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第十部 金蟬子

第394章 欲脫牢寵

第十部 金蟬子

第394章 欲脫牢寵

劉玉珏暗暗鬆了口氣,扭頭看向羅克敵,羅克敵問道:「他們往哪裡逃了?」
「咱們在這歇歇,歇到傍晚再上路。」
他咬著牙根,沉沉地笑道:「這幾天,他聲東擊西、指南打北,可把我們耍得不輕,重重包圍之下,他能處變不驚,有勇有謀,眼下越逃越遠了,他反而慌亂起來,叫咱們的人看清他的去向?哼!」
說話間,兩人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密林深處。這幾天,兩個人在南京附近左衝右突,忽前忽後,追兵沒頭蒼蠅似的被他們牽著到處奔跑,一個個疲憊不堪。
「你講這麼下流的笑話!」
「不,他一直有個目標!」
「……」
徐茗兒茫然道:「我沒發現甚麼呀,你發現了甚麼?」
能從瑣事中脫離出來,羅克敵的頭腦清醒了許多:「他的目標就是北方,他要去找燕王,他原來往南去的原因是因為他知道我們也很清楚他的目的,所以他才反其道而行之。」
那人稟報道:「發現他的只是兩個巡檢,帶著一隊幫閑打手,不是他的對手,被他打傷打殘多人,等附近搜索的小隊聞訊趕去,他已逃走了。」
錦衣衛衙門,羅克敵踱著步子,聽著部下不斷傳來的消息,在他的感覺中,夏潯彷彿根本沒有一個準確的目標,他只是在垂死掙扎,能逃到哪兒就算哪兒,最叫人頭痛的就是這種逃犯,他根本沒有目的,而是四處流竄,很難集中力量實施抓捕。
茅山腳下,一個山窩子里,夏潯疲憊地癱在一棵樹下。
「你的傷……要不要緊?」徐茗兒看著夏潯身上的血跡,擔心地問。
「你無恥!」
蕭千月遲疑著道:「大人是說……」
「嗨,尋常百姓人家嘛,叫什麼阿花阿草阿貓阿狗的沒有啊,講故事嘛,你別打岔。」
「啊?」
蕭千月剛從山東回來,有了這個得力臂助,羅克敵總算緩了口氣,不需要親自應付那些真真假假、千奇百怪的消息。
這山並不難走,山上也沒有什麼野獸。江寧府附近是帝都所在,人口眾多、城市處處,而茅山自古就是道教聖地,遊客四季不斷,使得野獸絕跡,還踏出了許多條道路。夏潯這幾天一直晝伏夜行,夜間雖然道路昏暗,但是隱約也能看清行人踏出的道路,所以並不難行。
茗兒牽著夏潯的大手,一面隨著他飛奔,一面大口地喘息,努力把新鮮的空氣納進她的肺腑。
「後來?」
夏潯嘴角抽動了幾下,忙乾咳一聲道:「好了,看你那小臉弄得髒兮兮的,你也清洗一下吧,我到附近轉轉,弄點野果子回來,如果能逮只山雞兔子什麼的更好,吃了東西,咱們有了力氣,才好上路。」說著爬起身來,訕訕地走開了。
羅克敵只說了兩個字,聲音便戛然而止,蕭千月和劉玉珏詫異地看向他,羅克敵默然片刻,突然詭譎地一笑,緩緩搖頭道:「不,不不不,不對、不對……」
夏潯:「……」
「殺之何益!」
徐茗兒蹲在他身邊,輕輕捲起他的褲腿兒,他的小腿上有些流淌下來的已經乾涸的血跡,再往上,褲子和傷口粘住了,輕輕一撕,夏潯就疼得直吸冷氣,看到那血肉模糊的傷口和旁邊淤青浮腫的一大塊,徐茗兒小嘴一扁,便要掉下淚來,她忙扭過頭去,先撲了兩把河水在臉上,這才用小手掬著清水給他清洗傷口。
一直默默地坐在旁邊的劉玉珏第一個反應過來,一步衝到他的面前,追問道:「抓住了?」
「不!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我?我也沒……」
「故意?」蕭千月猶豫起來。
夏潯一扭頭見她眩然欲滴的樣子,忙柔聲安慰道。茗兒聽了他的話,眼睛變得亮晶晶的,眸子里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光輝,在悄悄地蕩漾。
「怎麼……不殺了他們?」
隨著一聲慘叫,又一個巡檢官倒在地上,他的右膝被夏潯重重地一跺,整條腿都怪異地向外撇出出,分明是腿骨已經被跺斷了。一路下來,夏潯下手越來越狠,簡潔明了,專挑要害。
