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歸去來兮
第二十一章 少年不識愁滋味
周宣驚道：「三千兩銀子，你們打搶呀！」
白胖書生見不是強盜，略感放心，說道：「車裡是我娘子，不用搜查了吧。」
周宣問：「在下一路行來，見這裏農田很多啊，鄉民們日子怎麼會過得如此窘迫，莫非遭了什麼天災？」
周宣心道：「南霸天？北霸天？聽這綽號就夠惡，看來哥們這次回鄉還有除惡霸的義務了。」問：「那鄒家與謝家都是什麼來頭？」
周宣心情很壞，這次回鄉覺得別的都陌生，山川路徑都不認得，但獨獨官差欺負百姓與千年後差不多，面上依然含笑，說道：「捕快大哥，有話好好說，要不我給點銀子孝敬各位如何？」
今天天氣格外悶熱，日光曝晒，小茴香從車窗里伸出腦袋，手裡拿著一頂范陽笠，招呼道：「姑爺，戴上，別曬得中暑。」
林涵蘊平時雖然有點小驕橫，但見周宣口氣嚴厲，卻也不敢頂撞，噘著嘴道：「我喝就是了，這麼凶幹什麼，不就是你家鄉的米嗎，特別珍貴對吧，我看你以前也沒少浪費——」
「打搶」是本地方言，就是攔路搶劫的意思，捕快自然聽得懂，怒道：「說我們打搶，真是顛倒黑白，無法無天了，抓你入獄你就明白什麼是打搶了！」
周宣道：「問問是怎麼一回事。」
十余騎將那馬車團團圍住，有人喝道：「我等是上饒縣衙捕快，追查昨夜打傷縣太爺公子的兇手，馬車裡還有什麼人，全部下來。」
不移時，兩大缸粥施完，鄉民們千恩萬謝地走了。
為首捕快心領神會，嚴厲道：「那兩名女子就是外地人，這馬車非搜查不可。」
那捕快道：「打傷縣太爺公子的就是兩名女子，所以請馬車裡的女眷都下來辨認一下。」
夏侯流蘇就怕被周宣知道她會武藝呀，在車廂里答道：「公子，我誰也不見，李燾我也不認得，公子打發掉那些人吧，流蘇頭有點暈，想在馬車上小睡一會。」
僧人見周宣是外地人，說說無妨，嘆道：「並非天災，乃是人禍啊，這農田雖多，卻不是鄉民所有，全是北霸天鄒家與南霸天謝家的，就是小寺的四十畝薄田，那謝家也想來侵佔。」
周宣道：「金陵鹽商，回來祭祖。」
車馬停下，二十來個
為首捕快叫道：「就是要搜你娘子，快快下車，讓我等辯認是否兇手。」
林涵蘊見周宣喝得香甜的樣子，以為這粥不知道有多好喝，捧了一個小茶碗笑嘻嘻走來也要領粥。
那八名府兵早就按捺不住了，聞言就如出籠的猛獸一般沖了出去，手裡的刀烈日下閃寒芒。
林涵蘊回身裝可愛道：「周宣哥哥，我真的吃不下了嘛，我給和尚銀子算我買的總行了吧。」
那僧人念了句「阿彌陀佛」，知道這種富家小姐是圖新鮮，便舀了半勺粥給她，免得她喝不完糟蹋糧食。
毛幫閑道：「我家公子見那兩個女子夜行，好心給她們指路，未想到她二人揮拳就打、抬腿就踢，把我家公子打得重傷，左腿還被打斷，其他劉幫閑還有兩個家丁全部重傷，只有我見逃得快。」
周宣忽悠了一把辛棄疾，心情不錯，騎著「黑玫瑰」趕往三十裡外的永豐鎮，那裡是他真正的家鄉。
捕快們喊道：「抓捕兇犯！抓捕兇犯！」背後竊竊私語道：「這鹽商有錢，抓起來把他的錢全繳過來。」
范判官怒道：「瞎了你們的狗眼！」手下的八名府兵一齊攔在那伙捕快面前，手按刀柄，目露凶光。
