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驢推官
第77章 難堪之日（中）
張繹到了前衙，就見門廊下支著一張桌子，桌上鋪了紅布，擺了文房四寶，一個負責記禮的賬房先生正托著下巴，百無聊賴地打瞌睡。
而葉小天已經被列為于監州四大護法之一，這些人為了避嫌，都離他遠遠兒的，所以那一桌就只葉小天一人，顯得特別乍眼。
葉小天一個人坐在角落裡，真是好生無聊。眼見有些女賓從二堂過來，陪著丈夫見些知交好友，尤其是七纏八繞的親戚，也有一些男賓到三堂去拜見一些本家女性長輩。乾脆也站起來，向三堂走去。
張雨桐嘆了口氣，道：「父親篤信長風道人所言，現如今是偃旗息鼓，咱們今年是很難搞些什麼動靜出來了。忍一忍吧，等過了年，他們的戒心也放鬆了的時候，咱們再伺機反擊，叫他們曉得咱們張家的厲害。」
一席婦人惡意地吃吃笑了起來，哚妮挺拔著腰桿兒坐在那裡，聽出她們說的不是什麼好話，卻還是一副笑不露齒的模樣，只是頰上浮起兩抹難為情的紅暈。這丫頭其實刁蠻著呢，可現在偏偏乖巧得不得了，雖然心裏又是氣憤又是難過偏偏不敢發作，生怕人家說她粗野，丟了小天哥的臉面。
這裏並沒有中原那樣的禮教大防，也不會嚴格分離男女賓客，時而就會有女賓到二堂走動，或男賓到三堂走動，之所以大略地進行分離，只是為了讓大家更不拘束、更加盡興。
項父說著，游目四顧，忽地看見了葉小天，葉小天坐在廊下靠邊的一張席旁，東張西望，
葉小天怒氣沖沖地出現在桌旁，哚妮一見，慌忙站起，怯怯地道：「老……老爺……」
吳父「哧」了一聲，道：「得了吧，人家早就不恭敬了，我就不信，張家據此五百年，說倒下就倒下了。你看著吧，張家越是沒動作，將來就一定會有大動作，且讓他們得意去吧，我等著看他們難看的時候！」
銅仁全府休沐三天！
側門出入的是銅仁府的官員及其家眷，他們由側門進來，呈上禮物后，便男女分開，男賓被知客引到二堂院落設下的客廳，女眷則被引到三堂設立的客廳。
張家今年在政壇上連連失利，有心借張知府做壽大大地操辦一番，藉著熱鬧振奮一下張家的威望和士氣，所以特意提出眾官員士紳要攜帶家眷。葉小天尚未娶妻，但在他心裏，也真沒把哚妮當成一個身份低賤的侍妾，所以今兒把她也帶來了。
遠遠的，喜慶的鑼鼓嗩吶聲傳來，聽得他更加心煩意亂，張繹一轉身就要向後宅走去，目光掃處，忽見侄子張雨桐從外面走進來，張繹馬上站住了腳步。
坐在哚妮上首的一個婦人端著茶水，扭著已滿是贅肉的腰肢揶揄地道：「回了家啊，可都得看緊嘍，這種小浪蹄子，可千萬別叫她接近你們家男人，要不然吶……哎喲！」
吳父這時也看見了，重重地哼了一聲道：「不管如
另一個婦人拿手帕在頰上左搽一下右蹭一下，懶洋洋地道：「也不好說，沒準人家男人更厲害呢，姐兒愛俏嘛，愛的什麼俏，俏功夫嘛！要不然，能讓于監州那麼青睞？」
葉小天罵完便拉著哚妮揚長而去，丟下一群老娘們兒風中凌亂……
知府老爺過生日，全府各行各業包括衙門就可以放大假，這也只有土司當權的地方才能實現了。
正門處專門用來迎接具備土司身份的大人物，也是目前看來最冷清的地方。門前有十六名披紅挂彩的家丁昂首挺胸地站在那兒，旁邊架著一架巨鼓，一旦有土司到來，就要鳴鼓示內。可是那架巨鼓從清晨到現在還未響應一次。
好賬房低頭看了看空無一記的禮簿，面有難色地道：「這……二老爺，還不曾有人來……」
酒席還沒開，一桌婦人正嗑著瓜子兒閑磨牙，一個婦人便嗑著瓜子兒，似笑非笑地道：「難怪呢，一個下賤的妾室，也能登得這大雅之頭，瞧這的小模樣兒，準是懂得一肚子的狐媚手段，會哄男人開心！」
項父往堂上一看，也不禁緊張起來：「這什麼意思？連知府大人壽誕，他們都不來了！」
她這般氣質容貌，在滿堂女賓中出類拔萃，甚是引人注目，有人好奇，便問起她的身份，得知她是葉推官妾室，便有人看她不順眼了。
張繹欣慰地道：「嗯！好孩子，張家有你，希望就不絕，
