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縱橫羅馬涅
第十四章 奧拉爾之殤（七）
騎在馬上的騎士和他戰馬一起被落在地上然後沿著地面如打水漂般向前猛彈的炮彈咋個正著，人的馬一瞬間就在碩大石彈恐怖的攪動中變成了一堆完全攪在一起的碎骨肉泥。
「沒有打准！」
卡爾吉諾抬起頭，不知怎麼他覺得這次炮擊似乎和之前有些不同，可至於為什麼卻一時間說不出來。
又是一陣火炮的巨響從後面傳來，即便是在激烈的戰鬥中，還是有人不由自主的抬頭看向天空，他們不知道頭頂的炮彈會落在什麼地方，這時候很少有人去想這些。
當奧奧孚萊依趕到時，貢帕蒂正興高采烈的誇獎他的那些炮手。
相反有些人還因為迸濺起的碎石把盔甲砸得變形而被卡在盔甲里窒息而死。
「放心吧，阿格里人從不退縮。」
這一次，再也沒有人會認為這是巧合了。
「那個貢布雷真是發瘋了，」卡爾吉諾咬牙低吼一聲，他沒有想到亞歷山大會膽大包天到居然敢用火炮轟擊教堂，不過讓他更加震驚的是，火炮造成的巨大破壞讓他看得觸目驚心。
原本教堂的方向這時候騰起了大團大團的濃煙，可以看到有人在匆忙的跑來跑去，更有些沒人的戰馬因為受驚，不顧一切的向著鎮外瘋狂的狂奔著。
卡爾吉諾不是不知道火炮的可怕，他曾經從僥倖逃離君士坦丁堡的希臘人那裡聽說過奧斯曼人那可怕的烏爾班大炮的威力，可那些始終只是道聽途說。
站在廊檐下的威尼斯人被坍塌的磚石砸的連連慘叫，他們不得不手忙腳亂的又向著路上跑去，跑的晚些的則直接被塌掉的房子埋在了下面。
壁壘前，門廊下，突然敞開的房門后，威尼斯人與這些隱藏在工事里的敵人殊死戰鬥著。
「沒有開炮，那些混蛋沒有開炮打我們，趁著這個時候快去救人！」
因為也許是之前兩次射擊已經掌握了一些技巧，第三輪炮擊大多數炮彈都差不多準確的擊中了預定目標——奧拉爾教堂前的小廣場。
「射擊！對著街上那些威尼斯佬射擊！」
卡爾吉諾盯著鎮子方向，很快他就明白了為什麼之前會有那種相反。
「老爺，求求你救救我的主人吧，他被壓在石頭下面了，我搬不動那些石頭，求求你們救救他吧，我替我主人答應你們，一定會報答你們的！」
從沒遭遇過這種方式敵人的威尼斯人感覺到正在經受折磨，他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他們現在的敵人和戰鬥，他們更加難以想象這種近似偷襲的進攻是來自於他們一樣的軍隊。
而這時候，正有一根折斷的羽毛筆在空中飄來飄起，至於它那個剛才還在為如何討好情婦發愁的主人，則直接被炮彈在地上的淺坑裡砸成了一堆爛泥。
1497年5月3日下午，蒙蒂納伯爵亞歷山大的軍隊，對米蘭重騎兵予以
亞歷山大的目光向更遠處望去，當他隱約看到坍塌的教堂殘骸附近一片晃動的人影后，他向身邊奧孚萊依下達了命令。
在第一次衝上街壘的時候，他們以為已經看到了勝利，以至原本站在隊伍後面街上的指揮官已經命令隊旗向前移動。
威尼斯人的兵力的確很多，如果是野外，亞歷山大知道自己這點兵力也許連一個小時都撐不下來。
直到炮彈帶著怪響從天而降直接砸在街道上，把原本的還算平坦的石頭路面砸出了一個大坑，四下迸濺的碎石直接穿進了附近幾個士兵的胸口，而炮彈並沒有停下來，而是沿著街道如同孩子玩的彈球般不住跳動著在人群里犁出了一條可怕的紅色小巷！
正在祈禱的騎士在聽到那異響時原本以為是自己的虔誠得到了感召，從而上帝賜予了他什麼神奇的啟示，但是降臨在他身上的卻是半截身子瞬間被一根橫掃而過的斷木直接切開，還保持著單膝跪姿的下半身頑強的支撐了一陣之後才軟軟倒下。
隨後，當他們聽到那似乎熟悉的可怕聲音再次出現在頭頂時，第二輪炮彈已經向著他們砸了下來！
