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步步高
第65章 拆爛污
張知府臉色如雞血，呼哧呼哧地喘了半天粗氣。忽地振聲大呼道：「快！快去水西請田氏調停！」
張知府老佛爺一般堆在椅子里，瞪著葉小天道：「你說怎麼？誰死了？」
李經歷放開雙足向前方一乘小轎趕去，轎夫見是本家老爺，連忙停住腳步，轎簾一掀，露出一張蛾眉杏眼、妖嬈動人的美人面孔，正是黎松月。黎夫人兩頰酡紅，艷若桃李，大概是在轎中有些悶熱的緣故。
張知府熊軀再震，葉小天咳嗽一聲道：「那是我們離開的時候，現在嘛，怕是已狼煙四起了！」
李經歷道：「好！娘子且回家去，整備一桌酒席，這一路為夫太也勞乏了，回去后你我夫妻小酌一番，去去乏勁兒。」
瞧見李經歷，黎松月吃了一驚，道：「相公回來了？」
戴崇華兩眼有點無神，看起來有點萎靡不振，好似很勞累的樣子，竟未發現偌大的一支隊伍過來，如今聽人說話，抬頭一看，不由大吃一驚，驀地瞪大眼睛道：「你……你幾時回來的！」
……
李經歷苦笑道：「我二人離開時，於家正在辦喪事。不過我看那寨中悍勇之士畢集，披甲持矛，哀兵一片，恐大戰已一觸即發了！」
戴崇華問道：「怎麼樣，提溪亂局可有改觀？」
葉小天對戴同知點點頭，答非所問地道：「我對戴大人，真是景仰得很！」
黎松月頷首答應，復又向戴同知的方向一瞥，簾兒一放，掩住了那紅杏初綻般的無限春情。
葉小天道：「兇手遠遁，不曾捉到。不過從於土司身上遺下的箭矢來看，于通判斷定箭矢為涼月谷獨有之物。」
李經歷笑道：「可不回來了么，你
李經歷翻身下馬，大笑著向戴崇華迎去：「戴兄，從何處來，往何處去啊？」
自從田氏失去對思州思南兩地的絕對控制權，對於由土司們組成的這條貴州生物鏈最頂端的掠食者們來說，思州思南兩地就等於是「無主之地」了。
第二，不能讓人發現他是一切銅仁亂局的幕後主使，在他舉事之前，不能讓人發現銅仁府實際上已經落入他的手中。所以他百般迂迴，不惜分潤好處，暗中收買展家，又與同樣身懷野心的于珺婷達成合作。
戴同知看到李向榮背後的葉小天及一眾隨從人馬，情知他們確實是剛剛進城，不覺鬆了口氣，對李向榮笑道：「賢弟說笑了，不提這個，不提這個，啊！葉縣丞，久違了。」
等一切安排妥當，楊應龍又想到了葉小天，這根攪屎棍，怎麼到了哪兒都有他？于珺婷說殺死於寨主的其實是葉小天，他究竟是什麼意思？是發現於福順意圖殺他實施報復，還是別有目的？
葉小天從馬上下來，對戴同知拱手道：「見過戴同知。」
水銀山如今的亂象，本就有葉小天的推波助瀾，他哪有什麼鬱悶難過了，可又不能向李經歷解釋，只好苦笑道：「多謝李經歷安慰。咦？那不是戴同知么？」
黎松月道：「奴家曉得。」妙目一閃，瞟見不遠處站著的戴崇華，馬上又收斂目光，向李經歷溫柔一笑。
唯有如此，才會避免其他土司的干涉，避免朝廷的干涉。各土司家族的勢力本就是此消彼長的，只不過正常的過程要潤物無聲，經過幾代人的不懈努力才能達成，而
葉小天搖頭道：「不必，此去提溪，有負知府大人所託。待我稟明知府大人後，若無旁的事就要迴轉葫縣了。」
戴同知一聽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嘴巴，原來是自己攬事上身，他的臉色垮得更難看了。
前方經過大悲寺不遠，李經歷忽地站住腳步，輕咦一聲道：「那不是我家的轎子嗎？娘子？娘子！」
「啊！」
張知府驚道：「怎會如此，是什麼人下的手？」
李經歷扭頭一看，果然看見戴崇華搖著一柄繪著艷麗桃花的竹骨小扇，慢悠悠地走在路上，身邊未帶隨從。看他腳下發飄，邁腿遲滯的樣子，李經歷便笑道：「這廝定是又去鬼混過了。」
由此入城，前方路上要經過大悲寺。大悲寺的客捨實際上就是客棧，住客期限有長有短，還有隻住一晚或者只在此歇足的，因為是廟產，官府又不能收稅，倒是一本萬利的好買賣。
所以楊應龍果斷縮回了手腳，轉而別尋他途，他想的辦法就是挑起銅仁諸部紛爭，扶植于氏上位。
……
張知府的懸賞自然是拿不到了，葉小天只帶走了約有往年九成的賑濟銀兩，由銅仁府派員押送，解赴葫縣。
張知府熊軀一震，身下坐椅猛地發出「嘎吱」一聲慘叫。
楊應龍要達成這一目的，必須做到兩點：第一，不能擴大衝突落圍。一旦戰爭局面發展到不可控制，他又不能提前介入干涉，將會引起其他土司出面，又或朝廷出手，那就為他人做了嫁衣。
「知府大人！」
李經歷安慰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你為葫縣捨生忘死
眼見小轎抬走，戴同知鬆了口氣，忽一扭頭，見葉小天正乜著眼睛看他，不禁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在地問道：「葉大人看什麼？」
