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清》第六卷 忽聞岸上踏歌聲

第026章 兄弟

第六卷 忽聞岸上踏歌聲

第026章 兄弟

北京。
雖然大家都曾在私下議論鄧名,但從來沒有想到魏冬瓜居然會這樣明目張胆地提起,一時間諸位好漢人人發愣,都看著魏冬瓜說不出話來。
魏冬瓜口中的于總爺,就是棲霞縣把總於七。
在全力抓捕殺害廣東漁民的同時,吳六奇還雙管齊下,出動大批綠營在海岸邊設立界石,並反覆拉網搜捕,凡是越過界石一步的人一律殺無赦。作為一個潮州人,吳六奇在自己父母祖先的故鄉執行了最徹底的禁海令,甚至不滿足於黃梧建議的十五里禁海區,而是把沿海五十里內的父老鄉親殺了個一乾二淨。
緬北的局面還算平穩,留守人員報告暹羅好像發起了對緬甸的進攻,還有暹羅的使者潛入緬北,想和明軍取得聯繫,共同討伐莽白。
山東的官府消息比較靈通,在江寧、蘇州等地再次紛紛向北京告急時,也知道川軍大概是要回去了。濟南等地的清廷官員紛紛長出一口氣,彈冠相慶之餘,紛紛上書彈劾東南的同僚。以前北方各省對兩江、湖廣就是口誅筆伐,現在又加上了浙江——北京方面也有心用這些奏章來威脅東南,讓他們知道自己是處於戴罪立功的狀態。
在禁海令的早期,綠營士兵有時還會接受賄賂,有時也會對女漁民和小孩網開一面,畢竟很多綠營兵都是廣東老鄉。但吳六奇同罪的政策下達后,這些通融就統統消失了。那些冒著風險出海,想為家人尋一口食物的打漁女子,和她們的丈夫一起被殺死在海邊。為了震懾廣東的漢人不要觸犯清廷的律法,這些首級擺在界石上排成一串。
率領廣東綠營禁海的是廣東提督吳六奇,憑藉向李成棟、尚可喜兩次出賣廣東的赫赫功績,吳六奇深得清廷器重。尚可喜下令進行廣州大屠殺時,吳六奇也帶著本部不折不扣地予以執行。在禁海令頒布后,吳六奇多次附和尚可喜,向清廷報告廣東乃是鄭軍活動的「重災區」,稱廣東的很多百姓不甘心被清廷統治,日夜盼望著鄭成功反攻。所以吳六奇認為廣東的禁海令必須加倍嚴厲地執行。不用盧崇峻多做督促,吳六奇就把禁海當做頭等大事來抓,派出麾下官兵日夜沿海巡邏,捕殺迫於生計而冒險出海的漁民,唯恐不能把他這些貧苦的廣東同鄉斬盡殺絕。
「楊兄有什麼心事嗎?」
但說這話的人,內心深處也知道自己這是在做夢,別的地方沒有吳六奇,並不是就沒有綠營,漁民們需要補充淡水和食物,到了人生地不熟的福建,只會死得更快。
不過最近一個月來,風聲漸漸平息了,因為舟山方面清楚川軍不會繼續向山東發動進攻,所以派來偵查的小分隊紛紛返回了舟山,而那些和張煌言有聯繫的山東縉紳也都收到消息,張尚書要他們立刻停止一切準備工作,不要露出破綻,或是被山東官府察覺到他們的行動。
在川軍士兵享受著建昌方面的款待,在建昌湖周圍放鬆身心的時候,鄧名則在和馮雙禮算賬。兩家合作了這麼長時間,交情已經很不錯了。但鄧名堅持賬目要清楚,凡是川西欠建昌的款項,一律及早還清而且附帶利息。