這已經是不知道第幾次發起進攻了，每一次稍微受到挫折就開始打退堂鼓的威尼斯人，在之前那個奇迹般沒有死在火槍下的軍官的感召下對敵人發起了一次次的衝鋒，不過效果顯然並不很好。
更多的人不得不在擁擠街道上無所事事的看著前面的人與敵人交戰，如果他們想要繞路，那麼就會發現除了這條中心大路之外，其他那些狹窄小巷道路上的障礙將是他們更大的夢魘。
「你瘋了，」旁邊一個騎兵抓住壯漢「看看那邊的樣子，你這麼跑過去說不定會送命的。」
卡爾吉諾錯愕的看著升起濃煙的地方，他可以肯定那是鎮子教堂的方向。
威尼斯人好像正在重新調動他們的軍隊，一支原本正準備向他側翼畢竟的米蘭人正緩慢的調頭，看他們的旗幟指向的方向，儼然就是奧拉爾。
沒有隊形，沒有號令，更沒有面對強敵時的勇敢衝鋒與堅韌防禦，所有敵人都盡量躲避在牆壁與門板的後面，他們只肯把長矛和火槍從各種縫隙里探出來向著大路上的威尼斯人發動攻擊，當有威尼斯人準備和他們交戰時，他們要麼立刻退回到自己藉以躲避的掩體後面，要麼如果看到來敵太多就會從小巷岔道上紛紛撤退。
這喊聲終於打動了猶豫不絕的米蘭人，當他們看著廣場上那些傷者當中有自己熟識的人後，米蘭人開始紛紛向著廣場廢墟當中跑去。
完全沒有任何掩護的士兵被從兩邊射出的彈丸弩箭，甚至是拋投過來的短矛殺得血流成河，他們紛紛向街壘兩邊栽去，僥倖活下
當炮彈落下時，有的米蘭騎士剛剛在扈從的幫助下慢吞吞的，跨上馬，有的則還單膝跪在地上做戰前祈禱，而有一個騎士正在搜腸刮肚的為給他的情婦寫信遣詞琢句。
「什麼？」可是接下來奧孚萊依給他傳達的命令讓貢帕蒂有些奇怪，他也和隨軍隊長一樣先追問了一句，然後才向遠處被他轟塌了的教堂方向看去。
奧孚萊依知道自己沒有聽錯了，雖然心裏狐疑但他還是立刻招呼著人牽來坐騎飛快的向著台地上奔去。
「你是說把炮口的仰角加大嗎？」看到奧孚萊依一臉茫然的樣子，貢帕蒂略顯傲慢的點點頭，對這些早就跟隨亞歷山大的阿格里人，貢帕蒂也沒多少好感，至少在他眼裡，這些鄉下來的農夫們都還嫩得很「我知道該怎麼做了，不過你要去告訴大人，我希望他能保護我的火炮安全。」
令卡爾吉諾沒有想到的是，就在他在猜測亞歷山大究竟要幹什麼時，過了一陣之後，第三輪針對教堂方向的炮擊再次響起！
「還不夠貢帕蒂，把他們打出火來。」亞歷山大向台地上看了看，每次射擊炮口湧出的濃煙在這裏看得很清楚，但是亞歷山大懷疑威尼斯人是不是也能注意到這些。
同時他們不知道是相互安慰或是純粹只是為了給自己壯膽，很多人一邊跑一邊嘴裏不住的喊著：「不會開炮，不會開炮。」
一個年齡還很小的侍從抓著一個騎兵的手臂不住的搖晃著，看到那個騎兵只是獃獃的看著前面，這個侍從就不甘心的跑向下一個人，他不停的在那些活下來的人當中奔跑哀求，直到終於被一個壯實的騎兵一把拽住。
側翼傳來了請求是否向威尼斯人發起進攻的請求，因為「威尼斯人似乎停下來了」。
卡爾吉諾有些狐疑的看著遠處的鎮子，他不知道奧拉爾發生了什麼，但是他發現事情似乎和他想象的有些不同。
在第一次就直接把教堂鐘樓轟塌的意外之後，貢帕蒂的火炮就再也沒有對教堂附近射擊過一發炮彈，這讓米蘭人重騎兵以為找到了個安全地方。
「不要打那些房子，那沒用，對準街道打，難道那麼長的一條街還打不中嗎？」
又有一個威尼斯人勇敢的衝上了街壘，這引起了後面一片歡呼聲。
「不行，我得去救我的表弟，他剛定的婚姻，幾個月後就要當新郎了。」壯漢對旁邊的人大喊著「那些該死的火炮已經打過2次了，上次不是隔了很久之後才再打過來的嗎，趁著這個機會我們能救出很多人的。」
很顯然，擁有著優良鎧甲和精湛刀槍的米蘭人並不了解什麼叫間歇射擊和火炮複位。
「接著來，給我好好揍那些威尼斯佬！」
人們開
受傷的人不住的喊叫的，發出絕望的求救聲，他們有些掙扎著爬起來向廣場外逃去，有的當想要站起來時才發現雙腿早已經不見了蹤影，有的人則被倒塌的房屋廢墟壓在下面絕望的不住吼叫。
