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漂移地窟－輪迴
第十四章
「這個《推背圖》，據說是奉唐太宗的命令，推算唐后兩千余年間的國運，其中第五十六象有一句話，叫『干戈未接禍連天』，是不是跟祖師爺口占的一模一樣？還有一句，叫『飛者非鳥』，覺不覺得跟『不羽而飛』很類似？」
落座的時候，易颯朝桌面上的字紙溜了一眼，很多張上都有「太歲」的字樣。
易颯拿起來看，上頭列了好幾行。
這是談話告一段落的表示了，易颯知趣地起身想走，目光及處，又站住了。
——金湯穴，息巢，屍體。
她過來找丁盤嶺。
金湯穴里，也的確有無數的屍體。
第三階段，從96年開始，第一批進漂移地窟的人產生異變……
說著拿手揉了揉太陽穴，疲態盡現，又攏了攏桌上的資料。
丁盤嶺苦笑：「颯颯，關鍵時刻，你腦子糊塗了，實際的文字記載，《推背圖》是在先的。而且，流傳至今的《推背圖》是後人的精簡整理版，據說最初問世的時候，裡頭的大致時間節點都給出來了，時人唯恐泄露天機引起恐慌，才刪除了時間和很多細節，只留下似是而非的讖言和頌詞。」
沒錯，在壺口的金湯穴里，丁玉蝶的一舉一動，就是完全被控制的，只不過有時間限制。
易颯不置信地呢喃了句：「腦子？」
「那你覺得，它的掣肘是什麼？」
易颯腦子裡靈光一閃：如果祖牌真等同於太歲的腦子，三姓又給它提供了眼睛，那它想安排翻鍋太容易了，只要在控制水傀儡的時候故意出錯，或者進了金湯穴但取不出東西來，那就是翻鍋！
只機械地去問：「那我姐姐從出現譫妄到身體有腐臭味……」
丁盤嶺失笑：「你們這些年輕人，電影看多了……取代人類對它來說，有什麼意義嗎？反正一切都還不好說，別急著下定論。我已經通知了丁玉蝶和易雲巧，等他們來了，水鬼的人手足夠之後，我要自己下一趟漂移地窟，希望到時候，能有新的
她也沒闔眼，正擰著眉頭看著帳頂發獃。
第一行是：祖師爺、祖牌、三姓。
原來它走不了，難怪很多事都要假手他人。
第二階段，是近百十年，它開始安排翻鍋，使得三姓惶惶不安，開始思謀著去找漂移地窟。
易颯沒看他，話卻是向著他問的：「丁盤嶺說，先別忙著下結論，你覺得這代表了什麼？」
易颯腦子裡一片空白，覺得紙頁上的字扭曲晃轉，根本看不清。
該擺出來的，其實都已經攤上了檯面，就是背後的故事，依然雲遮霧罩。
丁盤嶺知道她看完了，又把紙接了回來：「做任何事，動機可以被掩飾、曲解，但是曾經干過什麼，是實實在在的。它的確是安排了三姓的傳承、在水下建了息巢，又故意用翻鍋這件事，把人引去了漂移地窟……」
宗杭沒吭聲，有意義的東西，壞了他也不想扔：全部撿齊了之後，還拿塑料袋裝了包好，結實打了個扣封口，這才鑽進睡袋。
宗杭還在深睡，易颯沒叫他，自己披了衣服出去看，才知道漂移地窟已經封口了——手持攝像機記錄了全程，畫面上，土壤以漩渦狀慢慢聚合，末了除了留下圈痕外，跟周圍的地面也沒太大差異。
易颯忽然想到了什麼：「那個預言呢，不是說祖師爺給過一個預言嗎，接連翻鍋的時候，也正是『不羽而飛，不面而面，枯坐而知天下事，干戈未接禍連天』的時候，大家就應該轉向漂移地窟求助了。」
祖牌好像一個精神力極強的存在，能影響、甚至控制人的思維。
丁盤嶺在字紙間翻了翻，遞了一張過來，上頭的圖很熟悉，是漂移地窟的軌跡圖。
有嗎？
果然。
易颯心頭一動：還要繼續追著漂移地窟，那就說明，事情的確沒完。
丁盤嶺把冊子推過來：「這是我們對九六年那次生還的人做的身體癥狀觀察記錄，很遺憾