雖然沒有立刻處置此事,但北京方面過問此案的官員還是選擇相信了宋彝秉的檢舉——他大義滅親,把叔叔都拖進案中,這不由得人不信。而且於七在山東的實力強大,順治六年招安了於七和他的幾萬義軍后,清廷的力量一直在南方和明軍作戰,也就忘記了要剪除他的羽翼了。這次看到宋彝秉的檢舉后,北京發現於七確實是個隱患,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圖謀不軌,但他確實有威脅山東穩定的實力。
「王老大?不在了,昨天越界的時候被捉住了。」聽到周玉的問話后,一個坐在遠處的漁民壓低聲音答道。
在昆明的時候,川軍和滇軍表現得雖然融洽,但內心裡也不是完全沒有戒備;鄧名如此,李定國那邊也是一樣。所以見吳三桂沒有侵犯的意思后,鄧名很快就向李定國告辭,率兵趕來建昌。鄧名離開雲南后,不但他自己感到一下子輕鬆了下來,就連李定國也可以睡個安穩覺了——要是幾千川軍駐紮在昆明旁邊,晉王卻絲毫不加防備的話,那他就是對全體手下不負責。人到了這個位置上,有些事已經和品德、信任無關,而是必須要去做的。
雖然朱真龍說他不想當皇帝,但他也是皇上的親哥啊,眾人又紛紛和魏冬瓜一起向朱真龍拜倒:「千歲,俺們保著您殺進紫禁城。」
「反了,反了!打進北京城!」不少人都激動地大叫起來,很快這呼聲就響成了一片。
在山東風聲鶴唳的時候,北京對於七的處理就和管效忠當年對付馬逢知的故伎一樣,沒有過於刺激於七,以免他起兵響應川軍。而在確認川軍開始返回上游、明軍主力已經進入長江口后,北京就指示濟南儘快把孤立無援的於七拿下,以消除這個隱患。
「五十條船!」一個大漢率先站起來響應號召:「橫豎也是死,還不如拼個富貴。」
一個陌生人走了出來。這個人皮膚黝黑,赤著腳,臉上布滿了深深的皺紋,乍一看就感覺是個畢生奔波于海上的普通漁夫。唯一和周玉這些人不同的是,這個陌生人滿嘴的閩南口音,不是和閩南語近似的潮州話,而是徹底的閩音。
「最讓人擔心的是,將來龐高會不會說出真話來。」對鄧名的稱讚,趙天霸照單全收,他指出了一個隱患,那就是冒名頂替這件事總讓龐高心神不定,常常為此和鄧名的留守人員嘀嘀咕咕。
「兄弟啊……」面對至親的好友,周玉小聲地吐露了實情,告訴對方這其實就是一個逃難來的福建漁民,被自己豎起來當做旗幟用:「本來想先和你商議的,但你這些天不是偷偷出海去了嗎?」
聽周玉說完后,漁民們都直愣愣地看著朱二龍,不少人眼中除了敬意之外,更有欣喜和崇拜。不少人這時已經想到,既然弟弟能夠闖出那麼大的動靜,哥哥肯定也差不了;鄧名連皇帝都宰了,那在他哥面前,盧崇峻和吳六奇又算得了什麼?至於尚可喜,他再厲害也厲害不過皇上啊,不然不就該他做皇上,而順治來給他當平南王了嗎?