李經歷笑道：「是戴兄在那邊，極熟稔的人，就不必下轎見禮了，你去吧，我向知府大人復命后便回去。」
葉小天、李經歷、戴同知，再加上廳門口兩個侍衛，五個人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張知府從地上拖起來。張知府垮著一張胖臉，好不沮喪地道：「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嘩啦」一聲，張知府身下的坐椅四分五裂，一座肉山轟然倒地，震得地皮震了兩震。
楊應龍很不放心，便又下了一道命令：「告訴趙歆，讓他盯著葉小天，看看他還有什麼舉動，隨時向我稟報！」
葉小天道：「提溪於家的土司于福順，不慎在寨門外遇刺身亡！」
不料他竭力培植的長老功敗垂成，尊者大位莫名其妙地落到了葉小天手裡。楊應龍欲行大事，前期必須慎之又慎，太早露出狐狸尾巴必將引起朝廷警惕，為他舉事造成種種障礙。
楊應龍最初的計劃是掌握十萬大山中的生苗，只要這股力量出山，就可與播州遙相呼應，不管將來是奪銅仁還是占石阡，有這數十萬生苗在手，都將如探囊取物。
戴同知登時垮下臉來：「知府大人是讓下官去么？」
本來很輕鬆的返程之舉，因為葉小天的怪異舉動，折騰得他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如今回了銅仁城，總算見著亮兒了。葉小天謹慎地插嘴道：「越是容易鬆懈的地方，越容易出錯，李兄不可大意。」
葉小天不期然地想起了田家那
只是楊應龍就得暫時收手了，田家可不像張胖子那麼愚蠢，如果他不及時抽身，難保不會被人發現幕後有他活動的身影。想至此處，楊應龍立即下達了一連串的命令，主要內容是安撫展家和石阡楊家，安排自己的人或按兵不動，或暫時抽身退出此事。
「田家？」
如此一來，他就得在避居幕後的情況下，激發衝突，又得控制衝突，不能讓戰爭升級，不能採取極端手段滅亡某個部落，而是要通過一系列行為，削弱張知府的聲望和影響力，促使原本附庸于張氏的土司們離心離德，最終由於氏奪權。
李經歷遠遠看見大悲寺恢宏的建築群，不禁扭頭道：「葉縣丞，可要使人去廟中打聲招呼，提前備好住處么？」
提溪亂象升級，驚得張大胖子屁滾尿流地跑去水西搬救兵了，此事很快傳到了正隱藏在展家的楊應龍耳中。直至此時，楊應龍才知道張知府居然派了葉小天往提溪調停的事。
一進城門，李經歷便精神大振，這一路上葉小天疑神疑鬼、草木皆兵的，都快把他折磨瘋了。時不時地戒備一番也就罷了，行程也是異常錯亂，艷陽當空時本該趕路，葉小天卻建議入住客棧，明月高懸時本該入眠，葉小天卻突然來了個急行軍……
如同獅群各有領地，突然一塊領地上的獅群遠徙，這塊無主之地是不可能任由鬣狗成為最高一級的掠食者的，總有一天其他的獅群會擴張領地，把這裏囊括進去，而楊應龍就是那個最先
張知府又是熊軀一震，身下坐椅再度發出一聲慘叫，繼續大驚道：「竟然是果基家下的手？怎會如此！如今……如今提溪情形如何了？」
黎松月斂了驚容，輕輕捋了捋鬢邊髮絲，道：「哦，妾身剛去廟裡上香回來。」
李經歷：「……」
這個火候可就不好掌握了，差一分半生不熟，過一分菜就要煳了。如今事態顯然有些失控，幸好這一次於俊亭的自作聰明做得還不錯，她一口咬定製造事端的是涼月谷，佔了道義之先，又把目標確定在了銅仁一地之內，而且作為苦主，她操有主動權，這件事如何發展，她可進可退。
這一問提醒了張知府，忙道：「對對對，就你去吧！你務必要向田氏說明此間情形之嚴重，於家和果基家可以不給我面子，他們總不能不給田家面子吧？你去，快去！」
「啊！終於回到銅仁了！」
李經歷和葉小天對視一眼，長嘆一聲，異口同聲地道：「一言難盡吶。」
李向榮笑道：「這不剛回城么！」說著向戴同知擠眉弄眼地問道，「快說，你今日又去哪裡鬼混了，這回勾搭的是誰家小娘子呀？」
戴崇華道：「我今正好無事，便陪你們去見知府吧，走，咱們邊走邊說。」他們已經到了人口稠密處，李經歷和葉小天便不上馬，與戴同知一起三人邊走邊說，向他講起提溪司目前的情況。
葉小天走了，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只留給張胖子一個八面起火、四處冒煙的爛攤子。
戴同知提醒道：「銅仁於家和提溪於家同氣連枝，勢必不會坐視提溪於家受欺，涼月谷的果基家和提溪於家都是咱們銅仁府治下，大亂將起，知府大人不能坐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