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壺中天
第八十一章 潮來又潮去
他也在看著西海劍神,視線卻沒有落在西海劍神的身上,似乎怕驚動了什麼,右手則是緊緊地按著白貓。
今天清晨,兩道劍光毫無徵兆地出現,斬碎了晨光。
從漆黑的海底向海面望去,就像從井底看著天空。
只是瞬間,他的漁船便被巨浪擊散,沉入海底。
他是裝的!
西方的海面上生出數十道劍光,剛出群島便分作兩隊,一隊向著西海劍神而來,應該是準備救援,一隊向著裴白髮的位置而去,意思更加清楚。
直到這時候他才想明白,修行界以強者為尊,真正的主角只能是真正的強者。
西海表面出現無數道極深的裂縫,最深的約有數百丈,離鐵劍的位置已經很近。
只是有的故事是喜劇,有的是悲劇,有的很文藝,有的很婆媳,有的很熱血,有的很傳奇。如果有人覺得自己是更大故事的主角,那他必然有些與眾不同的地方,比如生的特別好看,家世特別好,或者天賦卓異,或者經歷與眾不同。
顧清現在的境界也頗深厚,學著師父的法子以劍火洗目,視線也終於穿透了眼前的黑暗,看到遙遠的海面。
有人終於發現了不對,厲聲喝道:「你想做什麼?」
如此柔軟的海水,在這些劍光之前彷彿改變了性質,似乎粘稠了無數倍。
近處的西海劍派門人被盡數震向遠方。
不過他本就沒想過有能力參与到殺死劍神的行動中,只是想過來看看,看看有什麼可以讓自己幫忙的地方。
顧清再次望向井九,瞪圓了眼睛,心想現在必須出手了,不然裴先生必死無疑!
從寶通禪院往果成寺的旅途沒能完成,他違逆了過冬的意願,悄悄去往海州,喬裝打扮成一名漁夫,駕舟深入西海,等著在即將發生的這個大故事里閃亮登場。
風消雲散,便是碧海藍天。
西海劍派弟子們躲避不及,撞到了那堵水牆上,紛紛墜落,顧不得追擊,趕緊劍守道心,服丹驅毒。
西海劍派眾人盯著右手執劍的桐廬,眼裡滿是警惕與荒唐的神情。
鐵劍從高空急降,一頭扎進了 翻滾湍急的海水裡。
蘇子葉以客卿身份加入西海劍派,這兩年頗得劍神看重,自然不為西海門人所喜,平日里便頗受排擠。
不知道是不是抱著白貓的緣故,顧清發現自己的靈氣時刻回滿,根本沒有氣息不足的問題。
天地變色,海生巨浪。
他駕著漁舟在西海上飄了很長時間,沒敢靠近西海群島,也不敢離童顏選擇的戰場太近,以免引起某些人的懷疑。
此時,海面忽然安靜下來。
通天境強者之間的戰鬥,不是誰都有機會親眼目睹,對任何修道者來說,都是極難得的機緣。
他想著這些有的沒的事情,忽然發現前面湧來的浪變得小了些。
那場戰鬥是神魂相爭,雖然玄妙,以聲勢論卻遠遠及不上此時高空里的兩道飛劍。
劍光斬碎層雲,海濤不平,遠方一輪朝陽在其間沉浮不定,把海水照亮了些許。
直至今日,這片偏於西海深處的群島在名義上依然屬於鮫人所有,只不過多年前便被西海劍神搶為了山門。
井九向上望去,眼瞳里生出一抹劍火,便看到了碧藍的天空。
他不是好名也不是好熱鬧,但這件事情發端于寶通禪院,兩個朋友因他而結識,更是自家長輩定下的計劃,如此危險,他怎麼能放著不管?
