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余年》第七卷 朝天子

第六十五章 魚腸

第七卷 朝天子

第六十五章 魚腸

「演戲好。」范閑微笑說道:「我讓北齊小皇帝陪我把這齣戲演好,瞞過朝廷,再給孫熊兩家一個值得信服的理由,你看這樣如何?」
沐風兒騎馬來到車窗之旁,想著剛剛收到的那封情報,在心中暗自覺得詫異,他身為啟年小組的臨時負責人,對小范大人的所有陰私事都十分清楚,但是這封情報上面提到的事情,卻是連他也從來沒有接觸到的一個部分。
她的心裏從來沒有記恨過小范大人,哪怕對方斬了自己一條胳膊。因為小范大人替表哥報了仇,奪回了明家,更重要的是,她知道自己是什麼地位的人,記恨小范大人?她想都沒有這樣想過。所以這種喜悅是發自內心的,畢竟在江南的生存,終究是要倚靠著范閑在朝中的地位,最近這兩年,一直聽聞監察院在京都里備受打壓,江南的人們也有些蠢蠢欲動,今日得知范閑成了監察院院長,關嫵媚覺得大鬆了一口氣。
「不。」范閑神情微斂,正色說道:「你們自行去東夷城。我會在城外與你們會合。」
但凡繁華之所在,必有青樓賭場,所以渭州城內也毫不例外地開了一家抱月樓。而在抱月樓的遠遠斜向方,便是渭州城最大,也是最豪奢的賭場——千金閣。
「讓夏棲飛和孫熊兩家說,還是不要把我搬出來。」范閑微微皺眉說道:「就說行北的走私線路出了問題,北齊朝廷忽然間下手,把所有的貨物都扣了,明家要返內庫銀子,又要有流水出帳,一時間來不及,所以需要這兩家一大筆銀子支援。」
房間里便只剩下了范閑與那少婦二人,少婦馬上重新開始行禮,跪到了范閑的身前,極為恭謹說道:「下屬關嫵媚,拜見提司大人。」
說完這句話,她也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來,南慶北齊反目成仇已久,而小范大人與北方的親密關係也因為去年的西涼之戰而完全破裂,加上如今天下皆知的東夷城歸屬一事,北齊人更是恨范閑入骨,怎麼可能配合他來演戲。
范閑坐在房間里,沒有花多少時間,便聽到外間傳來的急促腳步聲音,一位面容嫵媚的少婦略帶一絲緊張之色走了進來。
「我朋友姓關。」
「起來說話。」范閑看著她,儘可能溫和地說道:「對了,還有椿事兒,我正式接掌監察院了,以後不要再叫我提司。」
沐風兒微微一驚,不敢應命,說道:「院長曾有嚴命,再不允大人單獨行動。」
范閑微感詫異,旋即想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來。以他范閑的身份,在這個世界上當然沒有人敢攔他,他也習慣了這點,所以竟是這樣毫不掩飾地直接往樓上走,卻沒有想到,今日的他,不過是個普通商人的模樣。
話說千金閣這個名字,還真容易讓人往青樓的方向想。喬裝打扮成一名商人的范閑,抬頭看著千金閣招牌上的三個大字,忍不住笑了起來。
因為少了一隻胳膊,所以關嫵媚跪得並不穩,因為內心那抹從來沒有褪去的恐懼,所以她的嗓音有些顫抖。
「我在渭州要住一夜,孫熊兩家先來的人,你招待一下。」范閑端起了茶杯。
那名管事也陪著這個少婦走了進來,稟告道:「正是這位先生在尋一位姓關的朋友。」
關嫵媚鬆了一大口氣,說實話,這麼多銀子在暗中調出去,即便有小范大人的幫助,但要瞞過朝廷的監管,確實也是件極困難的事。而最令關嫵媚害怕的是,小范大人花這麼多銀子,還要瞞著朝廷,難不成是在暗中組織私軍,準備造反?不然以小范大人如今的身家地位,斷不至於做出這等事情。
