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偷天換日
第49章 小天的燕雀之心
憑什麼？你們的所作所為，和楊應龍有什麼區別？憑什麼就說你們的想法就是光大正明的，他就是為了一己之私？對不起，大老爺，我不想做供案上的那顆豬頭！我不想為了成就你們的野心，做一個殺人無數的劊子手！我不願意啊大老爺！」
你知道卧牛嶺上現在有多少戶人家？兩千七百二十三戶，你知道卧牛嶺上現在有多少人嗎？一萬五千七百二十六人！那裡有八旬老人、有淘氣的孩子，還有懷孕的婦人……
葉小天轉身就走，邢階喝道：「你要幹什麼？」
我知道你們現在要撫不要戰是不得已，可你們怎麼就能大言不慚地讓卧牛嶺千百人家為了你們的大義去死？你問過他們嗎，他們同意嗎？誰同意你代表他們了？扛起大義的旗子，你就以百姓的主子自居了？」
邢侍郎又是一陣沉默，葉小天看在眼中，心裏隱隱生起一種不安的感覺，邢侍郎如此難以啟齒，看來朝廷那邊的決定，很可能並非他想要的結果。
「大人，朝廷的為難之處，我都明白！但卧牛嶺的為難之處，相信朝中諸位大人也都清楚。我不需要理由，只想知道結果，諸公商量出來的最終的結果……到底如何？」
葉小天的目光越來越怪異，他輕輕點了點頭，對邢階道：「邢大人，我相信你們不會虛言誑騙於我，我相信你們對我的承諾，但是，你顯然不明白，我為什麼願意配合你們對付楊應龍。」
邢階目光緩緩揚起，盯著葉小天，一字一句地道：「如果讓卧牛嶺繼續等下去，忍下去，如何？」
別看播州僅一隅之地，遼國興起前不過是個三萬人的部落，金國興起前也不過是個萬人的小部落，成吉思汗興起之前勢力更小，是臣服於金的諸多
葉小天聲色俱厲，一步步向前：「你們一直在撩扯楊應龍，楊應龍終於要反了，你又發現四處冒煙，八方起火，又不想讓他反了，都成你們家菜園子了，你們想摘就摘，想踩就踩！」
就在側面山坳里，住著李老石一家，一家七口人，用了一年時間，刨出來不到三畝地，你知道那地里有多少石頭嗎，堆起來能繞你們家砌堵牆，是他們用雙手一顆一顆抱出去的大石頭。地舍了？人害了？你怎麼說得出口？
可外勢一旦配合，這火焰迅速就能成為燎原之勢，朝廷不想三面開戰，就是不想形成這種外勢。多少搖擺不定的勢力、同樣具備野心的勢力，促使他們作出決定的就是這種外勢。
邢階道：「我當然明白讓你忍下去會有多難，可是你想過沒有，你現在發動的話，楊應龍就會知道卧牛嶺並未在他掌握之中，他部署全局的時候，就不會把卧牛嶺納入考慮，反而會作出防範。
邢階微微一笑，露出淡淡殺氣：「當他以為卧牛嶺是他置於角上的一枚飛子，可以付之重任，想在關鍵時刻，由其打活全盤局面，可戰事一起，他卻忽然發現那枚飛子他動不了啦……
邢階似乎被他震懾住了，瞪著葉小天一言不發。葉小天向他拱一拱手，沉聲道：「對不起，你們的安排，恕難從命！」
他們願不願意你用兵戈四起、烽火連天來改變他們的生活？千百年來，他們就生活在這兒，你突然跑過來對他們說，我要在你這兒干仗了，我是為了你好，你去死吧，別人會在這裏生活得更好，如果你有後人僥倖活下來，他也會生活得更好，看他不耳刮子抽你。
葉小天的臉龐
葉小天道：「那麼，對我卧牛嶺呢？現在我卧牛嶺可是引狼入室了，而且引進門的不是一條狼，而是一群狼。按照原來的打算，是由我卧牛嶺配合朝廷在最緊要的關頭反楊應龍的水，把他的防線撕開一個口子，使我天兵長驅直入，一舉殲之！現在朝廷改剿為撫，而我卧牛嶺已騎虎難下，該當如何？」
「什……什麼？」
邢階正色道：「喬尚書讓我告訴我，事成之後，朝廷絕不會虧待了你，便是賜你一個爵位為伯也未嘗不可。如果你想繼續做土官，卧牛嶺的地盤還是你的，有名有分，想再招攏一批部下還不容易？甚至，將播州地盤劃出一塊來給你，豈不遠勝卧牛嶺那荒僻之地？你有偌大功勞，我們有把握請皇上下旨封賞。如果你有所擔心，白紙黑字落到筆端也是可以的。」
「等？」葉小天的目光也凌厲起來，「等到什麼時候？只消半年，我對卧牛嶺就不能如臂使指，只需一年，卧牛嶺就得淪落大半，你讓我怎麼等？」
葉小天沒有說法，只是側了身，冷冷地盯著他。邢階慢慢坐回椅上，沉聲道：「如果你一定要這麼做，先前的種種準備，未免可惜了。你現在無法配合我們，那就由我們來配合你？總要多坑他一些，才不枉一番心血。但……前提是，這個度必須要掌握好，不能讓他狗急跳牆，因此造反！」
邢侍郎遲疑良久，才試探地說出了他
邢階從不覺得他們的想法有什麼不對，難道他們不是為了千秋萬代，不是為了江山社稷嗎？他們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的正義性，更沒想過會受到這樣的質問，這是何等大逆不道的想法！