就算有水霧陰雲與海浪的遮掩,但如果這般過去,還是會被對方發現。
遠方海水裡出現無數黑色的巨柱,看著就像是豎立的鯨魚。
藏貓貓這種事情,當然貓最擅長。
海水被劍光照亮,森然而連綿不絕的劍意自四處而來。
從黑暗的海底望去,遙遠的海面就像是一塊藍寶石,無比美麗。
蘇子葉的臉色變得更加幽綠,氣息驟冷,伸手把裴白髮從海里抓了出來。
那些黑色巨柱其實是浮島淹沒在海水裡的部分。
飛劍向著海面斬落,西海劍派的隱潮劍法在這種環境下威力極大,很快便破開海水,顯現出裴白髮的身體。
黑色鐵劍載著二人一貓在西海底高速前行,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鐵劍速度漸漸 變慢,雷鳴之聲歸於寂滅。
師父就連天光峰的承天劍都會,還傳給了自己,他當然能接受師父懂得碧湖峰的潮來劍法,只是師父的潮來劍法使的未免也太好了些,只怕現在的碧湖峰主都不如他……
要知道這隻是外泄的絲毫,可以想象那些劍光的真實威力是多麼的恐怖。
離開西海群島的飛劍分成了兩隊。
沒有過多長時間,他便與十幾名西海劍派弟子來到那片海上。
西海劍派弟子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一道身影從極高的虛境落了下來。
那些線條是由氣泡組成的,連綿數里之長,正在緩慢地消散。
陽光穿透海水落在他的臉上,散發出玉一般的白色,鼻樑與下頜的線條略有些生硬。
顧清看到了無數死魚,甚至看到更遠處有幾隻小鯨魚的屍體正在緩緩沉降。
這裏一片黑暗,看不到任何事物。
他忍不住望向井九,神情有些緊張。
礁石上的青苔被浪頭剝離,那隻肥碩的海獸早已潛入海底。
兩道身影先後落入海中,濺起小至不起眼的水花,漸漸向海底沉去。
看著這幕畫面,顧清很吃驚。
只不過那時他用的是適越峰的六龍劍法,今天用的是另外一種。
桐廬左肩被斬開一道血口,退至數百丈外,失去了最好的機會。
很自然的,地位更高、實力更強的長老與弟子們前去救援掌門,其餘人則是向著更遠處去。
如果說師父是想要幫裴先生,以我們的能力能幫什麼?
海水狂流。
顧清臉色蒼白,右手緊捏劍訣,隨時準備出手。
何霑抬頭望向天空。
當年穿過那片死寂的寒原時,井九也是同樣的姿式。
白貓看了井九一眼,喵嗚了一聲。
劍意森然。
問題是這裡在海底,距離兩大劍道強者的戰場如此之近,萬一哪道劍光落在自己這些人身上該怎麼辦?
鐵劍停在海底,沒有人能發現它的蹤跡。
你是西海劍派年輕一代弟子里的翹楚,深受掌門重視,即便當年雲台一役時表現的如此糟糕,掌門也沒有重責 ……你居然想殺死掌門!難道你忘了掌門是你的師父!真是大逆不道!
翻滾的海浪激起無數水花,變成霧氣籠罩著海面,隨狂風捲動,讓溫度急劇降低。
大海里都是水,阻力極大。
西海劍神與裴白髮的戰鬥就這樣開始了。
藍寶石的表面有無數道裂縫。
那是一張很普通的臉。
水霧越來越大,漸與天空里的陰雲相接,陽光都被擋在後面,天地一片陰晦。
他同樣閉著眼睛,一動不動,散開的白髮在海水裡飄動,血水已被洗清。
海面漣漪漸平,歸於平靜,然後再次生出兩朵水花。
至於怎麼幫他也不知道,事實上直到現在為止,他都沒有看明白童顏那個簡單至極的計劃到底是什麼意思。
顧清曾經在朝歌城的皇宮裡見過冥皇與蒼龍之間的戰鬥。
因為她是過冬。
在驚濤駭浪之間高速飛行的鐵劍很難被發現。
何霑不敢飛起,抱著一塊木板,在源源不絕的大浪里飄著。
陽光落在西海劍神的臉上,有些發白。
西海劍神也掉了下來。
有這樣一位親姨媽,他不是主角,誰是?
井九沒有理會顧清。
王小明覺得自己是主角,便是基於這些道理。
海水在他的身周輕柔遊走,兇惡的海獸們紛紛向著更深處、更遠處避走,顯得驚恐至極。
嗡的一聲悶響。
鐵劍向著西海深處走去。
那個人一動不動,灰白的頭髮被隨著水流起伏,就像是海草一般,然後漸漸被血染紅。
那是高空里的數百道白色的氣流,也是海水裡的線條。
他已經隱約猜到,兩位絕世強者應該是西海劍神與無恩門的裴先生。
這就是那兩位劍道強者在天地間留下的痕迹嗎?
問題是師父帶自己來這裏做什麼?
顧清下意識里低頭看了一眼懷裡的白貓。
裴白髮掉進了海里。
但在這種時候,少女的眼裡依然看不到任何懼意,平靜如常。
緊接著,又有劍光從極高處落下,沒有任何聲音。
看著彷彿沉睡的師父,桐廬的臉色更加蒼白,眼裡滿是掙扎與痛苦,雙手微微顫抖,腳下的西冷飛劍嗡嗡作 響。
殺死裴白髮當然是大功一件,但那很危險,而且誰不願意掌門睜開眼后看到的第一個人是自己?
