第六卷 殿前歡
第八十九章 雷雨（上）
尤其是皇帝陛下的身影，那個憤怒而壓抑，孤獨而霸道的身影。
皇帝抬起身子，冷漠地向東宮外走去，將要出宮門時，他回頭冷漠而厭惡地看了癱坐在地上的太子一眼，鄙夷說道：「如果你先前敢一直站在朕的面前，朕或許還會給你些許尊重。」
再往前一步，就要直接撞到太子的身上。
洪竹強打著精神，一記一記拍著自己的耳光，想用這樣的動作來讓自己保持鎮定。他今天沒有在東宮當值，所以沒有被那些太監和侍衛們殺死滅口，然而就算住在浣衣坊的院子里，他依然感到害怕，不知道接下來自己要面臨的是什麼。
陛下的手，果然血腥。
門沒有閂上，一推即開。
洪竹緊張地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雖然皇帝只是向前踏了一步，但太子卻感覺到一座大東山凌頂而來，一股逼人的氣勢從面前這個穿龍袍的男子身上噴發，直接壓在了自己的身上。
太子似乎能夠聽到自己膝蓋咯吱發響的聲音，他害怕了，他想退開，可是他又不能退開，因為他知道皇帝正在盛怒中，他不知道皇帝在盛怒之下，會對母后做出什麼樣的事情。
皇后的眼中閃過一抹絕望，望著皇帝神經兮兮哭笑道：「你打我……你居然打我？這十幾年了……你看都懶得看我一眼，這時候居然打我？我是不是……應該謝謝你？」
嚓的一聲！天空中雷電大作，電光照耀著昏黑的皇宮，在極短的時間內，將所有的事物都照耀的光亮無比。
這位穿著龍袍的中年男子，一個人來到了廣信宮外。
太子忽然緩緩地站起身來，有些木然地將母親扶著坐好。
……
可是皇帝的目光直接穿透了自己，就
……
洪竹看著眼前的院子，臉上的慘白之色更濃，就連嘴唇都開始泛著青光。
洪竹在大雨中站立著，任由雨水沖刷著自己的臉，打濕自己單薄的衣裳，許久之後他才回過神來，緊緊握著像救命稻草一樣的匕首，回到了自己的小院之中，緊閉木門，再也不敢打開。
……
他沒有看到滿院的屍體，但是他看到了不起眼角落裡的幾攤血跡。而且這個院子已經空了，沒有一個人存在。
……
回答皇后的是啪的一聲脆響，皇帝緩緩收回手掌，看著面前捂著臉頰，不敢置信看著自己的皇后，冷漠說道：「如果你不想朕廢后，就不要在這裏大吼大叫。」
慶國皇帝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盯著皇后那張失魂落魄的臉龐，將雙手負在身後，緩緩低下頭，將臉貼在了皇后的臉旁。
※※※
他的手在發抖，耳朵貼在門上，聽著院外的聲音，不時有慘哼與哭號聲響起，只是那些聲音只響得幾瞬，便馬上消失。
咔的一聲！
……
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拚死一個人。
起風了。
長公主李雲睿，冷漠地看著他，說道：「原來，你也會這樣狼狽。」
說完此話，這位異常冷酷無情的慶國皇帝拂袖而去，他的身影顯得是那樣的挺拔，那樣的冷峻，根本不像是一位丈夫或是妻子，而……只是一位君主。
天蒙蒙亮，雲漸漸匯攏到京都的正上方，將蒙蒙的亮也轉成了昏昏的黑。皇宮後方那片雜亂的建築群里，正在休息的太監宮女們還在睡夢中翻著身子，然而這其中有些人早就已經醒了。
京都上空的烏雲越來越厚。
「父皇，這是為什麼！」太子用一種平日里極難見到的憤怒，怒視著自己的父親，大聲吼叫道：「為什麼！」
皇后一聲慘呼，被這一記耳光打的翻倒在地，躺在了矮榻之上。
他走到一個院子外，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推。
或許直到此時，這位慶國的皇帝陛下，才開始逐漸展露自己最鐵血、最冷酷、也是最強大的那一面。
東宮與廣信宮，宮內與宮外，浣衣坊內外，就在半個時辰之中，任何一個曾經在兩座宮殿內服侍過的太監與宮女，此時都已經被盡數殺死，除了洪竹之外，沒有留下一個活口，數百條冤魂，就為了皇帝遮掩皇室的醜聞而犧牲。
東宮的大門被緩緩關上了，殿內的血腥味道還殘留著，但除了痛哭著的皇后與太子之外，沒有一個人，顯得是那樣的寂清。
皇后一下怔住了，她根本就不清楚為什麼今天會出現清宮這樣可怕的事情，此時聽皇帝一說，才知道原來和太子有關，可是太子最近如此安穩本分，能惹出什麼事來呢？尤其是聽到皇帝說的這句話，一種女性獨有的情緒讓皇后激動了起來，尖著聲音嚷道：「我的兒子？難道不是你的兒子？」
太子明白了，太子證實了自己的猜測，太子崩潰了，太子的腿軟了，一下子跌坐在皇帝的身前，開始嚎哭了起來，眼淚鼻涕塗滿了整張臉。
皇帝見她並不答話，眉頭微皺，往前踏了一步。