請來的客人中,有一個是京師綠營的軍官,還有一個是旗人的包衣,但主人深信他們都是自己能信得過的鐵哥們。
「如果重慶是我的領地,那將來漢中、西安不也是我的嗎?」這個念頭在馮雙禮的腦海中一閃而過,但也就是一瞬間罷了,剛剛冒出來的這一點雄心壯志在下一刻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當初天子棄國,狄三喜等人力主投降的時候,馮雙禮曾經進行過激烈的心理鬥爭,但經過了那一步后,現在他就把平安、悠閑的生活看得比什麼都重:「若是到了重慶,那就得和成都、夔東成天地勾心鬥角,還要防範保寧來襲;如果打算北伐,更要積極操練士卒,收集保寧、漢中的情報……唉,我已經勞累了一輩子了,好不容易能在這裏享一點清福,為什麼還要自己折騰自己?」
「這些日子,風聲是越來越緊了。」周玉的臉綳得緊緊的,沒有一絲笑容。他本家的兩個叔父都失手了,被巡邏的廣東水師官兵抓住,船上的漁民無論年紀大小一概不赦,人頭被挑在旗杆上送回衙門去請功。現在每次出海捕魚,簡直就是去鬼門關上闖一遭。
魏冬瓜也是剛剛得知此事,他的武館就是於七資助的,而且直到現在,他們也不知道川軍已經回撤。既然川軍即將登陸山東,恩人於七又號召起事,魏冬瓜就來召集身邊的好漢。
在座眾人大嘩,好幾個人已經叫起來:「魏冬瓜,這不是路邊擺卦攤的李鐵嘴嗎?」
※※※
民間有很多辟邪的法門,軍中也是一樣,比如把寶劍掛在營帳的門口,據說鬼魂看到殺過人的兇器,就會退避三舍,比在門口掛上門神的畫像或是紅布條還管用。但這些辦法鄧名一概不用,更表示他很希望能夠與部下的英靈重逢。鄧名認為所有懼怕鬼魂的說法都是對陣亡者的侮辱。
最近膠東地區的人心一直浮躁不安,到處都有流言說明軍又要打回山東來了,在十八年後,山東這片土地終於又要換成赤色旗幟了。
「那好,我給你們引見一個人。」如果沒有三太子的傳聞,周玉本打算帶著親朋繼續東躲西藏下去,看看能不能堅持到吳六奇暴斃,或是朝廷突然大發慈悲取消了禁令。但貴為天子的順治皇帝都能被明軍打死在高郵湖,這對周玉這樣的漁民來說,無疑是一種極大的鼓勵和暗示。
李榮是周玉的好友,兩人的交情是在與驚濤駭浪搏鬥中積累出來的,散會後,李榮又驚又喜地對周玉說道:「大哥是怎麼找到二太子的?這回我們可算是有活路了。」
在返回國內的途中,鄧名並不介意把這些棺木放置在他的營帳外。一開始明軍對此還有些忌諱,士兵對可能出現的鬼魂騷擾也有些畏懼。但鄧名對大家說道:「這些將士生前都是我們的朋友,他們死而有靈,又怎麼會對我們不利?肯定會保佑我軍。」
在馮雙禮這裏,鄧名才聽說夔東軍正在圍攻重慶,此時可能已經發生了激烈交戰。
「你們聽說過成都的三太子嗎?」在大家陷入了沉默后,周玉突然問道。
至於山東的府縣,進入四月後也是風聲鶴唳,那時川軍剛剛抵達長江口,到處都有傳言說明軍人數超過十萬,兵鋒直指山東,並打算以山東為跳板直撲北京——這種說法清廷並不太相信,因為北京方面普遍認為川軍能夠反覆沿著長江流竄就是因為他們的水師優勢,卻沒有和清廷精銳在北方平原交戰的能力。
在鄧名的影響下,川軍中的人也開始改變看法,不少人都覺得鄧名說得很有道理,陣亡將士都是生前的同袍好友,絕不會來找自己的麻煩。更有人想起,不少將士是為了掩護同伴才陣亡的,既然如此,他們又怎麼可能來找自己生前想掩護的人當替死鬼?
