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莊周夢蝶
第0066章 扮豬
因為那人屈膝蹲在假山石上，可以隱約看見裙內是條紋窄腿的一條長褲，揚首再往上看，便見一件綠色的偏襟絹花小袖衫，夾領襯著一張俊俏小臉，頭上梳一個梢皮的雙鬟髻。一個粉妝玉琢的小女孩兒。
迎面走來一個五旬老者，穿一身青布圓領長袍，戴一頂青色束髮巾子，身後還跟著一個佩刀的壯漢，楊帆抬頭一看，見是郎中府大管事劉痕劉老爺子，後邊跟著的佩刀武士卻是馬橋。
其他那些刑部巡捕看了紛紛起鬨道：「較量較量有何不可？你這小子，好歹也是個男人，怎麼這般沒有骨氣。」
「楊二，把這壺茶送到西廂房裡去。」
有人便笑道：「我瞧他生得這般俊俏，眉眼溫順的，倒似一個女人。」
劉管事搖搖頭，不無遺憾地嘆一口氣，頭前行去。
「真真膿包，這樣的貨色只好做個擺設！」
那人輕蔑地撇著嘴，上下看看楊帆，說道：「好，你過來，跟我王武略交交手，讓我瞧瞧你倒底有多大的能耐。」
楊家后宅較之前廳的生活氣息就濃郁了許多，這裏一方小亭，那裡一叢花樹，曲廊池水，假山疊翠，顯得異常的雅緻。
這個小女孩兒大約有六七歲年紀，一雙點漆的雙眸正好奇地看著他。因為女孩所在的位置山石嶙峋，擋住了從小亭方向看過來的視線，所以身在小亭中不大容易看到她。
「喂，我說你不如學高麗女人跳段舞蹈，或者學女人走幾步路，扭扭屁股，那就不用比了。
刑部差官們放肆地笑著，若擱在平時，他們在楊郎中府上是絕不敢如此放肆的，可是如今不同。楊郎中一張臉燙得比鬼還恐怖，兩隻眼睛據說全燙瞎了，他的宦途已然到此為止，這「人走茶涼」的反應最先就體現在這等人物身上。
王武略說著，右手依舊拿著餡餅，大大地咬了一口，肉汁沿著嘴角流下來，他只舉左手，一步步逼近楊帆，楊帆連連後退道：「差官且請住手，這是郎中府上，你我怎好動武。」
小姑娘幽幽地道：「這裡是我家，你說我是誰？」
楊帆在郎中府上忙得團團亂轉，成功地從一個游哨變成了一個流動打雜的。
「呀！」
楊帆向他靦腆地笑笑，頰上露出兩個淺淺的酒渦兒：「承蒙管事的誇獎，我這就去了。」
楊帆正機警地掃視著後園中的環境，聽見詢問，忙向那人謙和地笑笑，說道：「這位差官誤會了，在下是修文坊的一個坊丁，被調來郎中府里協助值守的。」
那人忍俊不禁，一口餡餅噴到地上，哈哈大笑道：「我說前院裡頭怎麼喧喧騰騰的，原來是把你們這些人給調進來了，你們這等人能幹什麼？」
反倒是做官的人，即便是再也用不到你，也絕不會這麼快就做出人走茶涼的姿態，至少表面上的熱忱不會稍減。
「哎……」
敢情因為天愛奴「私奔」一事，這馬橋一得著機會，也迫不及待地向
一個瘦長臉兒，腮下有塊青記的刑部公人手裡卷了一張帶肉餡的蒸餅，乜了眼楊帆，奇怪地問道：「怎麼你們這些府里的僕役下人也都配了刀么？」
楊帆一抬頭，就看見假山石上有一雙絲帛的童鞋，白布襪兒，上邊是連珠對鳥紋錦的一件童裙。
楊帆笑道：「嗨！也不是多大的事兒，我年紀輕，多走動幾步有什麼的。」
調到郎中府的武侯們地位比他們低賤一些，可是自覺比坊丁們又要高尚一些，自然也不肯動手。坊丁們裡邊呢，大家又要論資排輩一輩，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蝦米吃蠕蟲，蠕蟲吃泥巴，最後楊帆這個年紀輕、資歷淺的「泥巴」就成了跑腿的。
劉管事眯著一雙老花眼看著楊帆的背影，讚許地點頭道：「這個孩子真是不錯，脾氣好，生得俊俏，又勤快能幹，不像其他少年人一般一身的臭毛病。」
池塘邊上有一個五角小亭，幾個刑部公人正在亭中歇息，有的翹著二郎腿坐在那兒口若懸河地吹噓自己緝兇捕盜的英雄事迹，有的東張西望，遠遠的只要瞧見哪個內宅里的侍婢丫頭衣袂自假山藤蘿間一閃，便眉梢一揚，輕佻地吹一聲口哨。
「楊二，庫房裡剛搬出來的那四床被褥，你扛到側院裡頭去曬一曬，去一去霉氣。」
「楊二，把這兩個食盒送到后宅里去，這是刑部幾位差官的午餐。」