洪老太監見他來了，深深躬身一禮，然後像一個幽魂一樣消失無蹤。
皇帝沒有再看他一眼，走到皇后的身邊，冷漠地揮手，又是一記耳光抽了出去！
如果拼了，
話語雖然輕柔，卻挾著股令人不寒而慄的冷峻之意。
洪竹咽了口略帶腥味的唾沫，緊張地從門縫裡往外觀看，發現外面已經沒有人。他想推門出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然而他的身體早已被恐懼變得僵硬了起來，半晌挪不動步子。
他的臉無比慘白，知道外面有人在殺人，浣衣坊這一片地方住著的太監宮女，基本上都是服侍東宮與廣信宮的下人，洪竹當然心知肚明，外面發生的一切是為了什麼，他握緊了匕首，緊張地咬著嘴唇，以至於嘴唇破了條小口都沒有注意到。
想必其它的院子里也是這樣，這些院子里的太監宮女們都已經被陛下下旨殺死，就連屍體也在凌晨前黑暗的掩護下，被拖到了某些隱秘的地方燒掉。
……
他的身旁沒有跟著任何一個太監。
可是雖然他攔在皇帝與皇后中間，可是皇帝那雙幽深的眸子，卻像是根本沒有看到太子這個人，直接穿過了他的肉身，盯著他身後泫然而泣的皇后，淡淡說道：「切不可失了體統。知道嗎？皇后。」
太子此時的心已經涼透了，他知道自己的父皇是個怎樣刻薄無情的人物，一代君主，從來都不會有什麼婦人之仁，尤其是此時此刻，父皇扇了母后一個耳光，可至少證明了，他還將母后當作一個人看待。
皇后畏懼地抬起頭來，隔著太子並不寬厚的身體，看了皇帝一眼，咬著嘴唇，半晌沒有說話。
院外忽然傳來一陣聲音，雖然沒有驚醒那些睡夢中的人，卻嚇得洪竹一下子衝到了窗邊，袖子
這一次，皇帝終於正視了太子一眼，看著這個敢攔在自己身前的年輕男子，眼瞳里泛著幽幽的光，聲音像是從他的唇縫裡擠出來一樣，低沉罵道：「噁心！」
……
洪竹有些痴傻地退出那間空無一人的小院，站在了浣衣坊無人的小巷中。他不明白為什麼那些人沒來殺死自己，一種劫後餘生的感動和害怕在他的心中交織著，讓他整個身體抖了起來。
啪的一聲，皇后打了他一記耳光。太子卻是躲也不躲，眸子里充斥著絕望與掙扎的眼神，一舉手握住了母親第二次扇下的手腕，狠狠說道：「母親……如果你不想死，就趕緊想個辦法通知奶奶！」
一道閃電劈了下來，無數的雨水傾盆而下。
……
皇帝低下頭，附在皇后耳邊，用一種咬牙切齒的聲音說道：「朕將這孩子交給你，你就把他帶成這種樣子？」
天上層層烏雲的深處亮過一道明光，轉瞬即逝，雷聲轟隆隆的傳遍了京都以及京都四野的鄉村，緊接著大風一起，無數是雨點，便在風雷的陪伴下往地面上灑落。
這個時候，太子看著母親受辱，早已狂吼一聲沖了過來，攔在了皇后的身前，憤怒而無措地盯著皇帝，大叫道：「父親，夠了！」
她的身體又抖了一下，很明顯，這位皇后對於皇帝陛下，從骨子深處感到畏懼。
皇后的身體無來由一震，看著這個自己最熟悉，最愛也是最恨的中年男子靠近了自己，看清楚了他身上那件黑邊金黃輝映的龍袍，看清楚了龍袍上金線的紋路，嗅到了對方身上的味道，卻是看不清楚這名男
……
皇帝附在她耳邊，輕聲說道：「你教出來的好兒子。」
不知道那些人什麼時候來殺自己。
太子不明白父皇因為何事如此動怒，如此不容自己，忽然間想到一椿事情，臉色變得愈發慘白，但他卻依然擋在了皇后的身前，因為他要保護自己的母親。
然而不知道過了多久，仍然沒有人來叩響洪竹的院門，漸漸浣衣坊里的動靜也消失了，院外回復一片平靜。
他蹲下揉了揉腳腕，鼓足所有的勇氣，推門走到浣衣坊的街上，有些失神地四處觀看著，發現不遠處那些小太監宮女們的住所大門緊閉，似乎沒有什麼異常。
皇后一下子怔住了。
坐在矮榻上的長公主緩緩抬頭，用一種冷漠可笑的目光看著宮門口。宮門咯吱聲中被緩緩推開，一個渾身濕透，長發披散於后的中年男子緩緩走了進來，他身上龍袍上繪著的龍，似乎正在濕水中掙扎著，想要衝將出來，撕毀這人間的一切。
……
這整座廣信宮，便只剩下宮內的長公主，與宮外的皇帝，兩個人隔著厚厚的宮門而立，不知道彼此都在想些什麼。接下來的是死亡，還是回憶？是十幾年的相知，還是一剎那的生離？是君臣，還是兄妹？
很多年過去了，皇后其實一直都沒有看清楚皇帝。
……
……
「為什麼？」太子在強大的壓力下艱難支撐，脖子上青筋直冒，尖聲吼道：「父親，為什麼！」
所以他一步不讓地站在皇帝與皇后之間，拼盡自己的全力，抵抗著那股逼人的氣勢，他的心裏有些恍惚，想著，難道這就是一位一代霸主所擁有的氣勢？能夠坐到龍椅上的人，難道就必須這樣鐵血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