「我本命不叫楊起隆。」主人把酒杯重重地拍在桌面上,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四川的三太子你們都聽說過吧?他是我弟!」
去年,也就是順治十八年十月,於七的兄弟於九、於十,因賭博瑣事毆打萊陽縉紳宋彝秉,此人乃是清廷前兵部侍郎之子,還有一個叔叔是山東當任按察使。可於氏兄弟卻沒把宋彝秉放在眼裡。于氏兄弟賭博出千不說,還狠狠地打了自己一頓,宋彝秉怒不可遏,但身為侍郎之子,按察使之侄,卻拿於家兄弟無可奈何。就連宋彝秉的叔叔也勸他息事寧人,不要和山東一霸於七的弟弟過不去。
而且二太子還在邊上推波助瀾:「俺弟已經知道俺在這裏了,正帥著百萬大軍趕來,白衣白甲還帶著俺父皇的孝!都跟著俺反了吧,等俺弟坐了龍椅,你們都能封王!」
「那又怎樣?」周玉對好朋友的擔憂不以為然:「至少我們這些日子能光明正大地出海打魚去了,還能手殺官兵。我寧可被亂刀砍死,也不想餓死。」
知道鄧名脾氣的馮雙禮也沒有太過客氣,在鄧名結清了此次出兵時借用的糧食、布匹,以及讓建昌幫忙轉運戰利品的運費后,馮雙禮慷慨地表示,這段時間川軍在建昌的花銷就都算他們建昌眾將請客了。
聽到這裏馮雙禮心念一動,他雖然不太明白鄧名為何對佔據土地如此不看重,不過重慶可是個重鎮,當年劉文秀多次和馮雙禮談到此地,指出這是攻打保寧、乃至進兵漢中和西安的必取之處,而且也是掩護四川安全的要點。
山東方面當然也知道「南舟北馬」的道理,不過事關山東各級官員的烏紗帽和性命,他們依舊高度緊張,北京方面為了安全起見也向濟南派出了一些援兵。直到五月,大戰在浙江打響之後,山東方面的警報依舊沒有解除,北京的不少人也都擔心川軍會在浙江進行大擴軍,然後圍攻南京或是北伐山東。
「重慶食之無味、棄之可惜。」鄧名並不知道川軍在浙江取得了多少戰果,不過即使他知道,也還是會對馮雙禮發出這樣的嘆息。鄧名不想把所有的人口都打發去種田,但也不想讓農業生產缺乏人手。如何取捨、平衡一直讓鄧名非常頭疼,如果由他負責佔領重慶,那就意味著又是一大批人不得不脫離生產,要去負責保衛重慶和運輸物資。
「這是烈皇的二太子。」周玉替這個陌生人當起了翻譯,二太子每說一句,周玉就翻譯一句:「千歲的真實姓名是朱二龍,成都的三太子朱三龍就是千歲的親弟弟。千歲打算帶著我們起事,光復廣東,然後和三太子、延平郡王兵合一處,奪回寶座。」
一個大漢在眾目睽睽之下從後面走了出來,魏冬瓜二話不說,又朝這個人磕了三個響頭,然後把此人介紹給大家:「這就是烈皇的二太子。」
抵達建昌后,鄧名就讓部下把一部分盔甲先送回了川西,馮雙禮目前絕對屬於鄧名最可靠的盟友,無論從哪個角度上看,建昌都沒有對鄧名不利的理由。
※※※
「魏冬瓜,今兒你把大伙兒喊來有什麼事嗎?」
人群里響起了一片嗡嗡聲,都是為王老大嘆息的聲音。這個老漁夫總會和大家分享他打探到的潛越封鎖線的途徑,因此在眾人心目中有很高的威望。另外幾個沒來的人,也都遇到了和王老大一般的下場。吳六奇在廣東沿海設立起密不透風的界石標誌,凡是越過界限一步的漢人,綠營官兵都有義務把他們當場格殺。殺人不但不需要上報,而且如果綠營官兵手軟的話,還要與越界的漁民同罪。