西海劍神睜開了眼睛!
井九沒有出手的意思,只是沉默注視著前方的海底。
更遠處的西海群島方向,隱約有數十道劍光亮起。
原來,西海劍神根本沒有昏迷。
它不是在表示不滿,而是在向井九發出警告。
井九知道它說的有理,對顧清說了聲坐穩。
他的眼神很漠然。
他向著海底慢慢沉落,始終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彷彿睡著一般。
其餘的西海門人已經進入那片的海底,來到了西海劍神身邊。
兩大通天境強者的戰鬥,結局難道竟是兩敗俱傷?
緊接著,有人落入了海里。
高速迎面撞來的海水就像是堅硬的石壁,但不知為何,遇著那道劍意便會變得異常柔軟,伴著無數低沉的、雷鳴般的爆響,自行分開一條道路。
海面上暴喝連連,眾人馭劍追擊而去,不曾想海里忽然生起一堵水牆,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數十裡外的海底,裴白髮也在向海底沉落。
顧清仰頭看著這幕壯麗而神奇的畫面,震撼的完全無法言語,甚至忘記了自己在海水裡。
片刻后,又一道身影從虛境里落了下來。
裴先生已經出手,是桐廬還是蘇子葉完成的最後一步誘使?他們兩個人有沒有暴露?他們準備什麼時候逃出來?對了,自己的浣溪紗究竟能坐幾個人?以前總是獨來獨往,從來沒有機會試過,早知道應該先去一趟大澤。
無數道極細微的劍意,在他的身軀表面繚繞,看著就像是電絲一般。
在這個故事里他沒有資格做主角。
既然是主角,便要參与到故事里來,不能成為觀眾,更不能遠離現場,去蹈什麼紅塵。
鐵劍停在西海群島外遠處,沒有任何聲音,像截斷木般繼續下沉,直至來到極深的海底才停止。
就連白貓這時候都伸出前爪,撓了井九一下——它沒有看著裴白髮,而是盯著西海劍神所在的那片海水,心想既然此人是青山宗的大敵,如此好的機會怎能錯過,你應該讓我 前去殺了他。
西海劍派弟子們這才知道蘇子葉竟是要救人!
每個人在自己的人生故事里都是主角。
西海劍神向著下方緩緩沉降。
在她的修行歲月里,已經遇過太多不普通的人與事。
他並非在場輩份最高、實力最強之人,但他是劍神最看重的弟子,所以沒有人與他爭這個位置。
西海劍神依然閉著眼睛,彷彿無所察覺。
這裏不是蓬萊神島,而是西海群島。
井九看著西海深處,對顧清說道:「如果有事就扔貓。」
誰也沒想到,更加荒唐的事情還在後面。
桐廬在最前面。
他這時候當然是要去裴白髮那邊。
一名西海劍派弟子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靠近西海劍神,手掌一翻便落在他的胸口!
他的身形很高大,縱然橫躺在海水裡,依然給人一種威嚴十足的感覺,就像是尊雕像。
有潮來自然有潮去,低沉雷鳴起,海水如潮般分開,在鐵劍的四周形成透明的水牆。
何霑也是這樣認為的。
那名出手暗殺的西海劍派弟子無聲後退,黑髮在水裡倒飛,半遮容顏。
在修行界他以好運著稱,即便現在知道這些好運的背後隱藏著真相,也沒有影響他的看法。
海水不停地沖洗著他的身體,讓他的思緒變得有些混亂。
無數像碎石一般的東西,從高空墜入海里,如暴雨一般,在海里劃出無數道極細的線。
那片天空對青蛙來說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但天空里的人也很發現井底陰影里的它。
一片綠葉從蘇子葉嘴裏飛出,迎風而漲,變成通體瑩綠的一隻飛舟,瞬間破空而去,向著東面疾駛!
那道水牆隱著淡淡的綠色,就像是混雜了很多水草,散發著詭異的腥臭味道,應該是蘊著劇毒。
當然,那塊藍寶石也可能是天空。
他感受著高空里那兩道磅礴而可怕的劍意,感覺自己就像是飄在水面上的一隻螞蟻。
井九坐在鐵劍前端,抬起右手指向前方,一道柔潤而清楚的劍意,從指尖散出。
各種各樣的魚類與海藻高速後退,變成無數道顏色不一的線,偶爾還能看到相對遠處海獸巨大而茫然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