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歸去來兮
第十五章 恭喜你發財了
靜宜仙子站在一邊聞到周宣茶盞飄來的茶香，這是廬山雲霧茶啊，宣弟不可能辨不出來的，白了林涵蘊一眼，伸一根尖尖食指，作勢要戳她額頭。
「閑來松間坐，看煮松上雪。時于浪花里，並下藍英末。傾余精爽健，忽似氛埃滅。不合別觀書，但宜窺玉札——
夏侯流蘇低著頭，那眼睫低垂、委委屈屈的樣子真是楚楚可憐。
林涵蘊搖頭道：「周宣哥哥又品不出來了，姐姐，呃——書僮靜宜，你去品。」
周宣端坐不動，問：「請問茗戰的條件？輸者如何處置？」
靜宜仙子心「怦怦」亂跳，輕輕推開周宣站穩，說道：「宣弟，我再不騎馬了，太嚇人了。」
林涵蘊趕緊把姐姐的穿著羊皮靴的纖足從馬蹬里脫出來，搬著她的腿落地。
烹茶老者露出和善笑意，說道：「前面進去九支茶隊，品茗師都是一沾唇就放下，說出廬山雲霧茶之名后就匆匆入『茗戰堂』去了，只有這位公子將一盞飲盡，公子乃真正愛茶人也，老朽有一物相贈——」說著，從茶桌上取一個圓柱狀紫砂壺遞給周宣：「公子是有緣人，請收好。」
靜宜仙子本來就有點神思恍惚，陡然看到這些猙獰面具，吃了一驚，胯下的「黑玫瑰」也是受驚止步，靜宜仙子就從馬上栽了下來。
周宣哈哈大笑，拍著曾達虔肩膀說：「曾掌柜，好樣的，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恭喜曾掌柜，你發財了！」
周宣喜道：「到時一定要去好好祭拜祭拜茶神陸羽。」
曲曲折折穿過七個天井，來到一個寬敞的大廳上，已經有五、六十人在廳里，卻絲毫不顯擁擠。
祝掌柜大步過來道：「若是名茶，自然不會報錯，你這無名劣茶，報錯也不稀奇，更何況你是胡亂改名的！」
四月的歙州城，看到的是茶、聽到的是茶、嗅到的是茶，茶無處不在，若說宣州「謝眺樓」上飛下十塊磚砸到的九個是詩人，那麼從歙州城「太白樓」往下砸磚砸中的十有八九是茶商。
鬥茶場所設在城東摘星雙塔下、六合橋畔的「茗戰堂」。
三痴附耳道：「主人，我曾聽四弟說起過這個路鴻漸，去年在山陰道上與四弟鬥茶，非四弟
曾達虔介紹道：「要進這『茗戰堂』，首先必須過這三關，也就是品茶，說出茶名，若是連這三關都過不了，那也不必進去鬥茶了，沒資格啊。」
周宣無語，眼望靜宜仙子。
還是道蘊姐姐溫柔解人意，周宣真想在她白裡透紅的桃腮親一口，他周七叉可不是那麼容易氣餒的人，朝林涵蘊揮了揮拳頭，說：「我永不言敗。」去第二個竹棚接過烹茶老者遞上的茶盞，嗅了嗅，淡淡道：「壽州黃芽茶。」
周宣看到那些門罩、窗楣、照壁上的鑲磚上都雕刻著生動逼真的人物、蟲魚、花鳥及八寶、博古圖案，極富裝飾效果。
祝掌柜見周宣不理睬他，很是恚怒，對身後一人耳語幾句，那人走了過來，朝周宣拱拱手道：「在下路鴻漸，是歙州謝源茶的品茗師，特來向黃山茶品茗師請教，茗戰一局。」
周宣拍拍曾達虔肩膀：「曾掌柜，別和無識之輩一般見識，我相信，黃山仙茶一定能揚名茶會。」
曾達虔臉色一變，不讓銷售茶葉，那是斷他財路啊，數百名茶工、茶農如何養活？不僅當年損失巨大，而且對以後的銷售也影響極壞，這周宣之能贏鼎鼎大名的路鴻漸？路鴻漸在去年的十大品茗師中排名第九，號稱唐國東南茗戰第一人。
范判官帶著兩名親隨投西門去了。
祝掌柜其實心裏也有點忐忑，雖然路鴻漸茶藝高超，而且眼前這個黃山茶品茗師根本就是無名之輩，往年茶會也沒見到過，但畢竟不知底細，萬一路鴻漸失手，那可糟糕，所以他想以攻心術，嚇得曾達虔不敢應戰，這樣傳揚出去，謝源茶又增名氣，黃山茶就更賣不動價了，可謂不戰而勝，不戰而屈人之兵。
周宣心道：「原來也是歙州的茶商，一山不容二虎，謝源茶自然看不得黃山茶冒出來搶其生意，抓住機會就要打壓。」冷冷道：「閣下耳朵有問題嗎，方才曾掌柜大聲報名，是黃山容成茶和浮丘茶，你既要與我茗戰，怎能連我方茶名都報錯！」