鄧名當然不知道自己已經多出來兩位兄長,而且幾乎同時在山東和廣東出現,更不會預料到他還會有越來越多的兄長。
逃回自己的莊園后,於七確認自己被扣上了謀反大罪,就決定一不做、二不休地再次起兵,傳檄給膠東的好漢們,讓他們和自己一起舉事——現在明軍雖然走了,但山東的百姓和好漢們消息沒有這麼靈通,也對舉事有幫助。
「你們聽說過成都的三太子吧?」其實魏冬瓜也不知道四川和成都距離登州這裡有多遠,不過只要聽說過三國志通俗演義,誰還會不知道成都呢?魏冬瓜並沒有立刻打出於七的旗號,而是先借用一下鄧名的聲勢,他一邊說,一邊向西邊跪倒,當眾磕頭了幾個頭,才從容站起身繼續說:「三太子手下有五虎大將,個個都有萬夫不當之勇,更有文老督師,人稱卧龍再世!」
「有沒有什麼更好的通訊方法?」鄧名琢磨了半天,卻實在想不出該如何發明電報,最後只好把這個念頭拋到一邊。
此時北京和濟南方面也都知道川軍大概是要退兵了,山東的縉紳就算沒有來自舟山的關係,也或多或少從親朋那裡知道:這次明軍的破口入寇大概又快要被兩江、浙江和湖廣的清軍擊退了。雖然清廷已經在考慮川軍退走後的善後問題了,但底層百姓對此依舊一無所知。在沒有發達媒體的情況下,情報從社會頂層擴散到底層需要很長的時間。正因為有這個滯後期,所以在明軍退兵的同時,山東鄉村裡關於明軍北伐的流言卻剛剛達到了最高峰。
在吳六奇的家鄉潮州地區,封鎖線上的首級密密麻麻,有鮮血淋漓的,更多的則是白骨骷髏,任何新鮮的人頭很快就會被鳥獸吃得乾乾淨淨。
前後有五百多名將士在緬甸陣亡,還有一千多人因為疾病、意外、重傷不治等原因客死異國。這些死者的屍骨都被鄧名裝在棺木里,不辭辛苦地運回了國內。雖然鄧名本人不相信什麼鬼神之說,但川軍不願意見到本來還活生生的同伴成為異鄉之鬼,而鄧名也不願意把他們的屍體留在國外,怕他們的墓地得不到良好的照顧。
今天把眾人召集來的魏冬瓜表情嚴肅:「今天把弟兄們喊來,是于總爺有事。」
「正是。」魏冬瓜急忙上來補充,還掏出一封信來:「我把這件事告訴了于總爺,你們看!這是于爺的信。于總爺讓我保護二太子去他那裡,于總爺要光復山東,把建州韃子趕出山海關去!」
這個大漢走上前來,衝著朱二龍鄭重跪倒,發誓效忠:「皇上,要是我……要是臣將來有異心,就翻船淹死在海里,子子孫孫永世不能上岸!」
山東地方官對付於七的辦法也和管效忠對付馬逢知的一樣,計劃以宴會的名義召於七前來,然後突然襲擊把他抓起來。不過和馬逢知不同的是,於七乃是山東的地頭蛇,在黑白兩道關係眾多,棲霞縣令的鴻門宴開始前就有人密告了於七,結果於家兄弟拒捕,反倒把官兵打垮。
鄧名在緬甸留下了上百個川軍士兵,他們會每隔一段時間就把緬北的大概情況發回國一份,若是有緊急情況還會發回急件。不過鄧名也很清楚,這種報告也就是換一個心安而已,從緬甸送一份情報回來要跋山涉水,隔著這麼遠,根本無法遙控指揮,若是真發生了什麼緊急情況,鄧名也只能看著而無法及時插手。
「王老大呢?」周玉沒有立刻說出他這些日子一直在盤算的念頭,而是想等人都聚齊以後再吐露。但他左等右等,好幾個年長的老漁民仍是一直沒有到場。