如果說第一次炮擊還能說是失誤，那麼這第二輪射擊明顯就是刻意而為。
聯軍在增派援軍？
可怕的襲擊來的那麼快，當米蘭人終於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后，很多人立刻叫喊著四下奔逃，他們當中有些人向著鎮外跑去，有些人則向著附近的街道和小巷裡逃命，只留下廣場上還沒有死掉的人們痛苦哀嚎，向他們不停求救的慘叫聲。
貢帕蒂並不知道，在他的火炮轟擊下，幾乎遭受滅頂之災的，是米蘭人正在集結的重裝騎兵。
呼嘯的炮彈聲從不遠處掠過時，亞歷山大的眉梢微微一挑，他的目光緊盯著對面的街道，從他的方向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遠處擁擠在街上的威尼斯人。
到處都是屍體和被砸爛的殘肢，有些能夠看出是誰，可更多的卻根本辨認不出誰是誰，更分辨不出那些爛糊糊的殘破軀幹是屬於哪個人的。
「你不是我的表弟馬克的隨從嗎，你這小子在亂跑什麼，馬克他人呢？」
然後，下一刻大片的實心炮彈就從天而降，整個廣場在瞬息間變成了可怕的地獄！
一棟房子慘遭擊中，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從上而下的貫穿了房頂，濃煙從門窗中噴發出來，其中還夾雜著各種被砸成了碎片的傢具殘骸。
就在他考慮是不是趁機讓軍隊向威尼斯的左翼試探著發起進攻時，一陣巨大的火炮轟響再次從鎮子當中傳來！
奧拉爾如同漏斗般的地形限制了威尼斯人，面對越走越窄，越來越少的道路，威尼斯人真正能夠起作用的士兵其實並不多。
就是在這時，貢帕蒂按照亞歷山大的吩咐，用手裡全部的火炮對著教堂前的小廣場發言了！
遠處騰空而起的滾滾濃煙瞬間就覆蓋了大半個鎮子，倒塌的教堂與鐘樓的廢墟隱約可見。
從而首先為在戰場上集中使用火炮，開啟了先河！
那些撤退的敵人一旦退回到街壘障礙的後面就不再繼續他們，他們會依託這些雖然並不堅固，可在這時卻起了重大作用的障礙與敵人繼續戰鬥。
但是誰也沒有想到，已經被趕下街壘的敵人只是稍稍撤退，而那些剛剛攀上街壘還在大聲歡呼的士兵卻成了躲在街道兩邊房子里的敵人的目標。
這次輪到奧孚萊依臉上露出驕傲了，看著貢帕蒂，年輕的未來石匠挺了挺腰桿，用自豪的口氣說：
可是側翼傳來的消息卻讓他知道事情不是如他之前認為的那樣是錯覺。
火炮轟響，巨大的后坐力讓炮身一震接著就向
「這是你沒經歷過的城市戰，卡爾吉諾。」亞歷山大輕聲自語，他這時候已經聽到了炮彈落在街道上隆隆悶響和隨即傳來的陣陣慘叫聲。
「那個貢布雷瘋了嗎，他炮擊了教堂？」
但是追上去的威尼斯人很快就會發現，在這些小巷岔道盡頭往往同樣有已經築起的街壘在等著他們。
貢帕蒂看著那團黑影紛紛在筆直的街道上落下砸起的煙塵發出哈哈大笑，他一邊招呼著副炮手們清理炮口，一邊又跑向第一門炮開始重新矯正。
「老爺，我認識你，你是我主人的親戚，」侍從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大叫起來「求求你救救我的主人，他被壓在那些石頭下面了。」
即便是從鎮子外也能看到奧拉爾教堂附近冒出的滾滾濃煙，還有因為倒塌的建築中的火源點燃了房子里的易燃品漸漸燒起的熊熊大火。
難道那個貢布雷真的抵抗住了威尼斯的進攻？
而在哪怕只是臨時用雜物堆積起來的障礙前，面對這些早有準備的敵軍，威尼斯人都不得不付出要比在野外戰場上多得多的代價。
一支由幾個不同地方混雜起來，不到2000人的軍隊能抵抗住兩倍還多的威尼斯人，卡爾吉諾覺得再也沒有比這個可能更荒誕的了。