天已經亮了，丁盤嶺的帳篷里還亮著燈，易颯掀開帘子進去，看到丁盤嶺正坐在桌子邊，手裡拿著筆，桌上攤放了很多紙張，上頭塗劃得密密麻麻，還有不少揉成紙團的——床鋪昨晚什麼模樣，現在就什麼樣，顯然是一夜沒睡。
按說都凌晨了，該是人最困的時候，但剛劇烈運動過，又是在冷水裡，精神反格外抖擻。
丁盤嶺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問得直截了當：「覺得它厲害嗎？」
漂移地窟還沒關閉，丁盤嶺招呼丁長盛和丁磧再過去觀察一下，易颯和宗杭就不湊這熱鬧了：下了水，體力消耗太大，更何況又是在高原，得好好休息。
又想起在息巢里，姜駿把額頭貼上她的額頭，她腦子裡瞬間紊亂，像是受到了干擾，出現了很多沒見過的碎片場景。
易颯的筆頭在這裏頓了頓：「太歲的本意，應該不是製造畸變，我猜它是想控制一批人，然後分派這批人進入息巢，去做接下來的事，但沒想到的是，這批人出了事，被關進了窯廠。」
漂移地窟里，的確有一隻巨型的太歲。
「咱們三姓的鎖開金湯，每次用到祖牌的時候，都畢恭畢敬說什麼『請祖師爺上身』，『上身』這種事，其實是交出了自我控制權，讓別人來控制你的行為、控制你的腦子——你覺得祖牌像什麼？」
「是啊，」丁盤嶺有點唏噓，「這些日子，查這個查那個，一直沒怎麼關注祖牌，但想想祖牌的那些功能，那根本就不是什麼普通的祖宗牌位，應該也是從太歲這兒帶出來的。」
「一般有譫妄徵兆出現時，死亡就已經提上日程了，再嚴重一點的是流血，那種愈合的傷口，忽然不明不白
「有沒有發現，它怎麼漂、怎麼移，都沒有離開過三江源這一帶？真那麼大能耐，怎麼不漂去鄱陽湖、壺口呢？」
丁盤嶺把另一張紙推過來：「我又列了一下這些年，它幹了什麼事兒。」
宗杭把身子側向她，覺得她肯定要說點什麼。
易颯腦子裡火花一閃，脫口說了句：「它離不開這兒？」
第一階段，歷時很久，長達幾千年。兩件事并行，一是創立三姓，不斷傳承；二是完善金湯穴——金湯穴的規模，不像是一夜建成的。
丁盤嶺說：「三四年吧，不到五年。」
宗杭偏頭看易颯。
第二天一早，易颯被嘈雜聲吵醒，又聽到車聲隆隆，似乎有不少人離開。
那些字紙攏起，她又看到了那本軟面冊子。
「這次祠堂那邊翻查資料，我特別讓他們留意了，那頭回復說，能翻到的最早相關記錄是宋朝時候的，明朝時候也提過幾筆。」
她繼續往下看。
——《推背圖》在先，這則預言早就有了，源出袁天罡。
丁盤嶺也是這想法：「最理想的情況就是這批人皮囊沒變，裡子變了，這樣既能瞞天過海，又能順利行事。誰知道當場死了一批，異變了一批——這又暴露了它的一個劣勢，它控制不好這種轉變，只能聽天由命，所以出來的成品參次不齊。」
易颯無所謂，拎起自己的睡袋抖了抖，直接鑽裹了進去，宗杭倒是有耐心整理，還一條條去撿釣魚機里散落的小魚。
易颯沒反應過來：「祖師爺的預言，跟《推背圖》撞了？」
丁盤嶺搖了搖頭：「你估計是不大關注古代的預言書吧，唐朝的時候，有個叫袁天罡的，和人合著過一本很有名的書，叫《推背圖》。」
——但後來，三姓內部流傳的說法是：這是祖師爺
易颯愣了好大一會。
確實，源頭的水一路流往下游，途中不知道會注入多少亂七八糟的東西，諸如泥沙爛草、血水死屍、惡臭濁物，水質一言難盡，這太歲怕是根本就消受不了。
易颯搖了搖頭。
這麼一來，太歲的行為好像能大致理出個脈絡來了。