夏潯咧嘴一笑:「沒事兒,我撐得住。」
「噢!」
夏潯臉上帶著一抹怪異的笑容,那是身臨絕境的亡命之徒慣有的笑容:「留之不殺,再有追兵的話,就得分一部分去照顧他們,便削弱了他們的力量。如果追兵要帶著他們,就會拖慢他們的速度;追兵看到他們半死不活永遠殘廢,還有怯敵之效。」
蕭千月遲疑著道:「自然是直接過長江往北走最快,不過這條路咱們也想到了,一路下去,關卡重重,他不容易過去。第二條路就是往東走,出海了,對沒有門路的人來說,這是一條死路,但是對楊旭來說,一旦逃到海邊,他就等於逃出生天了。
夏潯忽地瞪起眼睛道:「沒發現什麼,你叫什麼?」
「嗯?」
「喔!」
「話說,有位姑娘姓祝,因為家就住在長城邊上,所以取個名字就叫祝長城……」
夏潯長長地舒了口氣,就那麼攤著兩條腿倚著樹坐著,說道:「咱們現在離金陵越來越遠了,離得越遠,他們就越沒有足夠的人手來支配,咱們也就越安全。等天一黑,咱們就翻過茅山。進了鎮江府,咱們的路引就能發揮作用了,到時候逃走的機會就更大。」
蕭千月道:「是,卑職請命去那裡……」
兩人歇息的時間尚短,體力還未恢復,不過一想到翻過茅山就要進入鎮江府,逃脫的希望更大了幾分,夏潯就興奮起來,走起山路也不覺疲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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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給你包紮一下好了。」
徐茗兒睜著一雙無邪的大眼睛,像一隻可愛的小鳥兒,歪著頭凝睇著他,夏潯的開懷大笑終於變成了訕笑,的確,這個笑話是不怎麼合適說給人家姑娘聽,這可是公侯世家的千金小姐……
「那不成,身上髒兮兮的,要是傷口腐爛化膿那就壞了,至少……也得清洗一下。」
「啊!」
徐茗兒噙著淚花兒道:「我是一個累贅,如果沒有我的拖累,說不定你早就逃掉了。」
羅克敵眉尖一挑,夷然笑道:「北面所有關卡仍舊嚴密戒備,徵調大部分流哨,全部移防太平府,守住出入湖廣的所有交通要道。」
錦衣衛們閑著也是閑著,乾脆把他們都摟進了大獄,這一下可把應天府尹王大人給樂壞了,在他治下,破案率那是直線上升啊。
他的眼神飄忽了一下,微微笑道:「如果是個蠢人,可能還會追下來吧,不過……羅僉事可是個聰明人,而且是個很聰明的人,我連著這麼多天『聲東擊西』,現在抽冷子來一記『聲東擊東』……嘿,他未必會向東追。」
夏潯和茗兒已經順利地趕到了溧水,但是這裏的接應點已經被官府剿滅了,估計是有人落到了朝廷手中,受刑不過供出了這個所在。夏潯無奈,只好帶著茗兒往西走,直奔和州方向,半途被人發覺,夏潯殺傷幾人後,重施故技,再度北上,繞過金陵城,直奔燕子磯。
「都是我不好!」
徐茗兒那雙慧黠的大眼睛微微地眯了起來:「哼!我想明白了!」
「這位叫祝長城的姑娘呢,漸漸地長大了,有一回,她爹帶她去趕集,恰好碰見一個多年不見的老朋友,老朋友也早已成家立業了,有個和那姑娘差不多大的兒子。姑娘她爹就介紹兩個人認識,說到自己女兒叫長城時,那個小夥子忽然想起一句俗語,就開玩笑說:『不上長城非好漢』,哈哈,哈哈,哈哈哈……呃……」
那人道:「受傷的那個巡檢說,他們看到楊旭向東走了,看樣子,他是要繞過廬山,奔茅山地境。」
夏潯看看自己身上叫花子一般骯髒、破爛的衣服,苦笑道:「用什麼包紮呀,包袱里就剩一套衣服了,過了茅山之後還要用呢。」
錦衣衛怎麼也沒有想到,他聲東擊西,佯南實北之後,居然會故技重施,再走一遍。於是,等他們在西、南、東三個方向又是設卡又是埋伏,折騰得雞飛狗跳之後,消息傳來,長江岸邊再度發現目標。於是大隊人馬重新殺向長江,結果等他們把長江封鎖得風雨不透的時候,夏潯已然出現在馬鞍山,結果氣極敗壞的錦衣衛、巡檢捕快們又抓狂地沖向馬鞍山……