由於高郵湖等一系列戰役,鄧名在山東家喻戶曉,奉節文安之的大名也被人們反覆傳說。
無獨有偶,此時在廣東番禺,也有一群漁民正聚集在一起商議。
「不錯,不錯。」鄧名嘖嘖讚賞道:「現在趙兄獨領一軍去江南,應該不是什麼難事了。」
「那又怎麼樣?為什麼莽魯是莽達之子?因為我們需要他是,御林軍和楊閣老需要他是,緬甸的僧人也需要他是;等到將來莽白被廢黜后,那些轉投莽魯的人需要他繼續當莽達之子;莽達的遺族為了獲得優待也會說他是;甚至莽白本人,有朝一日都可能會一口咬定莽魯就是莽達之子——當然是莽白不順利的時候,畢竟一個沒有仇的假貨總比真有殺父之仇的親侄子強。」鄧名哈哈笑道:「當所有的緬甸人都說他是的時候,他說自己不是就不是了嗎,這種事能是他說了算的嗎?」
新任廣東總督盧崇峻走馬上任以來,和平南王尚可喜一起負責執行禁海。盧崇峻屬於漢軍旗的鑲黃旗,對禁海一事極為盡心,再三重申廣東沿海地區的百姓必須一個不留地遷入內地,絕不給鄭軍任何滲透內地、招攬士兵的機會。
……
「怎麼可能不禁?朝廷說剃頭,那就是全天下的人都得剃,難道閩南那邊的人能不剃不成?」這種天真的想法立刻被眾人無情地推翻:「閩南那邊肯定也要禁,再說,我們老遠地去了,也不知道去哪裡打漁。還有,家人怎麼辦?全家都去福建的話,路上遇到巡海的官兵,那不是斷子絕孫了?」
被稱為李鐵嘴的人看上去四十歲上下,他大步走到眾人面前,朗聲說道:「你們知道成都的三太子吧?他是俺弟!俺本來的真名叫朱真龍,烈皇殉國后改名叫李通葯,在鄉里隱姓埋名二十年,魏冬瓜早就知道。」
有了帶頭人,其他的漁民也都爭先恐後地跑上來,向朱二龍獻上他們淳樸的忠誠。在眾人都發誓完畢后,周玉站在端坐著的朱二龍身旁,讓大家火速回去,號召各自的親朋好友,拿起傢伙來保護二太子、未來的皇帝,一起去幹掉吳六奇手下的那幫鷹爪牙。
這種騷動當然有舟山明軍的原因。抵達江南前,任堂等人一直在浙江和山東之間搖擺不定,沒有確定最後的攻擊目標,而且在對浙江發起進攻后,川軍也還惦念著要在浙江取得戰果後轉戰山東。所以張煌言未雨綢繆,已經把一些逃去舟山的山東人派回老家,讓他們散布消息,給那些暗中支持明軍的縉紳通風報信。
「沒有活路了。」來開會的人不會再增加了,周玉緩緩地開始了他的發言:「吳賊正把他用在潮州的手段推廣到全粵,等到那個時候,我們就都要餓死了。」
進入雲南后,鄧名選擇一個地方把將士們的遺體下葬。這裏已經是中國的領土,而且若是繼續帶著棺木,腐爛的屍體也會造成衛生上的隱患。不過鄧名告訴李定國,他只是托李定國照顧這些將士幾年而已,過上幾年他會派人來起棺,把這些犧牲的川軍將士的骸骨帶回成都。
主人並沒有立刻回答客人好奇的問題,而是再次把酒杯斟滿,猛地將其舉起一飲而盡……接著又是一杯……然後是第三杯。
今天聚集起來議事的這些漁民,為首的名叫周玉,在吳六奇的反覆圍剿下,周玉感覺自己已經快要活不下去了。
高郵湖一戰後,對東南督撫的彈劾攻擊達到了頂峰,當時北方督撫們把東南的幾位總督、巡撫罵了個死有餘辜。但等「康熙」案的風聲傳出后,北方督撫們感覺這裏面的水很深,太皇太后、輔政大臣、親王貝勒好像卷進去的不少,於是就集體收聲,誰也不想在摸不清狀況的時候稀里糊塗地得罪了人。但一年多下來,這樁大案依舊是雲山霧罩,輔政大臣們死不認賬。現在高郵湖之戰已經成了滿清官場的大忌,除了親王們,誰也不會在公開場合提起先皇敗死的謎團。