易颯後背發涼：「那它想幹嘛呢？金湯穴里那麼多屍體，肯定是要啟用的——控制屍體復活，取代人類，成為新的統治者嗎？」
——96年，把人引往漂移地窟，第一批三姓異變。
「組牌？」
丁盤嶺說：「這個預言，三姓內部口口相傳，都說是祖師爺口占的，但較起真來，考證不了。你也知道，夏朝那個時候，是沒文字記錄的。」
這還用問嗎？
易颯抽過一張還有空白的紙，在上頭畫了條直線，然後依次分段。
易颯慢慢闔上眼睛。
易颯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宋朝也是上千年前了啊。」
易颯點頭：「除了人以外，還有別的東西能思考、有思維，這不止是厲害了，挺可怕的。」
兩人在營地繞了一圈，找到了遷移過來的帳篷，進去一看，大概是因為整體搬挪的關係，裡頭的睡袋、衣物，包括行李，都已經混成一團了。
宗杭？
易颯一顆心砰砰跳。
易颯僵硬地笑笑，口齒都有些不利索了：「那……那我跟宗杭說什麼？」
他盯著易颯翻開冊子的手，她自己可能都沒察覺到，她幾個手指的指尖正不協調地微顫。
易颯瞥見了，漫不經心說了句：「都壞了，還管它幹嘛？」
她忍不住，索性直說：「盤嶺叔，這本冊子里，記的是什麼啊？我記得我在丁叔辦公室也看過，到這兒你都帶著，很重要啊？」
丁盤嶺遲疑了一下，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你既然問起來了，也挺好的，我之前還想著，有些話，是得你去跟宗杭說。」
宗杭說：「他應該是覺得，目前
丁盤嶺點頭：「我昨晚查過資料，太歲長在地底，靠水存活，也極其耐低溫，三江源的地理環境挺特殊的，尤其是水，萬水源頭，李白的詩里說『黃河之水天上來』，認為源頭的水都是天水，沒有污染，最乾淨——這種水，很可能既成就了它，又限制了它，讓它根本走不了。」
丁盤嶺點頭：「它有一個時間表，哪個時間段做什麼事，好像都安排好了。」
易颯想起在鄱陽湖底，姜駿將祖牌抵上額頭時，附近的水鬼，包括藏在淤泥里的丁玉蝶，都沒能躲得過去。
「他還好，前幾個月才異變，而且看外表，情況比易蕭要好得多，也許他能撐的時間更長，二十年，甚至三十年，都有可能。但他有權知道自己會面臨什麼，也該知道對比常人，他的生命會短許多。提前告訴他，他可以有個心理準備，未來更珍惜時間，多花點時間在更值得的事情上，不去追求沒結果的事，是吧？」
一片沉默里，丁盤嶺說了句：「再看看，多想想，先別忙著下結論。」
易颯猶豫了一下，思忖著是不是不該過來叨擾，丁盤嶺倒是無所謂，招呼她在桌邊坐下。
而其後發生的所有故事，幾乎都由此展開，這秘密漸漸往外滲漏，欲蓋彌彰，終於被慢慢揭開。
丁盤嶺笑起來：「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我昨晚也想著，這祖牌，會不會是太歲的腦子？又覺得太荒唐了，現在看來，不是我一個人會這麼想啊——用祖牌的時候要貼住額頭，還得在水裡用，可見特定的條件下，它是能控制人的行為的。」
她試圖去梳理一下：「太歲知道這則預言，也清楚這則預言應驗的時間節點，那也就是說，翻鍋的時間，它早就定好了？」
易颯心裏一驚，不覺就坐了下來，垂在身側的手不覺蜷起：「關宗杭什麼事啊？」
而那一撥提前離開的人，是得了丁盤嶺的吩咐，根據漂移地窟既往的移動規律，又趕赴下一個可能「地開門」的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