張雨桐用力點了點頭，還微帶稚氣的臉上掠過一絲戾氣。
二堂上，吳父和項父熱情地聊了一陣兒，忽然察覺有些不對勁兒，院子里的人已經坐了七七八八了，但大堂上擺設的四桌酒席卻還只有小貓三兩隻，吳父不禁皺起眉頭，對項父低聲道：「好像有點兒不對勁呀，你看！」
不過，張胖子不休沐也不成，他的家就在知府後衙，而且由於這座知府衙門是用原來的土司府改造的，出入的正門還在前面，若不休沐，這邊兒打官司告狀的、各地赴知府衙門公幹的，依舊來來去去，同時又有大批賀客出入，那成什麼樣子？
她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覺得手肘似乎被人撞了一下，一杯茶水都潑在了臉上，登時尖叫一聲。
她穿一件高領團花銀綾對襟小襖，下著鳳尾裙，髮髻梳成桃心髻，除了耳下兩粒明珠，再無飾物。一雙柳眉似彎彎細月，臉上搽著若有若無的淡淡胭脂，溫婉秀美，狀極嬌妍。
如今眼見自己在前邊受到孤立，葉小天有些擔心哚妮，便向三堂趕去，想去看看哚妮處境。哚妮頭一回陪著葉小天出席這種活動，受寵若驚，很是精心地打扮了一番。
張繹聽了不禁鬆了口氣，如果張大老爺過生日，闔府土司竟然無人到賀，那問題就嚴重了。之前不管張知府說什麼，哪怕沒有一個人擁戴，還可以勉強說是意見相左，若是張知府過生日，這種禮節拜
葉小天一把攥起了她的小手，冷冷地掃了一眼滿席婦人，「呸」了一聲，不屑地罵道：「一群傻逼老娘們兒！」
「噤聲！」
「咚咚咚！」
張雨桐一見他面色難看，就知道他在為何擔心，忙快步迎上，小聲說道：「叔父不必擔心，侄兒也發現有些不對，特意使人出去探查了一番。各地的土司們已經到了的，分別住在館驛和寺廟裡，方才下人回報，他們已經陸續出門，乘馬坐轎的奔這邊來了。」
看見了葉小天，項父便鬆了口氣，道：「你瞧，那個姓葉的在那兒坐著呢，如果他們是商量好了不來，姓葉的斷然也不會露面。他既然來了，戴同知也不會不來。」
項父道：「拋開他土司身份不談，他還是本府的同知，知府大人的直屬下官，他敢不來應酬一下？」
知府衙門的側門和後門也都開了，後門處從三天前就徹夜不關，不斷有隸屬於張家的土舍、大頭人、二頭人、小頭人等大大小小有職司在身的人趕來送禮，糧食、布匹、雞鴨、肉肘、蜂蜜、黃蠟、各種山珍、鮮魚、美酒……
張繹聽了不禁有些心頭髮慌：「不會吧，無論怎麼樣，他們也不會撕破臉皮，連我大哥的生日都不來吧？」
這些權貴夫人，即便當初很是貌美，如今畢竟大多過了中年，結果今天偏偏蹦出個水靈靈嬌嫩嫩的小婊咂，搶盡她們的風頭，那心裏能是滋味兒么
土司老爺過生日，自己是不用花銷一文的，所有需要的一切都由手下供奉。百姓們把供奉交給自己的吏目或頭人，再由他們匯總起來送到知府衙門。臨時增加的廚子、仆佣、席面，也全部由張家的土民們負責，三天下來，張家的後院已經堆滿了各種各樣的財物。
張繹沉聲道：「有幾位土司老爺到了？」
張雨桐道：「若是為了他們，貽誤開筵的吉時，豈非更是長了他們志氣？他們故意怠慢，就是為了羞辱我們張家，不能叫他們如意，咱們準時開筵！」
張繹在二堂逛了一圈了，含笑招呼了一些銅仁官紳，忽然發覺有些不對勁兒，四下一掃，心頭咯噔一下，馬上返身向前衙趕去。
……
吳父趕緊叫他放低聲音，又往四下一看，道：「戴同知也沒來！」
張繹鬆了口氣，隨即冷冷一哼，道：「你爹過大壽，他們居然慢慢騰騰，至今不到，擺明了是存心怠慢。」
她也曉得外面規矩大，不能像在家裡一樣叫他小天哥，要不然更要給人提供話柄了，眼見葉小天怒容滿面，心裏不自覺地有些難過：「都是我不好，扮不出大家閨秀的模樣，叫小天哥為我丟臉。」
叔侄倆並肩往後走，張繹道：「他們慢慢騰騰的，吉時只怕還到不了，是等等他們，還是先開筵？」
桌子被用力叩了幾下，那掌房一睜眼，見是本家二爺沉著臉站在面前，趕緊站起身來：「二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