這樣一個鬆散的建昌同盟,鄧名認為會比較容易打交道,起碼比凝聚力強的晉王系容易達成諒解、進行合作。因此鄧名對馮雙禮等建昌眾將表示,任何人如果想出兵助戰,川西都是很歡迎的,不過川西在處理戰利品的時候,還是會以出力大小為比例來進行分配,所以建昌援兵如果想分一杯羹,就需要派來真正有戰鬥力的精兵強將。
與會的人紛紛點頭,許多消息不靈通的人也都聽說了高郵湖一戰,以及其他無數關於鄧名的傳聞。禁海令之後,很多漁民都盼著晉王李定國再次打來廣東,或是三太子能夠如神兵天降一般地出現在廣東。
鐵面無私的吳六奇對故鄉不但不肯網開一面,甚至更加嚴酷無情,這不但讓尚可喜、盧崇峻都很滿意,北京清廷也因此大為讚賞他的忠誠,授予吳六奇少傅兼太子太傅的爵位。
……
滿腹怨恨卻無處發泄的宋彝秉,為此竟然告上北京,讓他父親的故舊替他送告發信入朝,稱於七圖謀不軌,而他那個當按察使的叔叔也私通於七,意圖一同作亂。當時剛逢重慶清軍慘敗,五萬川軍順流而下,北京方面焦頭爛額無暇分神,這樁案子也就此壓了下來。
「出不了海,全家都得餓死,一樣是斷子絕孫!」被駁倒的那個人不服氣地說道:「在這裏被抓到砍了腦袋,家人最後也都得餓死,還是斷子絕孫。還不如去福建,至少吳賊管不到那裡。」
圍攏在一起的鎮民們大聲嚷嚷著。
把這些憂慮告訴了馮雙禮后,鄧名像是在自言自語一般地輕聲說道:「不知道袁將軍肯不肯移駐重慶?不過若是由他鎮守的話,我恐怕又要破費一大筆錢來補貼他,不然袁將軍如何肯干?」
有人上前認出了於七的筆跡,既然是於七都要反了,那這事應該假不了。
有人主張冒死逃亡:「我們去福建吧,那裡也許沒禁海。」
在和鄧名的會面中,馮雙禮隱約透露出想派建昌兵去四川助戰的意思,對此鄧名當然表示歡迎。建昌的派系之多雖然沒法和成都比,但也相當複雜,同樣是一個為了對抗昆明的威脅而建立起來的同盟。鄧名看到,各營主將都在自己的防區里獃著,經營著自己的領地和軍屯,只在有事時才到建昌這裏來見馮雙禮一面。而慶陽王本人在一度心志動搖,默許部下向清廷投降后,再也無法恢復往年的驍勇氣概,現在馮雙禮完全沒有雄霸一方的志向,只是單純地想保住自己的性命安全和現有的地位,對整合建昌的秦系、蜀系勢力也沒有什麼慾望。
「周老大有什麼辦法么?」有的人還沒有完全絕望,大聲詢問著周玉。
「二太子說了,等他老人家坐上了皇位,就給大家每人發五十條船,那時大家就不用出海打魚了,每天坐在家裡收租子就行了。」周玉趁熱打鐵道:「要是立下大功,二太子給他發一百條船,就是沉了五十條還有五十條吶。」
馮雙禮自從跟了張獻忠,就一直過著東跑西顛的風險日子。哪像現在,只要幫助成都轉運一些物資到昆明,就能拿到各種奢侈品的補償;偶爾派人去幫鄧名打打仗,還會有金銀入袋。馮雙禮覺得這種日子挺不錯。想到這裏,馮雙禮就按下了前往重慶的想法。以前馮雙禮只需要防備昆明就行了,現在關係改善,連昆明都不需要提防了;建昌北有成都、南有昆明,既然無法擴張地盤,那就連這份心思也可以省下來了。