「小帆，哪裡去？」
王武略咬一口蒸餅，
楊帆連忙欠身道：「謝管事，在下一會兒就來！」
「噗！」
楊帆立足未穩，王武略又是一個箭步踏進，右腳插進他雙腿中間，左掌一把抓住他前襟衣裳，使左肘一拐，奮力一揚，大喝道：「去吧！」
楊帆打個哈哈，蹲在假山石上一邊擰著衣服下擺的水，一邊扭頭問道：「小姑娘，你是什麼人？」
「哦，他們……跟我鬧著我呢！」
楊帆手足並用，狼狽不堪地游到池水另一邊，抓住一塊假山石，正要爬上去，耳邊忽然傳來一個清脆童稚的聲音：「他們為什麼要把你丟進水裡呀？」
當然，這裏邊也不無楊帆的主動配合，這個身份，更方便他了解整個楊府的情形。
馬橋不悅地道：「那些混帳行子，又指使你做事。小帆，你別太老實了，人善被人欺，憑什麼。」
正口若懸河的、東張西望的，全都圍攏過來，打開食盒一看，飯菜熱氣騰騰，香氣撲鼻，讓人食指大動。雖說不可能給他們炒幾道小菜，再弄一壺酒，不過府里給刑部差官準備的飯菜明顯要比給武侯、坊丁們的飲食高上一檔。
楊帆一記黑虎掏心，向王武略當胸擊去，喝！瞧那樣子，還有點功夫架子，應該是隨野拳師練過三五天功夫的。
楊帆十足一副好面子的少年形象，被他們一頓嘲諷，漲紅了臉，鼓起勇氣
劉管事笑道：「人是好孩子，可惜只是個『不良人』，又無父母兄弟幫襯，老夫倒是有個小孫女兒，可是嫁了這樣的人，豈不跟著受窮么。」
劉管事滿意地點了點頭，讚許道：「嗯！你這少年不錯！」
刑部和洛陽府的差官們是絕不可能親自動手干這些活的，真要抓捕大盜，倚仗的是他們，這些位差爺，乾的是刀頭舔血的買賣，還能幹些低賤的活兒不成？
王武略頷首笑道：「不錯，某隻用左手，絕不動右手，哈哈，來來來！」說著，還故示輕蔑地咬了一口蒸餅。
原因很簡單：他好支派。
馬橋聽這劉管事誇他的兄弟，自豪地道：「不瞞劉管事，咱們這坊裡頭，做坊丁的大多是些偷雞摸狗、一身痞氣的不良無賴，偏這楊二是個異數，他是從鄉下地方搬過來的，孤身一人住在這兒，卻不沾染不良習氣，平時甚得坊間長輩們的疼愛呢。劉管事瞧著中意，家裡可有合適的女兒家，哈哈，小帆定是個好夫君呢。」
楊帆向劉管事欠欠身，又向馬橋頷首示意了解一下，便從他們旁邊繞過去了。
楊帆胡亂應答著，抹一把臉上的水，「嘩啦」一聲竄上假山。
「好，去吧，一會兒就開午飯了，你到五梅亭陪老夫一塊兒用餐吧。」
小女孩蹲著往後挪了挪，給他挪出了地方，皺一皺鼻子道：「你騙人！他們明明是在欺負你。」
「好……好吧！那就比……比一比！」
沒城府
他的神色之間充滿不屑，楊帆卻是毫不在意，依舊一臉淺笑，謙遜地答道：「若說拿賊緝兇，我們這些坊丁自然比不得各位差官，不過守夜巡哨，示警呼人，這些小事倒還能夠做得。」
楊帆提著食盒站定，先向劉管事規規矩矩地打一聲招呼，才對馬橋笑道：「丁武侯讓我給刑部的幾位差官送些吃食去。」
楊帆吃了一驚，慌忙擺手道：「這如何使得，閣下是刑部差官，那一身本領，區區一介坊丁，哪裡能夠及得。」
另有人道：「哈哈，我這一說，我也覺得是呢，咱大唐的女人大多彪悍潑辣，瞧他那模樣兒，不但像個女人，還得是溫馴聽話的高麗女人。」
楊帆手舞足蹈地摔進水池中，「砰」地一下水花四濺，波翻浪涌，小亭內外幾個差官哈哈大笑起來。
王武略哼了一聲道：「你若及得那就怪啦，來！我就一隻手，隨便試試嘛！」
因為府中上下處處安插了許多警衛，郎中府早就打破了內宅與外宅的分隔，這時代家眷內人本來就不避讓外客的，男女大防沒有後世那麼嚴重，打破內宅與外宅的分隔倒也不算什麼了不起的事情。
楊帆提著食盒趕進小亭，把食盒放在桌上，垂手笑道：「幾位差官，該吃午餐了。」
他這一拳堪堪擊到王武略身前一尺，靜立不動的王武略突然身形暴起，踏前一步，身形一側，后發而先至，一掌劈向他的胸口，楊帆這一記黑虎掏心，使得破綻百出，中門大開，被王武略當胸一掌，打得倒退三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