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踩人記
第07章 嬉笑怒罵
葉小天登時叫起了撞天屈，悲憤滿腔地道：「徐縣丞，你怎麼打人吶？作為你的下屬，我葉小天到位不越位、服從不盲從、補台不拆台，恪盡職守、鞍前馬後，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你怎麼能打人呢，你這樣的上司，也太難伺候了。大家都看到了啊，徐縣丞打人啦，徐縣丞打人啦。」
葉小天說到這裏，雙眼已經眯成了一條縫，可那縫隙中卻隱隱有刀光一般的寒芒閃爍著：「這葫縣，有太多叫人難以放下的人和事了，所以，我葉小天又回來了！」
「腫……么……回事？」
徐伯夷臉色一沉，寒聲道：「你這是指責本官了？」
這些人是他安排的，如果現在一個都留不下，葉小天一回來就重新洗牌，一切恢複原狀，他徐縣丞的威嚴何在？這不是當眾被人打臉么。
葉小天笑容可掬地道：「那麼大人可以另選一個聽話的典史來。」
葉小天一通窮叫喚，徐伯夷都快被氣瘋了，他一指頭都沒挨著葉小天，可葉小天叫喚得比誰都凶，徐伯夷正想大聲分辯幾句，一股大力忽從背後撞來，徐伯夷吃這一撞，整個身子都飛到了空中，「撲通」一個五體投地大禮，摔在地上。
葉小天剛說完，一頭把徐伯夷撞飛的福娃就撒著歡兒地顛了幾下屁股，然後狠狠一跳，矮墩墩的身子就往葉小天身上砸下來。福娃如今那肥嘟嘟的身子足有一百斤上下，彷彿一隻沉重的肉球，那肥碩的屁股正好墩在葉小天的肚皮上。
葉小天道：「下官怎敢指責大人，只是這些人，葉某用得很順手，如今葉某既然歸位，自然要把葉某用慣了的
可要真碰上個二愣子官，寧可讓你參劾，寧可讓你穿小鞋，就是不買你的賬，當上司的怎麼辦？還真拿他沒辦法。所以總督動不了巡撫，巡撫動不了知府，知府動不了知縣，知縣動不了縣丞，他這縣丞自然也動不了葉小天這個典史。
葉小天是背對廳門，正站在石階的中線位置，這一來徐伯夷就等於站在他的側位了。中國人的官場學問中，任何場合，官員們的站位和座位都有著政治地位的解讀，現代如此，那個時代更是如此。
可是一個縣丞，一個典史，在皇帝面前都是芝麻綠豆大的小官兒，你好意思把你們之間那點矛盾擺到御前？一個封疆大吏，皇帝不會輕易掉換，這等小官兒一道奏章呈上去，皇帝硃筆一批，兩人全都滾蛋回家就是了，豈不是兩敗俱傷？
今兒個竟然放任一些潑皮無賴在縣衙前鬧騰，朝廷體面何在，知縣大人和徐縣丞、王主簿等各位大人的體面何在？如果是下官在葫縣的時候，絕不會出現這樣的問題。所以，下官對此已經做出了果斷而嚴肅的處理，對皂、快、捕三班衙役也重新做了一番調整……」
葉小天大驚道：「哎呀，縣丞大人怎麼就惱了？這是從何說起，你我二人同衙為官，都是為了朝廷、為了葫縣嘛，政見偶有不合，各守本分就是了。下官分內之事，做好做壞，下官一力承擔，大人何必氣憤呢？」
徐伯夷冷冷地道：「如果本官不允許呢？」
徐伯夷驚駭莫名，含糊地問道，奈何身子被抵得死死的，根本動彈不得，
這一點就是現代都比不了，所以那個時代的副手若是死了心跟頂頭上司對掐，那還真是叫人頭痛，若是總督和巡撫矛盾這麼大，免不了你一道密奏、我一道密奏遞到皇上跟前打架。
徐伯夷道：「葉典史的事情，已經解釋清楚了？」
隨著徐伯夷憤怒的一聲咆哮，他的身子騰空而起，緩緩向上飛去，被葉小天壓在身上，用胳膊卡住脖子的吳伽雨只能從葉小天的衣袍縫隙間看到一線，眼見徐伯夷四肢騰空，扶搖而起，吳伽雨駭得呆了：「天吶！原來徐縣丞身懷絕技！」
曲欣、姜雲天、吳伽雨等人一見徐伯夷到了，彷彿見到了主心骨一般，慌忙迎上前去，歡欣鼓舞地見禮。徐伯夷撇著嘴角，從他們中間昂然走過，踏著穩穩的步子，一步一步上了台階。
葉小天正想撇清自己，忽然發現把徐伯夷撞飛的那人矮墩墩一個身子，圓滾滾一顆大頭，一副黑眼圈，囧態可掬，赫然正是福娃。葉小天馬上改了口：「畜生不懂人言，縣丞大人可不能怪到下官頭上……啊！救命啊！」
吳伽雨一見徐伯夷有些失控，此時不告狀更待何時，馬上走過來，把臉湊過去，很委屈地道：「縣丞大人，你看，你看，卑職的臉，這是葉典史打的啊！葉典史不問青紅皂白，就毆打了卑職一頓。卑職是工科的人，可不歸他葉典史管，他憑什麼打人？」
