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卷 長安無數山
第0608章 等待黎明
楊帆沒有說話，他現在只想帶著刀找到姜公子的老巢，救回小蠻、救回他的骨肉，心頭的衝動一陣陣地衝擊著他的身體，可理智又告訴他現在必須保持冷靜，絕不可以感情用事，他不知該如何是好。
如果楊帆只是一個純粹的官員，他或許會明白暴露身份的麻煩，因為那會引來官府的通緝和追捕，但楊帆不是啊。
阿奴說到這裏，生怕楊帆誤會，又趕緊解釋道：「我不是替他辯解，只是覺得……擄走小蠻很可能不是他的主意，而是天地四殺行動失敗后自作主張，如果是這樣……那麼小蠻就不大可能受到傷害。」
阿奴抱緊了他，淚流得更快了，心裏卻輕快了許多。她哭泣良久，眼淚浸濕了楊帆的肩膀，才輕輕放開楊帆，低低地道：「我自幼追隨在他身邊，對他的性情為人十分了解，他一向高傲，擄人妻女的作法，實在不像他一貫的為人……」
楊帆為她拭去眼淚，柔聲道：「在我心裏，小蠻和孩子是我至親至愛之人，我可以為他們付出自己的生命，你也是！」
楊帆輕輕撫了撫胸口，對她道：「不用擔心，胸骨未斷，調理一下就好。」
楊帆的臉頰抽搐了幾下，焦灼的目光中凝出一絲煞厲的神彩：「等……等到天明！我只等到天明！」
尤浩洋愧然垂首，道：「是！因為見過我們的外人，都已經死了。不相干的人，見了我們也不知道是誰，所以……我們此去並未掩藏形貌，誰知道楊帆身邊偏偏就有一個認得我們身份的人……」
姜公子大吃一驚，猛地從几案後面探出大半個身子，驚
阿奴蹲在他的膝前，鼻子忽然一酸，熱淚滾滾而下，楊帆感到掌背上有點點溫熱的感覺，低頭一看，阿奴不知何時正在飲泣，熱淚一顆顆地落在他的掌背上。楊帆把她輕輕拉起，讓她坐在自己身邊，低聲道：「你怎麼了？」
尤浩洋正低頭穿靴，全無防備，脖子被扣住用力向上一提，尤浩洋不由自主地仰起腦袋，另一個人並掌如刀，狠狠地削在他的咽喉上。
阿奴哽咽道：「我知道，可……如果你不是為了我，決心與姜公子為敵，他也不會……」
楊帆冷冷地搖頭：「站在他身邊的人，不見得是最了解他的人。像他這種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一向予取予求，無往而不利，所以他才講風度、重清名。可是當他敗於沈沐之手，如同一隻喪家犬般逃出長安城的時候，他就已經把自己的尊嚴踩在腳下了。
燭火雖然泛著紅光，映在他的臉上，他的臉色依舊蒼白如紙。
「什麼？」
尤浩洋眸中湧起一抹屈辱，卻不敢多說什麼，只好頓首施禮，起身拉開障子門退到外面。姜公子臉色一沉，眼中倏然掠過一絲凌厲的殺機，狠狠地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阿奴輕輕垂下整齊細密的眼帘，低低地「嗯」了一聲。
「嗯？」阿奴訝然揚眸，眸中猶有淚光。
……
楊帆搖搖頭，苦笑道：「別傻了，他們來的時候，都不知道你還活著，他們就是沖我來的，你不用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攬。」
尤浩洋愕然看著姜公子憤懣的模樣，不明白暴露身份而已，有什
姜公子一屁股坐下去，素來挺拔的腰桿兒彷彿被一座沉重的大山壓著，不由自主地彎了下來：「怎麼會這樣，事情怎麼會發展到這一步？為什麼！」
楊帆吁了口氣，從榻邊拿起一頂虎皮帽，怔忡半晌，把虎皮帽慢慢攥在手中，掌背上青筋暴起。阿奴嬌軀微微一顫，雙手輕輕合住他的手掌，低聲道：「你……不要過於擔心，小蠻不會有事的……」
「咔」地一聲，尤浩洋的喉骨整個兒被擊碎了，他的雙眼猛地怒凸出來，喉中「咯咯」作響，他努力地想要扭過頭去，可是扣住他脖頸的那隻手就像扣住一隻幼兔的鷹爪，他的腦袋哪能移動分毫。
尤浩洋忽地驚叫一聲，說道：「方才公子催問那孕婦來歷，小人忙於稟報，忘了一件大事沒說，公子，你可知道……阿奴姑娘……她還活著！」
阿奴擔心起來：「那……那怎麼辦？」
阿奴幫他把腹部的傷處處理了一下，抹上最好的金瘡葯，又用白疊布一層層仔細地纏好，再看他胸口青紫淤青一片，卻有些不知所措。
姜公子怒不可遏，顫抖著手指衝著尤浩洋「你你」了半天，才恨恨地一拂大袖，轉身在几案后坐下，怒聲道：「你把詳細情形說與我聽！」