范閑不會瞧不起賀宗緯,他十分相信皇帝老子的眼力,他知道賀宗緯肯定有他的能力在,只不過在監察院的面前,賀大學士的能力往往顯得有些不夠力量,所以他在處理這個問題的態度上,顯得比較放鬆,而至於這种放松究竟是不是一種足夠端正的態度,那則要看日後事態的發展過程。
關嫵媚心中大驚,覺得愈發看不透小范大人的深淺,居然像是調笑一般,說出要北齊皇帝配合他演戲的話語。
范閑輕輕放下茶碗,抬頭看著他,說道:「為什麼忽然間要這麼多銀子?」
魚腸在哪裡?魚腸指的是什麼?沐風兒的心中有無窮的疑惑,但既然提司大人不說,他就不能猜,不敢猜。
「出去吧。你知道應該怎麼做。」那名少婦極為恭謹地向著范閑微微一福,然後對那名管事說道。
究竟是什麼事情讓小范大人如此謹慎?沐風兒吞了一口口水,潤了潤有些發乾的嗓子,壓低聲音說道:「魚腸回信。」
出京十里地,車隊稍作停歇,言冰雲從馬車上下來,不再相送。看著這位小言公子遠去的身影,范閑溫和地一笑,心想院子既然已經抓住了賀宗緯一個把柄,京都方面應該無礙了。
沐風兒打了一個唿哨,馬車旁所有的監察院密探、劍手盡數散開,分別控制了官道四周,以及林地里的方向,把范閑所在的黑色馬車圍在了正中。
聽到關這個字兒,那名管事的表情頓時變了,馬上微微躬低了身子,卻極為小心地沒有引起一樓那些賭客們的注意,伸出一隻手,十分恭謹地將范閑引上了二樓,將他安置在一間很別緻的房間中,然後壓低聲音說道:「先生稍等。」
「嶺南熊家和泉州孫家到底鬆口了沒有?」范閑直接問出了此行的目的。這三年裡,他一直暗中瞞著天下所有人,在進行一個秘密的事業,只是這個事業太過廢錢,雖然他手中掌控著內庫,但畢竟內庫是朝廷的,走私所得的外水兒錢,大頭都填到了朝廷里急需的河堤賑災事宜中,一時間竟有些不趁手。
范閑笑了笑,說道:「我來找朋友。」
關嫵媚告辭而去。然而房間里並沒有安靜多久,一個穿著黑衣的人就像幽靈一樣出現在房間的角落裡,他的身後背負著一把極長的刀,刀在鞘中,殺氣盡斂,但給人的感覺,卻是異常危險。
即便是夏棲飛主持的夏明記,也就是如今的新明家,在暗中給予了范閑最大程度的支持,甚至是北邊的弟弟范思轍,也在北齊皇室的嚴密監視下,給南邊匯來了大量的銀票,可是范閑還是覺得差錢。
管事應了一聲,推門而出,只是心裏依然止不住地驚愕,心想這世上居然也有令關大姐如此害怕的角色,不知這個商人模樣的人究竟是誰。
魚腸代指的是什麼,沐風兒根本不知道,但是這兩年裡,小范大人和魚腸處通過三封書信,這三封書信不僅僅走的是院中最高等級的郵路,而且沿途送信之人,也都是啟年小組核心成員。可就連這些核心成員,也不知道這封信最後到底是送到了誰的手中。
這筆銀子的數量太大,就算給夏棲飛、范思轍足夠的時間,只怕也是籌不出來的。
「不用了。」范閑搖搖頭,「這件事情須得做得隱秘,只不過如今要向孫熊兩家開口調銀子,只怕也瞞不了太久。也怪我太急,我還得再想想。」
小范大人會差錢花?這個話要是傳到外面去,只怕會成為一個大笑話。但這是真事,也說明了范閑這三年裡暗中做的那個事業,完完全全是一個耗銀無數的大黑洞。
大概學過霸道真氣的人,都有太過充沛的真氣用來當人型碎紙機吧。
管事微微驚詫,斟酌片刻后,輕聲問道:「不知先生尋找的朋友貴姓?若有急事,我們可以代為通報。」
「我如今才是院長。」范閑笑著看著他。
千金閣的二樓,才是真正的一擲千金之所在,來此地遊玩的人們非富即貴,即便偶有意氣之爭,但也都是各有分寸,所以風評極好。只是這樣的地方總是需要一個門檻,而范閑這身打扮,明顯不足以踏過那個門檻。
「消息來得太晚,只來得及通知了孫家和熊家,但由於不能向對方說明,這筆銀子究竟是用來做什麼,他們當家的主子,不肯鬆口。」關嫵媚微微緊張應道:「那兩位當家的主子,如今正在沙州,離渭州距離倒是不遠,大人要不要見他們?」
