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寶劍鋒從磨勵出
第124章 直面人生的鬥士
他發現，那些最先站出來的，一臉猙獰的人，其實都是平時在這號里地位最低、供人使喚打罵的人，越是有點地位、有點權力的，反而越不會這麼張牙舞爪。越是被人欺負慣了的人，越是喜歡扮欺負人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上一種自我補償的需求表現。
張勝跟著甄哥，把他送到三號房，回來時老刀的鋪蓋已經鋪在頭鋪的位置上。
「好咧，你瞧好吧，我絕不敢給咱政府找麻煩。」老刀笑嘻嘻地說。
老刀說完見大家沉默不語，嘿嘿一笑道：「我這人最民主了，大家要是覺得不合適，那就拿出來擺擺，咱們再研究，當面不講背後議論的，那可是自找不痛快了。我的提議，誰同意？誰反對？」
雖然方奎和彪哥和張勝的關係不錯，不過一個年輕人一下子踩到他們頭上去了，他們還是有點不悅，直覺地認為侵犯了他們的利益，嘴上不說，心裏卻對張勝反感起來。
老刀目光一閃，懶洋洋地伸了伸腰，笑的很是暖昧：「小勝哥求情，我得賣個面子。小傢伙白白嫩嫩一個好屁股，磨壞了可惜。這位是咱們小勝哥，以後你就跟著他混吧，把他伺候美了，小勝哥絕對罩你。」
不過只有老大才有資格享受。剩點肉末子分給誰不分給誰，多分誰少分誰，那就是飯頭的一句話了。再有就是值班，為了防止有人越獄、自殺或者殺人，每個號晚上都要按排專人值班，值班的人覺睡得少，自然辛苦些。
小朴忙陪笑說：「謝謝大哥關心，不累，不累。」
張勝看了眼方奎，他是二鋪，照理來說，該由他出面招呼的，現在老刀指名讓他介紹，他只好硬著頭皮把號子里的分工說了一遍。
張勝大為意外，這兩件事原來是甄哥自己負責的，現在交給他管，那他的地位就超越了方奎和彪哥，直接躍升為二號人物了。
「老彪？」
張勝的鋪蓋剛剛鋪好，牢門又開了，一個抱著鋪蓋捲兒的小青年像進了狼群的綿羊似的，畏畏縮縮地走了進來。
女警官每回來都是由管教以提審或訓話的名義把他帶去審訊室，燒雞、肘子、熏腸……，各種口味不斷地換。於是張勝肚子咕咕叫的時候就眼巴巴地盼提審、盼訓話，每當管教大
朴愛民自知二號越獄事件犯了眾怒，今晚這一關不好過，想不到一句話就把他放了，驚喜得連連道謝，一迭聲地道：「謝謝老大、謝謝小勝哥。」看那模樣，就差跪下磕頭了。
張勝說完便大步走過去，從甄哥手中搶過了他捆好的被褥，使勁兒一悠，背在了肩上。
外面的人走開了，屋子裡刷地一下站起五六個人，老刀還是笑嘻嘻地坐在炕上，方奎和老彪幾個人也沒動。
「呵呵，懂禮數、知進退，同樣難得。各位兄弟，從今天起，我是四號的安全員，還得大家捧場，才能讓咱四號太太平平、少出事情。號子里原來是怎麼安排的，小勝哥，跟我嘮叼嘮叼。」
張勝正納悶兒，那小青年倒懂規矩，立即靠牆一站，雙腿一蹲，一條腿架在另一條腿上，擺出坐沙發的姿勢，兩手虛架在空中，好象放在沙發扶手上。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問個沒完，小朴坐沙發坐久了大腿突突亂顫，卻不敢說出來。
了解了，他就不會消沉，就能夠堅持下去，讓他在風雨中看到來自燈塔的一線曙光，這就是鍾情的目的。她幾乎被斬斷的左手養了好久，現在還不利索，這件事，她始終沒讓張勝知道。
「叫什麼，怎麼進來的？」
屋裡還是一陣沉默，老刀徐徐掃視一圈，眼中泛起凶光：「方奎！」
張勝不懂這些花活，正覺莫名其妙，以為又是雙手做出划船的動作，卻見小朴不敢違抗，急忙站起來把褲子連著褪下來，褪到腿彎，露出兩條滑溜溜的大腿和一個圓圓嫩嫩的屁股，往地上一坐，雙手做著划漿的動作，腳後跟一勾，屁股向前一挪，再一勾，再一挪，剛做了兩個標準動作，就磨得呲牙咧嘴的。
他怯生生地往前湊，老秦眼一翻白，喝道：「叫你站著了嗎？坐，請上坐！」
彪哥心情不好，沉著臉說：「坐累了？」
張勝客氣地說著，心裏泛起一種奇怪的感覺。人的心理活動，多少是能通過眼睛反映出來一些的，老刀方才看他的眼神，讓他