哪怕我從來都不曾認識過你，今晚這樣的事還是會發生，今晚如果不是因為你在我身邊、不是因為你的『死而復生』讓那四個刺客怔愕了片刻，說不定我已
姜公子從低笑變成了放聲大笑，他仰天大笑了半晌，才向尤浩洋擺了擺手，惡狠狠地罵道：「滾！」
阿奴低著頭不敢看他，只是噙淚抽噎道：「對不起，是我連累了小蠻，這都是我的錯。」
姜公子赤著雙足，穿著一襲寬鬆的睡袍，在一塵不染、光滑如鏡的地板上走來走去。
尤浩洋據地回稟道：「公子，小人以為……既然殺之不得，他必定加強戒備，咱們再想下手可就難了，如今擄了他的妻子來，還怕他不乖乖就範么！」尤浩洋說到得意處，臉上也露出了陰狠得意的笑容。
他想知道，公子為什麼要殺他，究竟是為什麼！可他只看到一道孤長寂寥的背影，那道背影正仰天望天，低聲呢喃：「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
楊帆如今就是這樣的情形，他既然不敢動用官府的力量，就算讓他知道是公子派人殺他又怕什麼？尤浩洋根本不明白公子在擔心什麼，只好眨巴著眼睛，等著公子的解釋。姜公子並沒有解釋，他跌坐在地，痴痴想了半晌，忽然呵呵地笑了起來。
……
侍立在障子門兩側的兩個白衣侍衛本來直挺挺地站在那兒，面無表情，彷彿兩具陶俑。姜公子剛一示意，兩人便一起動了，一個陡然伸手，屈指如爪，扣向尤浩洋短胖的脖頸。
楊帆道：「和你沒關係。我與他，道不同，可是……能成道的道只有一條，我們都想成自己的道，就必然成為死敵。從我決心與沈沐同途的時候，和姜公子就註定要做對手！
以前，再大的
楊帆腹部的傷口不大，只是血流得多了點兒，衣衫下擺鮮紅一片。
盧家宅院，正值深夜，房中卻燈火如晝，十幾根牛油巨燭，把室中照得通明一片。
姜公子臉上泛著青滲滲的怒氣，急急走了幾圈，陡然站住，向尤浩洋厲喝道：「混賬！你把他的家人擄來幹什麼，難道本公子改行做了擄人綁票的蟊賊，嗯？」
阿奴抓緊他的大手，楊帆的手冰涼，阿奴期期艾艾地道：「不會的，如果不是他的主意……說不定……說不定他會主動放小蠻回來，他不會讓這種卑劣的事玷污了他的名聲！」
一個錦衣玉食的公子哥兒，食物稍差些就難以下咽，可是如果他已經餓了許久呢，他還會不會這麼挑剔？像他那樣的人絕不可能吃嗟來之食，可是如果他快要餓死了，會不會放下身架去乞討？
就像他當年作案失手，身份暴露，家眷盡數落入官府手中，他用重金賄通兩個牢頭兒，想把家眷劫出來。他帶著人殺進牢房，順利地劫走了家眷，其中一個作內應的牢頭兒眼見牢中一團混亂，竟趁人不備給了另一個牢頭兒一刀，打算獨吞所有的好處。另一個牢頭兒大難不死，卻也只能咬牙切齒地忍了下來，根本不敢把此事聲張開來求縣尊老爺作主。
尤浩洋舔了舔嘴唇，納罕地問道：「公子，此事……有何不妥？」
姜公子突然打斷了他，臉色變得陰沉起來：
「你……你……」
這時，那個指力驚人的白衣侍衛又緩緩抬起了另一隻手，五指箕張，按在他的頭頂，「咔喇」一聲，尤浩洋如願以償地扭過了頭，但他的身子並沒動，只是腦袋像安了軸承似的扭了過去，直勾勾地看著姜公子。
尤浩洋忙不迭點頭：「是！小人當時也是大吃一驚，沒想到阿奴姑娘沒有死在華山，反而和楊帆走到了一起，若非阿奴姑娘幫著楊帆，小人也不會失手……」
楊帆沉默片刻，緩緩地道：「你錯了！如果小蠻被擄不是出自他的授意，我才感到擔心！」
「慢著！」
楊帆道：「如果行刺失敗即擄人而歸是他的主意，那麼他接下來必有動作，不管他想幹什麼，我們總有得談。就怕他真的高傲到了死都不肯低頭的地步，那就……」楊帆說到這裏，聲音中透出一種恐懼。
他把小蠻送到長安，本就是為了避開姜公子，可是千算萬算，沒有想到偏偏把妻兒送到了對方的魔爪下，一想到這一點，他就心如刀割。
楊帆的胸口被陸伯言點了一下，只有四指挨到了他的胸口，現在他的胸口腫起了四個高高的肉疙瘩，已經隱隱連成了一片，呈青紫色，看著駭人。
「是！小人趕到公孫府……啊！」
天地四殺中的矮胖老者尤浩洋跪坐在障子門口的位置，垂首不語。
就算他自己寧可一死也要保持尊嚴，可是如果他至愛的親人也餓得奄奄一息，為了他的親人能夠活著，他會不會踩著自己的尊嚴去陪笑乞食？一個走投無路氣極敗壞的貴介公子，不會比一個潑皮無賴高尚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