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偷天換日
第14章 意外
賈雲童忍不住贊道：「任何受永樂大帝如此算計的人，縱然不是粉身碎骨，也要一蹶不振，唯獨田家，又存續了百余年，雄風猶在，這其中果然不是沒有原因的，賈某佩服！」
洪百川笑著對葉小天道：「這天氣，山中道路難行，不得已，轉到這邊了，賢侄想來也是同樣的原因？」
賈雲童並不認識對面這位殘缺了肢體的蒙面人，但他認得這位蒙面人交給他的一件東西的副本，他是水東宋家的人，但是他曾經欠了田家……準確地說，是欠了田彬霏田公子的一個大人情，所以，當這位自稱田是非的蒙面人用這份人情請他幫忙時，他沒的選擇，只能答應，做完這件事，他也就還清了這份人情，從此兩訖。
如果葉小天此時能看到這青衣人，一定會大吃一驚，因為此人正是羊角寨城主，水東宋氏轄下的大頭人賈雲童。他傍晚剛剛安排葉小天入住，還要設宴為葉小天接風，此時竟出現在這裏，出現在田彬霏面前。
賈雲童邁著沉重的步伐而來，帶著一身輕鬆離去。江上、船頭、孤燈下，田彬霏一人默然盤坐良久，輕輕擊了擊掌，一道黑色的人影立即閃進船艙，欠身而立。
房中，燈下，葉小天正在自斟自飲，已經有了幾分酒意。看到洪百川進來，葉小天起身長揖一禮，沒有說話。洪百川走過去，把酒罈子放在桌上，拍了拍葉小天的肩膀：「一個人喝悶酒，不爽利，伯父陪你喝。」
洪百川笑道：「不錯，快過年了，這一趟買賣了啦，回家抱孫子過大年去，哈哈……」
如此道路，坐車不如騎馬，那人也是騎在馬上的，慈眉善目，體態圓潤，正是大亨的父親洪百川。葉小天如今雖貴為土司，但他與大亨是結拜兄弟，對洪百川自當執子侄禮，從未因他的商賈身份而有輕忽之意
他並不知道對方的具體計劃，也不知道對方的真正身份，他以為這是田家派來執行某個秘密任務的人，任務的目標當然是葉小天。對方想做什麼他也不知道，田是非只是告訴他，利用他在府中設下的密道，候葉小天睡著，悄悄散布讓人沉睡不醒的迷藥，再送他的幾個人進去一趟。
為了做到這一點，田彬霏可謂煞費苦心，沿途的山道路況、兩族的爭鬥，這其中都有他的暗中運作。葉小天一路行程的速度，也在他的精確計算之內，所以他設計了三處執行「偷天換日」計劃的所在，這第一處就在賈雲童那裡。
樹葉還是綠的，但沒精打采，蔫蔫兒地耷位著。路不太好走，下過雪，很快化成水，車馬行人經過就踩成了泥，泥再凝固，就化成了一幅難以形容的抽象畫。這幅畫鋪在山腳下，彎彎曲曲，一直鋪展到天邊。
這些事說來簡單，但是為了能讓葉小天住進賈雲童為他安排的所在，田彬霏不只動用了楊應龍暗中經營的力量，還包括他自己所保留的底牌。田家傳承給田嘉鑫的那口只有掌門人才能開啟的密匣，已經被他事先動過手腳，有一部分涉及潛在力量的秘密資料，現在在他手中。
可世事無絕對，誰也沒想到半路竟然冒出個洪百川，偏偏他還為了寬慰葉小天，跑去與他抵足夜酌。田彬霏精心準備，調用了無數人力、物力，耗費了一份珍貴的人情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因為半路跑出來的這個洪大善人而毀於一旦。
田彬霏淡淡地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此事雖然未成，但是賈大人已經完成了你的承諾，這份人情，你已經還上了！」
「是我！」洪百川笑吟吟地走了出來，懷中圓滾滾的東西在燈光下發出烏黑亮澤的光，
「啊……」洪百川輕呼出聲，一臉訝然，半晌才道：「賢侄節哀順變。」
於是，後來的行人便更難行走了，即便葉小天心急如焚，速度也快不起來。有些泥巴凝固后很結實，碗口大的馬蹄踏上去，也未必能一踏而碎，容易折了馬腿。所以他只能耐著性子，沿著這崎嶇的山路一步步量過去。
但田彬霏心性何等沉穩，他並沒有因此沮喪，沉默良久，他從懷中取出一件東西，當著賈雲童的面打開，讓賈雲童看了看，等他確認了東西的真假，又看了底下的簽名，便當著他的面湊到燈火前，那份信函迅速被燈火點燃了。
馬場江碼頭，一艘大船停泊在岸邊，船體隨著滾滾江水輕輕起伏著，檐桿上掛著一串燈籠，船艙中一間間艙室的燈光或明或暗，交織出一幅靜謐優美的圖畫。
但是，那是葉小天的胞兄，兩兄弟即便有多少不愉快，也割捨不斷這份骨肉親情，葉小天的悲傷，使得他的隊伍也都保持了沉默。葉小天騎在馬上，系著大氅，神色漠然，整支隊伍默默地隨行在他前後。
洪百川舉起碗來，漫吟高聲道：「何以解憂，唯有杜康。賢侄，伯父跟你喝一杯，來，咱們干！」
田彬霏淡淡一笑，將那燒得只剩一小片的信紙鬆開，讓它在空中燃燒著，飄落到地面，化為一片灰燼，一腳踩了上去，將它踩得粉碎：「此事不成，也是天意！賈大人此番回去，就當此事從未發生過吧！」