好多與會的人都抱著頭一言不發。有些人因為怕事暫停了出海,原以為只要避過了這陣子風頭,日子還是能夠過下去的。沒想到幾個月來風聲一天緊過一天,本來漁民就沒有多少儲蓄,就是天天出海都難保家裡的老人、孩子不挨餓,何況現在呢!他們聚集在一起,最初想著的就是互相有個照應,交流一下官兵巡邏有沒有盲區,可以讓他們去死中求活。但這種地方越來越少了,而同伴卻在日益減少。
此次跟著鄧名出兵,建昌獲益頗豐,而代價稱得上是微乎其微。建昌軍同樣付出了數百人的代價,不過基本都是帶去的輔兵,很多還是因為白文選那糟糕的佔領政策,死在緬人的自發抵抗中。死了一批輔兵和少量的騎兵,換來與昆明關係的進一步改善,與成都合作的繼續加深,還有大批物資繳獲和奴工,馮雙禮覺得這樁買賣實在是太合算了——狄三喜沒有把那些建昌士兵的屍體帶回來,而是在緬甸就地掩埋。
「在莽魯、龐高能夠控制緬甸南部以前,消滅莽白並不符合帝國的利益。」近朱者赤,趙天霸在鄧名身邊呆了這麼久,世界觀大大向保國公看齊:「即使莽魯、龐高能夠控制緬南,讓他們統一緬甸也未必就是好事。至於暹羅,現在他們和我們的關係尚可,但我們若是為了這個就幫暹羅統一緬甸,那肯定是吃力不討好。」
山東,登州府。
「有請二太子!」於七的來信只是匆匆幾筆,起義的目標、口號一概沒有,倉促之間魏冬瓜也不知道該用什麼名義好,不過既然是反清,那打起明宗室的旗幟總是沒有錯的吧?
今天主人的表現有些奇怪,喝酒的時候總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幾個客人早就注意到這點。但主人只是一個勁地喝酒,遲遲沒有做出解釋,終於有人忍不住發問。
順治初年,於七在山東組織義軍抵抗清軍,順治六年接受了清廷招撫,成為棲霞縣的把總。雖然於七只是一個把總,但接受招安后成為一方富豪,於家在棲霞縣建立的莊園規模之大號稱山東之最。在莊園里,於七還接納容留了數百位綠林好漢,資助各路黑道開設武館,以致勢力遍布整個膠東。
此時從緬甸撤回來的遠征軍正在建昌休整。去年秋天跟隨鄧名從成都出發的川軍共計八千人,時隔將近一年,他們再一次打著鄧名的旗號來到了馮雙禮的地盤上,而此時川軍只剩下六千多人了。
「這個……」李榮感到一腔的熱血被澆熄了,既然不是真的朱二龍,那他的本事就未必能和成都的朱三龍相提並論了。
回到了建昌后,川軍才感到自己是回到了友善的土地上,雖然還沒有返回川西老家,但軍官們已經不再按照戰時標準要求士兵,他們精神緊張了快一年,也該到了休息一下的時候了。
同樣是從馮雙禮的口中,鄧名得知四川的參議院和帝國議會已經開始運轉,甚至還能在自己外出的時候組織起一場東征。軍隊在建昌休息的同時,鄧名就派人去成都詢問東征的戰況和重慶的局勢,而這時緬甸的留守人員也不斷把報告發回來。
據周玉所說,二太子和三太子是一奶同胞,也都是一個棍棒師傅教出來的,兄弟倆無論智謀、拳腳,其實都相差不大,甚至朱二龍作為兄長還要強上那麼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