羅克敵剛剛說到這兒,廳外「蹬蹬蹬」地跑進一個人來,急急稟報道:「啟稟僉事大人,廬山腳下發現楊旭蹤跡!」
羅克敵瞿然道:「他要走海路!陸路北行走不通,他這是要走海路了,上一回燕王世子脫困,也是走的海路,他有辦法搞到海船!傳令!」
夏潯當然知道傷口感染的常識,尤其是這年代,一旦傷口感染,可沒有什麼消炎藥、抗生素使用,哪怕一個大拇指砸個傷口,感染之後都有死亡的危險,聽了這話他只好乖乖爬起身來,走向旁邊小溪,在溪邊一塊光滑的石頭上坐下來。
夏潯重新趴下,把下巴擱在雙臂上,笑著說:「好啦,別哭鼻子了,我給你講個笑話聽吧。」
蕭千月對羅克敵冷靜地稟報道:「大人,從咱們現在掌握的情況看,他們的接應點被破壞之後,楊旭已經沒有了預定的去向,他只是在擺脫我們的追捕,根本沒有既定目標。我們現在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離金陵越來越遠,活動範圍越來越大,我們的力量已經無法封鎖所有道路了。」
羅克敵笑吟吟地道:「不錯,你也這麼想,那就對了。楊旭有很充分的理由往東走,他又故意叫咱們的人看見他往東走,我們自然該往東追,是么?」
羅克敵截口道:「往東,恐怕是他故布疑陣,卻也不能不防!他確實往東,你帶人往東追,本官親自趕去太平府主持大局!」
徐茗兒想了想,又疑惑地道:「你不是說要講笑話,哪裡好笑了?」
大腿、胳膊、腰、背……青的、紫的、血肉模糊的……全身上下已經找不出幾處好肉來了,徐茗兒鼻子一酸,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別說傻話,我知道,你不願意回那個沒有人情味兒的家。從當初的北平府開始,我幫過你,你也幫過我,你我的緣份,可不是結在今日,我會護著你,一起逃出去,放心吧,只要有我在,絕不讓人傷了你一根汗毛!」
那個巡檢滿頭大汗,吃力地盯著他飛奔而去的背影,衝著幾個猶疑不知所措的幫閑咬牙吼道:「給我追!」
徐茗兒瞟著他的背影,無辜地低語道:「你講的笑話確實不好笑,你叫人家怎麼笑嘛……」
尤其是,朝廷的懸賞和連坐的懲罰發揮了作用,有點甚麼風吹草動,百姓們就會巴巴地跑到衙門裡來稟報,一會兒這裏說發現了朝廷欽犯,一會兒那裡說發現了江洋大盜,害得他們東奔西跑,卻無一例外的全是假消息。要說假消息也不全假,其中確有不少作姦犯科的官府逃犯。
「喔……」
善解人意的茗兒見他一臉糗樣,連忙安慰道:「其實……其實挺好笑的,我現在開始覺得好笑了,呵呵,呵呵……」
夏潯有些茫然:「沒有後來了呀。」
他正走著,身旁徐茗兒忽然「呀」地一聲輕叫,夏潯就象中了箭的兔子,倏地向下一伏,扭頭一看,徐茗兒還站在那兒,夏潯趕緊一把把她拉倒,摁在自己身邊,警覺地四下掃視著,低低問道:「你發現了甚麼?」
「哪有女孩兒家叫這種名字的?」
羅克敵問道:「欲往北行,哪一條是捷徑,哪條路最難走?」
夏潯正後悔著,徐茗兒眨眨眼睛,好奇地問道:「後來呢?」
天黑了,夏潯沒獵到甚麼山雞野兔,只摘來幾十枚山果兒,還掏了七八個鳥蛋,兩人隨意地將就了一頓,便悄悄踏上了征程。
他不是鐵打的,這幾天拖著官府的人東奔西走,官府的人快被折磨瘋了,他也快要累垮了。茗兒雖然只是一路跟著跑,不用喊打喊殺的,那雙嬌嫩的小腳丫也磨出了水泡,一走路就痛得直冒淚花兒。幾天下來,夏潯身上雖無致命的傷處,卻也傷痕纍纍,有些傷口是利器刺割的,有些烏青淤腫的地方則是被鈍器打的。
第三條路也是過長江,不過是往西走,經太平府過長江,進入湖廣、河南,沿途所經關卡更多,不過那邊的盤查可未必有多嚴。就算他往南走,最終仍不免要走這三條路,或北、或東、或西,北既不可行,往東走……的確應該是他最欲選擇的道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