洪百川翻身下馬，笑吟吟地迎上前來：「賢侄這是回銅仁府？」
對此提議，葉小天自無不允，兩人上了馬，兩路人馬並作一路。洪百川十分健
傍晚，葉小天一行人住宿在羊角寨，這裏距馬場江只有四五里地，但是天色已晚，晚上行船非常危險，出再多的錢也沒有船老大肯答應，如果連夜趕到碼頭，也只能在碼頭借宿。他們一行人馬眾多，未必有地方妥善安置，所以留宿羊角寨是最佳選擇。
旗幟漫卷，有股壓抑的氣氛。隨行的人馬已經知道葉土舍猝死於銅仁城的事情，對於這位土舍大人，葉小天的親兵大多沒有什麼感覺，對葉小安所知較為詳細的人甚至暗暗鬆了口氣。
轉過前方的山腳，忽然出現了一支人馬，看起來是一支商隊，幾輛大車在泥濘難行的山路上顛顛倒倒地跳躍。是空車，大概也知道路難行，所以此次往貴陽賣了貨，沒有即時再採買當地貨物，而是空車返回。
夜色無痕，一個險惡的計劃還未開始便結束了，江水澎湃，另一個更加大胆的計劃，開始了緊鑼密鼓的部署……
洪百川欣然道：「獨自上路，正覺無趣，不如同行，那老夫便與賢侄做了同道吧。」
葉小天頷首道：「正是，伯父也是回銅仁？」
羊角寨不是寨，而是一座城，或許在很多年前，這裏只是一個寨子，今天它已發展成一座城，但名字一直沒有變。羊角寨這個名字也很普通，不要說放眼整個大明，僅貴州一地，同樣名字的地方至少也有四五個。
賈雲童吃驚地道：「你這是……」
葉小天輕輕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只有「得得」的馬蹄聲，敲得人心中空蕩蕩的。
這裏已屬水東
葉小天黯然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家兄猝死，小天此次返回銅仁，是去奔喪的。」
田是非告訴他，絕不會傷害葉小天的性命，也不會竊取任何東西，他們只是進去查找一件東西，看仔細了就會原路退回。
葉小天下意識地一勒坐騎，轉首望去，也是微微一訝，急忙翻身下馬，拱手道：「原來是洪伯父，小天失禮了。」
在他對面，一名青衣人面上帶著淡淡的苦笑：「看起來，他們似乎要暢飲一夜了，你要求的，我做不到。」
……
「是伯父來了嗎，請他進來吧！」房中忽地傳出葉小天的聲音，四名侍衛立即左右一分，還刀入鞘，其中一人上前一步，為洪百川開了門戶。洪百川向他們頷首示意，施施然地走進了門去。
桌上有幾道簡單的下酒菜，已經吃得七零八落，洪百川把那幾碟小菜推到一邊，那捧著食盤的小廝便把幾道攜來的小菜又一一擺在桌上。洪百川在對面大馬金刀地坐下，看一眼葉小天，道：「賢侄還在傷心？」
「這……」四名侍衛面面相覷，同行了一路，他們已經認識洪百川，這是自家大人都以禮相待的一位長輩，他們也不好拒絕，但又不能替葉小天答應。
夜色深沉，葉小天的住宅外面四名佩刀侍衛筆直地站在那裡。廊廡下一道人影忽然出現，懷中抱著一個圓滾滾的東西，彷彿一個西瓜，後邊還跟著一個小廝，托著一個托盤。
賈雲童欣然道：「那是自然！賈某不傻，自然不會對任何人提起此事，自找麻煩！」
賈雲童心中一陣激動
葉小天綻出一個慘淡的笑容，沒有說話。洪百川大手一扣便抓過酒罈，「啪」地一拍，那結實的泥封便應聲而落。洪百川拔下木塞，為葉小天的空碗汩汩斟酒，又自斟一碗，放下酒罈，望了葉小天一眼，目蘊笑意。
葉小天目不斜視，一行快馬很快追上了那支商隊，正要從他們旁邊越過，路旁忽然傳來一聲驚喜的呼喚：「小天賢侄，是你？」
居安思危是世家豪門必須考慮的問題，所以大戶人家通常都設有密道，其區別只在於密道的多和少、建造的精巧與否罷了，但是如何確保葉小天會停留在羊角寨？
田彬霏道：「第一計劃，已經失敗了，明日，在大江之上，執行第二計劃！傳令下去，第三計劃也要做好準備，回到卧牛嶺的，必須是葉小安，而非葉小天！」
貴州的冬天不像京城一樣滴水成冰漫天鵝毛大雪，但這裏濕冷的空氣比起北方的天氣來說其實更加難挨，只有他們一行隊伍走在山腳下的古道上，行商少了許多。
對於田家的承諾，賈雲童是信得過的，田家已經沒落，信譽和名譽，是田家存世的最大保障，田家不會自毀承諾，所以為了還上這份人情，賈雲童答應了。
……
最頂層一間艙室中，田彬霏盤膝而坐，眉心微鎖。
葉小天苦笑道：「不錯，狹谷關那條路，冬季實不好走，羊腸峪就更不用提了，播州楊氏轄下的部落與水東宋氏轄下的部落又起了糾紛，把那一帶都做了兩族的戰場。再者說，如此天氣，自水路走，看似繞了個遠，其實反而更快，所以小侄也是往馬場江去。」
「嚓」的一聲，四口鋒利的長刀出鞘，有人低喝：「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