周宣就跟在邊上，自然便宜了周宣，軟玉溫香
周宣一行由歙州城南門入城，聽得鑼鼓喧天，迎面跳來一群奇形怪狀的舞者，個個戴著大面具，獰厲詭譎、誇張艷麗，從舞者體形可辨出有男有女，男的赤身裸體，上身飾以藤葉、下身以獸皮遮擋，舞姿古拙粗獷；女的以獸皮裹身，身掛薜蘿，舞姿柔美窈窕——
其他人都不說什麼，那林涵蘊卻是不肯放過周宣的，正要開口取笑兩句，靜宜仙子說道：「常州紅茶不入名茶之列，宣弟來唐國還不到一年，不識此茶算不得什麼，下一關還是宣弟品鑒。」
周宣道：「這樣的賭注不夠勁，無法讓人熱血沸騰，我提議，若是謝源茶輸了，謝源茶當眾宣布退出十大名茶之列——」
周宣回頭看看自己這夥人，說道：「我們這邊我一個，還有道蘊姐姐、曾掌柜、老三先生——」
周宣問：「怎麼那一伙人只需一人品茗？」
周宣微微一笑，三痴說路鴻漸曾與四痴鬥茶，勝了路鴻漸，而靜宜仙子的茶藝還略勝四痴一籌，靜宜仙子要贏路鴻漸自然不在話下，現在就看曾達虔敢不敢應戰了，畢竟這事還得曾達虔決定，品茗師是無權開這麼慘烈的賭注的。
隨行的范判官、三痴，還有茗風、澗月等人一個個裝作沒聽見，專心致志看面具男女的舞蹈。
林涵蘊皺了皺鼻子說：「還是周宣哥哥教最好，姐姐不慎摔下，他可以正好抱住，我可沒那麼大力氣！」
祝掌柜補充道：「輸者立即退出『茗戰堂』，也不要改什麼茶名了，老老實實獃著去。」
林涵蘊笑道：「嗯，很好，姐姐是茶仙、周宣哥哥是茶魔，一起祭拜茶神，說不定千百年後，你們這神、仙、魔要鼎立接受後人祭祀了。」
烹茶老者也不多言，示意放行。
祝掌柜呵呵笑道：「曾掌柜，早作決斷啊，路鴻漸先生的茶藝你是見識過的，他能分辨同一條河流不同河段的水味，既然你請的品茗師急於要讓你學道家的清靜無為，喝茶成仙，你就答允吧，你輸了，你就清凈了，不用整天忙得團團轉了，
藺寧插嘴道：「主人，我就不進去了，讓三哥陪你進去。」
范判官道：「周公子，下官也不進去，下官有一好友隱居在歙州城西門外，今日有暇，前去探望。」
曾達虔看看周宣，又看看祝掌柜，在歙州茶市他被祝掌柜打壓多年，一直無法翻身，這次狹路相逢了，怎麼辦？這個周公子是個有來頭的人，連方鎮判官和邊將都對他恭恭敬敬，就信他這一回，拼一把，厚厚的嘴唇里吐出一個字：「戰！」
曾達虔臉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內心激烈交鋒，到底是戰還是不戰？這局茗戰若是能贏下來，那黃山容成茶和浮丘茶可以說是一戰成名，力壓謝源茶，就可在歙州獨霸了，即便最終進入不了十大名茶之列，茶價了也肯定飈升，但是輸了呢——
宋國、南漢、吳越的茶商與唐國要裝束差不多，遼國、吐蕃、党項、大理來的茶商就是奇裝異服了，有纏頭的、有髡髮的、有結辮的、還有披頭散髮的，耳帶金環，腰別彎刀，鼻孔朝天，露齒大笑。
周宣看了夏侯流蘇一眼，說道：「你去幹什麼？茗風、澗月隨侍仙子多年，也稱得上是品茗師了，或許比我還強點，就茗風、澗月去。」
曾達虔解釋道：「那一伙人就表示一個茶葉品種，裏面有茶商、有品茗師、有帶著茶具和茶葉的僕從，每種茶限兩名品茗師，總人數不能超過七人，只要品茗師辨出了茶名，就全部放行。」
周宣臉皮不薄，這時也麵皮紫脹，好生慚愧。
周宣道：「范大人請便。」
周宣見過茶壺，謝過烹茶老人，邁步出了第三座竹棚，一邊走一邊看手裡的茶壺，卻見上面有兩首詩，分別是：
對這種無禮的人，周宣比他更無禮，理都懶得理他，自顧找了一張圓桌，圓桌有四張圓凳，他、靜宜仙子、林涵蘊、曾達虔分別坐了，三痴抱臂立在他身後，茗風、澗月將提籃放在桌上，分立在林氏姐妹身後。
靜宜仙子想著宣弟剛才那一抱，臉現紅暈：「這城裡人來人往的還是不騎吧，等回到郊外，讓涵蘊教我騎馬。」
曾達虔這時乘肩輿趕上，叫道：「周公子、范大人，趕緊去『茗戰堂』吧，鬥茶馬上開始了。」