葉小天叫得歡實，被他壓在身下的吳伽雨可就慘了，
徐伯夷根本不相信他的自吹自擂，對他隱含威脅的話語更是毫不在意，他從容一笑，頷首道：「回來好，回來好啊！葉典史年輕有為，精明強幹。難怪南京六部慧眼識才了。不過我葫縣更加離不了葉典史這樣的幹才啊，葉典史肯回來、能回來，實是我葫縣之福！」
葉小天也不用裝模作樣了，被福娃這麼一墩，差點兒背過氣去，他翻著白眼兒呻吟起來：「福娃，快滾起來，我可禁不起你這麼折騰！哎喲，別蹦了，起來，起來，你這個夯貨。」
「嗨！大家都看到了啊，這可跟我沒有半點關係，咦？」
葉小天一句話就把徐伯夷噎了個半死。換個聽話的官兒來，說得輕巧，哪有那麼容易。這個時代，君權天授，臣權君授，所有官員的權力來源只有一個，那就是皇帝。下級聽命于上級，只是權力運行的程序，並不是上級給的。
葉小天道：「下官有什麼事情？只是不知有什麼人嫉賢妒能，誣告下官。朝廷怎麼會受小人蒙蔽呢，下官到了金陵不久，便真相大白了。南京六部的大人們很欣賞下官，吏部、刑部、禮部各位尚書都希望下官能留任京城呢，可下官實在是放不下葫縣啊……」
徐伯夷沉著臉道：「葉典史，你這麼做會不會太草率了？你剛回來，有些事還是等你了解清楚了再說吧。」
徐伯夷說著，揮手就是一掌，葉小天「哎呀」一聲，順著他扇過來的巴掌
徐伯夷恨得咬牙，葉小天這個官兒卡位卡得也太噁心了，在不入流的雜職官里，只有典史是需要皇帝直接任命的，其他不入流的雜職官都不需要。如果葉小天換個官身，徐伯夷都能把他拿下，唯獨他是典史，偏偏奈何他不得。
徐伯夷站穩了身子，向葉小天矜持地一笑，道：「葉典史，久違了。」
葉小天把他免去曲欣、姜雲天等人職務，把周班頭、馬輝、許浩然等人重新調回捕房的事兒對徐伯夷說了一遍，徐伯夷的臉色登時就沉了下來。他本來不想和剛剛歸來的葉小天當著全衙屬員的面當眾翻臉，可葉小天不給他退路啊。
下級官員固然大多逢迎上司，那是因為得罪上司比較麻煩，因為上司有參劾、保舉和協助吏部考核之權。同時，你在任上總有些需要上級來分配的資源，你若老跟上司頂牛兒，人家給你小鞋穿，你這官兒做的未免憋屈。
葉小天笑吟吟的，可說出來的話兒卻一點也不客氣：「草率？葉某離開葫縣不過小半年的工夫，縣丞大人就把葉某的舊部全都調去了茶水房、承發房、倉房這等所在，要說草率，是大人你太草率了吧？」
全縣衙八班九房百十來號人都在階下看著，瞧見這個細節，沒來由的便有些興奮：「葉典史這是當面鑼、對面鼓地跟徐縣丞幹上了啊！且看這第一場交鋒，誰勝誰負！」
葉小天順勢便說道：「縣丞大人過獎，下官只是做事勤快些
徐伯夷氣得渾身發抖，指著葉小天厲聲道：「葉典史，你不要欺人太甚，你以為本官真就奈何不得你嗎？」
葉小天整了整衣冠，裝模作樣地向吳伽雨施了一禮，徐伯夷眼見葉小天嬉笑怒罵輕鬆自然，根本就是不把他放在眼裡，全衙的人都在下邊看著，讓他丟盡了臉面，額頭青筋都氣得跳了起來，大吼道：「葉小天，你夠了！」
葉小天站在那兒紋絲沒動，絲毫沒有給這位上司讓地方的覺悟，徐伯夷臉色沉了沉，無奈之下，只能在葉小天旁邊站定。
徐伯夷被福娃撞得半空中翻了個筋斗，結結實實地摔在青磚地上，差點兒摔岔了氣。徐伯夷怒不可遏地大吼道：「葉小天，你實在太過分了，我不能忍了，我再也不能忍了！啊~~~~~~」
徐伯夷的身子緩緩升空，在空中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翻轉，「砰！」的一聲，結結實實地頂在了一丈來高的雨檐上，臉龐被積滿灰塵的雨檐擠壓得都有些變形了。
葉小天大剌剌地站在主位上，也沒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妥，如今聽徐伯夷一副葫縣當家人的口吻，心裏卻是老大不痛快，你徐伯夷是個什麼東西，有資格代表葫縣歡迎我來或去？
葉小天笑吟吟地道：「徐縣丞，好久不見。」
葉小天道：「徐縣丞，你可不能只聽吳司吏一面之詞，下官與他只是意氣之爭。同仁之間，偶然發生口角，再正常不過了。吳司吏，本官向你賠個不是，咱們之間的事，便一筆揭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