「站住！」
朝廷打個噴嚏，就有萬千黎民感冒，這要真是讓朝廷陷入一個重度感冒，甚至會有江山易主的可能，其風險與收益太不成比例了，朝廷是不可能如此輕率的。
邢階長長地吁了口氣，眉頭跳了幾跳，強忍怒氣道：「我們還有第二個辦法？」
邢階略一沉吟，緩緩說道：「朝廷目前的情形，想必你也知道……」
只要她反了，朝廷就有充分的理由調動大軍來消滅她，從而改土歸流，從而建功立業，從而流芳百世！為什麼？為了滿足帝王的私慾，為了樹立你們個人的功名，犧牲再多的人也不要緊。讓無數無辜者的血染紅你的冠戴，讓你們有資歷炫耀於後人！
這，不管是對楊應龍來說，還是對朝廷來說，可不僅僅是增減了卧牛嶺一方勢力的考量。可要是你繼續隱忍下去，讓楊應龍始終以為卧牛嶺也是他可以動用的一枚棋子呢？」
「這……除了建功立業、忠君報國，還能是為了什麼？」邢階有些詫異。
喬翰文實際上已經做出了既然無法讓卧牛嶺配合朝廷、那就讓朝廷來配合卧牛嶺的決定，但這畢竟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的選擇，一旦如此選擇，他們就要發動所有力量，才能讓朝廷來配合葉小天。因為鷹黨雖然擁有很大能量，但它畢竟不能代表整個朝廷，他們還需要說服其他人、說服內閣、說服皇帝。
所以，在嚴亦非的一再堅持下，喬尚書同意邢侍郎此來再作最後努力，如果能說服葉小天為了朝廷大義犧牲卧牛
沒錯，如果這個時間拖得太久，你卧牛嶺是未必還有餘力反擊，但你只要做到卧牛嶺無法由其調動就夠了。楊應龍在計算他可用之籌碼時，必然會把卧牛嶺計算進去，而朝廷沒有，這就會有截然不同的效果。」
楊應龍若是反了，必定殃及池魚，所以我配合你們，我為的什麼？不是為了你口中的流芳百世彪炳史冊，我就為了能讓他們好好活著，而不是讓千百年的後人捧起史書時，一目十行看到此處，贊你一句此人了得！那寥寥幾筆、一筆一畫之下，染的不是墨，是一刀一槍、一矢一箭害死的無辜百姓的血！
葉小天打斷了刑階的話，雖然他是個從六品的長官司長官，而邢階卻是兵部侍郎，一個只相當於建設兵團下屬的某團團長，而另一位卻是國防部次長，但他還是毫不客氣地打斷了邢階的話。
葉小天冷笑道：「為了大我犧牲小我？為了你的大我犧牲我的小我？你他媽的有沒有問過我？什麼時候我讓你的大我來代表我的小我了？沒錯，你給我補償了，坑了卧牛嶺，我拍拍屁股走人，我還是我，還是高高在上的土司老爺，可你想過那些苦哈哈的老百姓沒有？
邢階做出了如此分析，又道：「因此，朝廷對楊應龍，目前只能是撫。」
葉小天用一副看白痴的眼神兒看著他。邢侍郎說得慷慨激昂，唾沫橫飛，彷彿正指著面前一個火坑，激動地慫恿葉小天：「跳吧！別猶豫，甭悲傷，勇敢地跳下去，你雖化為灰燼，但你的死會鑄成我們的輝煌，你將彪炳史冊，千古流芳！」
但是有你們這些「忠臣」一直在『配合』他、『慫恿』他，本來只是一個念頭，最終也被他實施了！你們
葉小天頭也不回，冷冷答道：「幹什麼？他們信我、拜我、服從我，擁戴我，我要做的就是喝著他們的血，吃著他們的肉，笑眯眯地告訴他們，我是為了皇上的江山，為了流芳百世？我呸！我做不成那樣的禽獸！你們可以犧牲他們，我做不到！我立即動手，先宰了跟在我身邊的那幾個播州內奸，隨即就傳令卧牛嶺，全面大清洗！」
葉小天緩緩地站了起來，沉聲道：「那是你們，不是我！」
而且，一旦三面開戰，連預備力量都要投入進去，這時要再來點什麼天災人禍，流民四起，朝廷是根本沒有餘力再行彈壓的，那時可真就無力回天了。
邢階把葉小天的眼神兒看在眼裡，忽地停口一笑，道：「毀了一個卧牛嶺，拖住楊應龍的一條腿，將會使楊應龍判斷失誤，一子錯，滿盤輸！而你，有偌大功勞，朝廷會虧待了你嗎？」
刑階怒了，拍案而起道：「混賬！犧牲小我，成全大我，這有什麼不對？何況朝廷對你未嘗沒有補償，此功一建，朝廷給予你的十倍于現在。你貪生怕死，卻要指責我等並非為了天下大公？」
葉小天驢性又發了，怒不可遏地道：「那些百姓呢，你們口口聲聲為了黎民百姓，你們做這些不做這些的時候，有想過他們嗎？在你們眼中，他們全都是草芥！可在你們眼裡他們是草芥，在我眼裡不是！」
邢階道：「諸位大人仔細分析了當前的局勢，對於葉大人的處境，他們自然也都清楚。目前來說，如果讓朝廷三面開戰，後果殊未可料，而一旦形勢不利，所造成的後果實在是不可想象。所以，朝廷是不可能冒險三面開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