這段期間，律師來過，又問詢了一些事情；鍾情和郭胖子、黑子來過，沒讓見，不過給他送了被褥、換洗衣服；更令張勝感懷于內的是，那位女警官隔三差五便給他帶些吃的來，問她是受了誰的委託，她也不說。張勝猜測只能是鍾情從什麼渠道打聽到看守所現在不準吃小灶、不準買吃的，於是託了人。
「我來，我來！」劉巍一見四號房新一屆領導班子「民主選舉」工作塵埃落定，立刻屁顛屁顛地上前獻殷勤。
一圈下來，老刀把手一拍，滿意地笑道：「你看，這樣很好嘛，大家商量著來，一團和氣。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這麼定了，把小勝哥的鋪蓋搬過來。」
「張勝？」老刀坐在上首，如虎踞龍盤，他笑吟吟地問，神態十分和氣。
「小子，過來，姓什麼叫什麼，哪兒的人，不趕快報上來，還要我問嗎？」
「喝茶、抽煙！」老秦又說，小樸馬上做出抽煙的動作，又做個喝茶的動作。
老刀上下打量他，又眯起眼盯著他打量半晌，忽然笑笑：「小勝哥的大名我是久仰了。小勝哥為人義氣，照顧兄弟，難得！」
這一切，張勝只能了解而已，他現在就象汪洋大海中的一條小船，無力左右自己的命運。鍾情費盡心機地把這些消息傳遞給他，還特意加上她對形勢的分析和理解，目的也只是讓他了解而已。
一入江湖催人老，江湖混久了的人，得失的考慮就多。張勝卻像一個剛出道的小混混，血氣剛剛被激發出來，即便在理智上他明知不該去做，還是會常常做出服從性格的行為。
「我……我姓朴，叫朴愛民，盜竊進來的。」
剛剛調過去的頭鋪吳老四對這首詩大加讚賞，不過很快就有人檢舉揭發，說他是抄襲的魯迅。吳老四大怒，罰他沖一個月的廁所。
這個飯頭是關乎大家福利的，為了避免牢內犯人恃強凌弱，打飯時是大家自己打飯的，不允許別人找打，但是一旦進了號門，老大肯定重新再分配，像周末只有兩頓飯，不過伙食會好一點，有兩個饅頭，菜里能見到幾塊還帶著豬毛的
「嘿嘿！二號過來的，那都是牛人啊。都敢越獄了，現在裝什麼孫子？」
以前寶元的事雖然是家喻戶曉，但官方報紙就是不登，現在這已經成了晚聞的新聞登出來，說明政府方面已經明確了態度，準備大張旗鼓予以清查。出於眾所周知的原因，據說還特意從外省抽調了一批骨幹警力負責此案。
上回那個勞動號又給張勝傳過一次紙條，還是鍾情寫的，說現在寶元的案子已經公開了。
張勝見號子里的犯人臉上都有種病態的興奮，十分膩歪這種拿人不當人的做法，忍不住說道：「這小子一看就是個膿包，明擺著讓大傻裹挾越獄不敢反抗的主兒，老大開恩，饒了他算了。」
老刀調到四號房后，平時對大傢伙兒還真不錯，而且特別尊重張勝，大事小情由他做主，自已不大出面，沒有多久，他就成了四號房兄弟們眼中的好大哥，大家都覺得這人好說話，這人以往的凶名，似乎都被大家拋到腦後了。
只是老刀可比甄哥凶多了，這人除了「少年號」沒待過，就連「病號」和「槍號」都住過，「病號」是老弱病殘的照顧號，「槍號」大多是雖還未判刑，但是身負命案，十有八九是槍崩結局的犯人，老刀能混到這份上，那就是資本。
這對張勝來說，既是壞消息，也是好消息。說它是壞消息，是因為這就表明，想要嚴辦寶元案的一方佔了上風，張勝想開脫，想無罪釋放就難了。說它是好事，是因為張勝和此事的瓜葛畢竟有限，他被抓主要是被當成了一枚棋子、一件工具。
不過這種事少不代表沒有，這個小朴男人女相，很有當兔子的潛質，老刀雖是用調侃的語氣在說話，可是沒準他是真讓剛上位的這個二哥給看上了，既然老大和二哥都罩著他，就得把她當嫂子看了，誰還會自找不痛快？
張勝並沒有鄙視他們的意思，號房裡的交情，本來就沒到為了朋友讓自己犧牲重大利益的地步。老刀明顯是個不好侍候的大哥，不敢惹他不痛快也是人之常情，無可厚非。