人屍，馬屍，還有散落在四周包著盔甲碎片的斷肢殘骸充斥整個廣場，很顯然那些精美堅固的米蘭鎧甲顯然沒有能起到什麼保護作用。
不過那也沒什麼，所有的城鎮都有教堂不是嗎，而所有的教堂前面都會不例外的有個小廣場。
卡爾吉諾找了個高出仔細觀察，他很快就發現威尼斯人似乎因為側翼軍隊的調動而出現了變化，特別是一隊米蘭騎兵正沿著原本應該佔領的大路向著奧拉爾鎮方向奔跑，他們的速度很快，甚至不顧近在眼前的一支掉隊的熱那亞人，直接就緊貼著那些熱那亞隊伍的邊緣向前奔去。
看來奧拉爾鎮真的發生了奇怪的事，卡爾吉諾不由琢磨。
奧孚萊依有點發愣，他覺得也許是自己聽錯了，當他想再確認一下時，他恰好聽到亞歷山大低聲自語：「既然已經炸塌了，那也就無所謂了。」
原本作為祈禱日時民眾聚會的廣場這時候已經徹底面目全非，整個廣場的地面到處都是被炮彈擊中后被砸得坑窪不平的淺坑。
倖存下來的米蘭人被徹底嚇呆了，他們嚇壞了，從沒經歷過這種事，甚至連敵人的面都還沒有見到就遭到如此打擊的意外，讓他們完全不知道接下來剛怎麼辦了！
卡爾吉諾覺得自己這個念頭有些荒謬，可事實上一支米蘭軍隊的確正在調頭向奧拉爾去了。
但是在第一顆炮彈落在之後不久，緊接著就有更多的呼嘯聲從天而降。
但是因為隔著大半個鎮子，
壯漢一邊喊一邊向廣場上跑去，重騎兵們都心驚膽戰的看著他，當他們看到那個騎兵居然安然無恙的跑到了壓著他表弟的廢墟前，開始奮力搬動碎石，而廢墟上的呼救聲越來越凄厲時，終於有人忍耐不住的叫了起來：
「我去過那裡，」奧孚萊依從口袋裡拿出他那個已經畫下了很多地形的小本子「那個廣場並不大，你也肯定看不到，不過……」說到這，奧孚萊依撓了撓額頭猶豫了下才繼續說「你只要象之前那樣把教堂作為目標就可以了，只是到時候稍微向前一點。」
一定是哪兒搞錯了，卡爾吉諾這麼想。
剛剛進行的一輪射擊居然有將近一半的炮彈落在了大路和附近的房子上，看著那些四下晃動，顯然驚慌失措的敵人，貢帕蒂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希臘傳說中死神的使者。
現在，當他親眼看到一座歷經百年的堅固教堂在火炮的轟擊下瞬間變成一堆廢墟時，卡爾吉諾終於被徹底震撼。
貢帕蒂暴跳如雷的叫聲快要趕上火炮的轟鳴了，他在每一門炮前跑來跑去，幫著炮手們校對矯正，然後在又一次滿懷希望之後大聲發出了命令。
「哦，還真是啊。」貢帕蒂低聲嘟囔了一句，從他這裏只能大致看到教堂的上半部，至於教堂前面的小廣場，因為有很多房子擋著處死角是看不到。
在那些地方他們除了要面對正面障礙后的敵人，還要隨時準備對付來自狹窄街道兩端房屋裡的襲擊，有時候一條憋窄的小巷也許只需要用幾條長矛和重弩火槍就能守住，而被阻擋在小巷裡的威尼斯人卻往往成了那些被隨時應援同伴的熱那亞人襲擊的目標。
他們不緊不慢的在這裏準備他們的馬匹甲胄，重騎兵的驕傲的讓他們甚至在上戰場之前還吩咐扈從們把他們盔甲擦得亮一些。
在短短的時間內，蒙蒂納伯爵軍隊向米蘭重騎兵集結地進行了輪番轟炸，給米蘭人造成了巨大殺傷。
「上帝，怎麼這樣。」那個壯漢臉色煞白「我得去救他。」
但是這是在城鎮里，而且很湊巧的是在奧拉爾。
接下來衝上去威尼斯人面臨的就是再次迎上來的敵人從牆上伸出的鋒利矛戟，一時間雙方以街壘為界展開了殊死的戰鬥。
威尼斯人驚恐的向道路兩邊躲閃，他們雖然還不知道該如何躲避炮擊，但是路邊低矮的廊檐讓他們覺得至少還安全些。
站在台地上的貢帕蒂氣急敗壞的對炮手們吼叫著，他的臉上這時候被熏得一團漆黑，全身就好像剛從煤窯里爬出來似的。
一堆原本是輛馬車的殘骸歪斜的倚靠在廣場一角，大桶大桶的葡萄酒從被砸爛了的轅馬身下混著血水向四周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