范閑的腦袋裡突然多出這些比較荒謬而可愛的念頭,一絲淡淡而靜靜的笑意浮上了他的面龐。看得出來,他此時的心情相當不錯。
范閑此時正準備放下車窗上的布簾,聽到這個消息后,笑了笑,輕聲說道:「信呢?」
「這位先生若有雅興,不若先在樓下看看玩玩?」那位管事雖然很不給面子地把范閑攔在樓道口處,但是說話還是比較溫和,看得出來千金閣的管理,果然不錯。
范閑接過信,略略掃了兩眼,便將上面的話語記得清清楚楚。信上的字眼兒都很尋常,組合在一起的意思也很尋常,但只有寫信的人和收信的人才知道裏面真正的意思。
黑色的車隊漸漸離去,范閑站在樹林之中,看著這些忠誠于自己的屬下,暗自想著,自己要為太多人的生命負責,這或許也是一件很令人頭痛的事情。
沐風兒微窘,這才想起,在出京之前,陛下已經明旨往發天下,小范大人正式接替了陳院長的職務,成為慶國第二任監察院院長,而不再是以前的提司大人。
這倒是個非常不錯的借口,如今能夠讓江南明家忽然間損失一大筆銀子的勢力,也只有北方南方這兩個朝廷而已。關嫵媚卻皺眉請示道:「只是朝廷在北邊的探子極多,即便監察院的線路可以瞞著,但總有別的情報渠道會反饋回來,北齊那邊根本沒有什麼動靜……」她有些苦惱地嘆了口氣,說道:「除非讓北齊朝廷配合咱們演一齣戲。」
黑衣的刀客仍然站在角落的陰影之中,用微沙的聲音笑著說道:「建設到了後期,總是花錢花得極快……這是尚書大人的原話。」
關嫵媚是監察院的外圍人員,京都里的旨意也還沒有來得及宣告四野,所以驟聞此訊,不由驚愕起來,轉瞬間,她眸子里的驚愕便轉作了喜悅。
有新明家的大力支持,再加上監察院在暗中的扶助,關嫵媚沒有費吹灰之力,便在江湖上樹立了至高的地位。還是那句老話,江湖只是江山的一屬,有范閑在關嫵媚的身後,就算讓她去做個黑道扛霸子,又有什麼難的?
范閑看著她,在心裏嘆了一口氣。這個女子的一隻手臂是斷在了自己的手上,難怪會如此害怕自己。距離范閑第一次下江南已經過去了近五年的時間,夏棲飛重新奪回了明家,而這位夏棲飛的表妹,當年江南著名的女匪,也成功地繼承了江南水寨的人馬。
沐風兒不知道他的心情為什麼不錯,遲疑問道:「大人,是不是原路前進?」
環顧四周,他確認自己要找的人,一定不可能在一樓里等自己,便邁步向著二樓走去,不料卻在二樓的樓道口處,被兩個管事模樣的人攔了下來。
他忽然覺得耳朵的上沿有些發癢,忍不住撓了撓,手掌一攏,將整封信揉成一片碎碎的雪花。這是他早已經習慣了的毀跡方式,他也曾經偶爾看見過一次,皇帝陛下似乎也有這種習慣。
關嫵媚已經站起身來,小心翼翼地看了范閑一眼,她和夏棲飛都知道小范大人這幾年花銀子花得厲害,但一直都不知道這些銀子究竟是花到了哪裡,而且前兩年還好,靠著范閑屬下的這些人,也勉強還能支撐,只是前兩天,忽然得了消息,說今年要一大筆銀子,讓他們一時間有些來不及籌措。
京都南是渭州,渭水之畔的州城,受著京都風華的輻射,又是達官貴人、巨賈富商下江南的必經之地,所以城治雖然不大,卻依然顯得格外繁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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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場內早已是人聲鼎沸。儘管有內庫出產的大葉通氣扇在苦力的操作下不停作用著,然而人味交雜,香粉味和酒味混雜在一起,仍然有些難聞,范閑忍不住捂了捂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