周宣淡淡道：「曾掌柜，這是個好機會，看你能不能抓住，我不多說，你自己決定。」
「茗戰堂」是歙州茶商共同捐資建造的，歷時三年，費銀六萬余兩，佔地數十畝，號稱「三十六天井，七十二檻窗」，建成后每年的茶會就在這裏舉行，而茶會最精彩的就是鬥茶。
范判官搖頭道：「各地茶神都不一樣，歙州屬古山越國，分外信奉山川神靈，茶是歙州百姓重要的財源，每年祭祀尤為隆重，這茶神也不知尊姓大名，似乎與本地山神合二為一了。」
三痴嘴角扯出一絲笑意，這是周宣慣用的手段，開賭時他總有提議，然後就是瘋狂加註，非讓雙方都騎虎難下不可。
祝掌柜一聽，哇，這賭注好毒辣啊，謝源茶若退出十大名茶之列，他的茶莊收入至少要三成減一成，咬牙道：「我也提議，若是黃山茶輸了，罰今年不許上市銷售茶葉，曾掌柜，敢應戰否？嘿嘿，曾掌柜，你可不要被不知天高地厚的品茗師搞得家財散盡啊！」
周宣等人來到「茗戰堂」外，只見大門前象牌坊一般豎著三個精緻竹棚，每個竹棚里都在同時烹著三壺茶，周宣看到一夥一伙人進去，每一伙人都有一人在茶棚里飲一口茶，與竹棚里的長者交談兩句，便放行。
周宣安慰道：「姐姐不是這麼畏難不前的人吧，沒事，不有我護著嗎，不會讓姐姐摔到的。」
有茶商認得曾達虔，譏笑道：「就是那兩種黃山劣茶，以為改個茶名就能賣高價發橫財了，真正可笑！可笑至極！」
周宣將茶壺上的詩指與靜宜仙子看，靜宜仙子雖不好詩詞，但對與茶有關的詩詞卻是記得不少，說道：「『閑來松間坐』是陸龜蒙的詩《煮茶》；『喜見幽人會』是詩僧皎然的《對陸迅飲天目山茶，在寄元居士晟》。」
所幸有規定兩個品茗師有一個品出來是什麼茶就放行，靜宜仙子只嗅了一下茶香，道：「常州紅茶。」這一關就算過了。
夏侯流蘇怯怯道：「公子，流蘇也想進去。」
「茗戰堂」富麗堂皇，宛若王侯府第，粉牆、青瓦、馬頭牆、磚木石雕以及層樓疊院、高脊飛檐、曲徑迴廊，真有「庭院深深深幾許」之感。
周宣將這兩首詩記在
靜宜仙子嗔道：「涵蘊，你現在說話越來越放肆了，滿嘴胡言，這都是向誰學的？」
路鴻漸道：「賽茶色、鬥茶湯、比茶花，請去年的十大品茗師中的三位來公證高下，敢否？」
周宣將一盞茶喝光，陶然道：「美人不可唐突，好茶不可糟蹋，我要細細喝完——」對烹茶老者道：「老人家好茶藝，這廬山雲霧茶用廬山谷簾泉水烹制，真是妙絕！」
靜宜仙子道：「在信州，祭的茶神就是陸羽。」
姓祝和茶商斜眼瞅著周宣，問：「你是曾掌柜請的品茗師？」
曾達虔怒道：「祝掌柜，我這黃山容成茶不輸於十大名茶，你怎敢說是劣茶，欺人太甚！」
——喜見幽人會，初開野客茶。日成東井葉，露采北山芽。文火香偏勝，寒泉味轉嘉。投鐺涌作沫，著碗聚生花。稍與禪經近，聊將睡網賒。知君在天目，此意日無涯。」
茗風、澗月齊聲道：「公子，我二人要去。」
靜宜仙子輕怒薄嗔，眼裡卻閃過一絲笑意。
周宣等人牽馬讓過一邊，讓那些鬼怪面具面具的舞者過去，范判官解釋道：「這是祭茶神、跳儺舞。」
饒是如此，靜宜仙子依然羞得面若桃花，又沒有面紗遮掩，那嬌美的羞態把周宣看得是兩眼發直，美麗的紅鸞煞啊，飛蛾投火也要去追逐！
周宣繼續說：「涵蘊妹妹肯定是要看熱鬧的，還有兩個名額，誰去？」
周宣昂首闊步，率先進入第三個竹棚，接過一盞香茶眯著眼睛品之再三，遲遲不開口。
周宣沒理她，領著黃山二茶代表隊開始闖關，他對自己的品鑒能力頗有自信，細微處或不及靜宜仙子，但這竹棚三關應該沒問題吧，萬萬沒想到第一關就卡住了，品之再三品不出這是什麼茶？可以肯定的是他以前沒喝過這種茶。
廳中人都一齊轉頭來看，有的說：「容成茶、浮丘茶，未曾聽說。」
謝源茶品茗師路鴻漸脹紅了臉，恨恨地盯著周宣。
曾達虔大聲自報：「黃山容成茶、浮丘茶來也！」
周宣問：「茶神不是陸羽嗎？」
林涵蘊招供說：「向周宣哥哥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