「咣！」鐵門關上了，管教衝著號口嚎了一嗓子：「二號房的，調號，不許搞過堂。老刀，出了事我唯你是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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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號房有個
小朴聽了心裏一寒，「卟嗵」一聲就跌在地上，趕緊又爬起來重新「坐」好，都沒敢換一條腿。「摘星星」是一個極狠毒的過堂手段，先在屋頂上虛虛地粘一個紙做的星星，然後由幾個老犯人分別握住新犯人的雙手雙腳，喊「一！二！三！」一齊往上扔，新人要用嘴把粘的紙星星叼下來，一次不行再來一次，叼下來為止。底下是沒人接著呢，一般摔上四五下之後，能站起來的就一個沒有了。
新來的那小子看起來也就十七八九，瘦瘦溜溜的身子，削肩，瓜子臉兒，人還挺俊，細皮白肉的，鼻頭尖尖，眼睛挺大，剃個光頭像個小尼姑兒。
張勝狼吞虎咽地補充著營養的時候，想著這位漂亮女警官也不知從鍾情那兒已經敲詐了多少好處，所以心裏對她殊無敬意，兩個人時常唇槍舌劍你來我往地拌嘴，兩個人鬥來鬥去、吵來吵去的，張勝連表面的敬意都沒了，漸漸的說的話也放肆起來。開創了中國司法界女警察與男犯人在審訊室里『打情罵俏』之先河。
這小子在外面也就是個人見人厭的小痞子，在這些老犯們面前嚇得比大姑娘還老實，當初那股張揚勁兒可是半點看不到了。
每當他說些隱晦的涉及兩性關係的話題，原本一句不讓的秦若男便紅了臉不再應戰，只是坐在對面一邊看他吃東西，一邊托著下巴很是懊惱地自我檢討：「身為一個警務人員，被你如此欺負……」
「老大！」張勝態度恭敬地喚了一聲，禮數倒也十分周到。
張勝冷眼旁觀，這種場面自他進來之後，這還是第二次遇見，只是主角不是他了。
老犯們聽了哄堂大笑，讓老刀一說，都用一種曖昧的眼神打量他，小朴道完謝，看見眾人眼神，臉上發窘，手足無措。
「不敢，更不敢當老大您敬稱一個哥字，老大叫我勝子就成了。」
說話的是老秦，被壓抑久了的人果然變態。張勝剛來時地位比他還低，現在都混成二鋪了，老秦有點受刺激。
調號結束了，二號房分到各號
現在官方態度既已明朗，勢力角逐強弱已定，想藉助寶元案打倒對方的人很可能不必再藉助張勝這個砝碼就能達到目的，那樣的話，失去利用價值的張勝就無足輕重了，自然沒有人還想置他于死地，那時再活動活動救他出來，也就容易多了。
雖然還是早起、洗漱、背監規、勞動、放風這樣機械而苦悶的日子，但是有了希望就是不一樣，每天早上看到東升的太陽，他的心裏也是亮堂堂的充滿了希望。
彪哥哼了一聲，罵道：「有眼無珠的東西，我可不是大哥。行了，別坐了，划個船吧。」
「……同意！」
旁邊牢房已經傳出幾聲慘叫，那也是二號房剛調過去的犯人，劉巍貼牆聽了一會兒，笑嘻嘻地說：「隔壁在『摘星星』呢」。
這就是監獄，一切服從於權力，一切為了個人利益，這是最純粹的弱肉強食的世界。衣食足而後知禮儀，當人人都為了生存而掙扎的時候，道義和交情就只是掛在嘴上的一句口號，隨時可以拋棄了。
看守所里養兔子的並不多，那種事主要發生在監獄。看守所這種事少，一是這裏很少有關押時間太長的犯人，還沒性饑渴到那個份兒上。二來這裏關的都是未決犯，說不準家人活動一下，或者案子出現了轉機，人就出去了，到時被他告一下罪上加罪，不值當的。
每回聽她說這句話，張勝便很鄙視地翻她一眼，秦若男就氣悶地閉了嘴不再理他。
只是，他沒有注意到，有一對刀鋒般森冷的目光，一直在盯著他，就像在靜靜守候著獵物鬆懈的那一刻……
「同意」
甄哥很是意外，他驚訝地看了張勝一眼，眼中閃過感激的神色，嘴唇微微囁動，卻終是一言未發。他點了點頭，便學老刀一樣頭前出去了。張勝提著大包裹跟在後面，方奎和彪哥兩個本與甄哥關係更密切的人都有些羞愧地垂下了頭，不敢與他們對視。
老刀不動聲色地聽著，聽完點點頭：「嗯，我剛來，也不想做什麼調整。這樣吧，方奎還是負責內務衛生、老彪還是負責勞動，小勝哥嘛，負責飯頭和值班。」
盧管教看看張勝，笑了笑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