卻聽那伙捕快七嘴八舌道：「正是一主一婢，沒錯，毛幫閑，你來看看，是不是這兩個？」
那捕快道：「縣太爺的公子昨晚被人毆打致殘，縣太爺限三日抓到兇手，否則我等要受責罰。」
周宣喝道：「站住！」
夏侯流蘇對周宣的興趣更濃了，不僅想探究周宣小腹藏著的秘密，還想探尋周宣內心的秘密，那連昌公子派一個詩詞愛好者、文學女青年來當姦細實在是大大的失策啊！
就聽三痴道：「主人，捕快朝我們這邊來了，看樣子是想搜查我們。」
周宣站到一邊，「稀里咻溜」就那樣捧著喝，這是真正的家鄉早米啊，雖然粗糙但別有一種稻米的香味。
周宣捧了個碗也排隊去領粥，施粥的僧人見他衣錦策肥卻來領粥，眼裡閃過一
那伙人當中走出一個下唇耷拉的閑漢，上上下下打量白胖書生的娘子和那小丫頭——
鶻門女刺客的記性是極強的，稍一回想，就說道：「主人，那白胖書生你也見過，就是『謝眺樓』上當面冒領主人《蝶戀花》詞的那個李燾，很好笑的一個書生。」
周宣擺擺手，示意范判官不要和這些人計較，笑道：「捕快大哥言重了，我一小小鹽商哪敢對抗官府！不過我這些女眷不好讓她們在外人面前拋頭露面，各位是否通融一下？」
林涵蘊還嫌舀得淺，白了施粥僧人一眼，嘟噥一句：「小氣和尚。」走到周宣身邊捧著喝了一口，皺眉道：「一點都不好喝，象沙子一樣粗糙。」就想走到寺前小溪邊把碗里的粥倒掉去。
捕快們立即站住腳了，膽氣壯了，說道：「算你識相，你先掏個三千兩銀子再說吧，今天你這事犯得可夠大的。」
林涵蘊應道：「知道了。」將茶碗遞到粥桶上方。
周宣看著這伙哀嚎的捕快道：「把他們綁在路邊樹上，馬匹趕散，我們繼續上路，希望別太早再來找我麻煩，總要等我祭祖后再說。」
周宣正有此意，當即揮毫寫下：「《採桑子·行博山道中有感》——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
周宣問：「出了什麼事？」
從博山寺到永豐鎮這一條路周宣不知走了多少遍，坐車、騎車、步行，可以說是非常熟悉，但現在看來完全陌生，千年的變遷，滄海桑田也不為過啊。
林涵蘊耐不住了，她先前被周宣強逼著喝了半碗糙米粥，正窩火呢，從馬車裡探出頭來說：「看什麼看，快滾，再啰嗦打斷你們的腿！」
為首捕快打量著周宣，問：「這位公子面生，不是本地人吧？」
周宣等人在這邊隔著幾十丈看著，三痴道：「不是盜匪，是官差在查問什麼。」
府兵們返身騎上馬，大呼追去，用刀背一個個打翻在地，跳下刀，將每個人的左腿打斷，連那毛幫閑一共九人一起拖死狗一般拖回來，躬身道：「公子，全抓到了，請問如何處置？」
小丫頭還挺會照顧人，周宣一笑，帶馬靠近，接過范
馬車車轅除車夫外還有一中年僕人，這時都下了車，車廂里又下來一個白胖書生，叫道：「你們是什麼人，憑什麼搜查？」
周宣瞧不大清楚，笑道：「怪哉，李燾怎麼會到這裏，該不會是來追流蘇的吧，怪我一個外鄉人帶走了他們宣州的花魁？」沖夏侯流蘇的馬車叫道：「流蘇，你看看那個不是宣州書生李燾？」
應周宣要求，這八名府兵穿的是便服，所以捕快以為這些人是鹽商的家丁護院，驚怒道：「反了天了，你們敢對抗官府，我立馬調馬、步弓手來，全部抓起來。」
周宣便與那施粥僧人交談，得知來領粥的都是附近崇善鄉的村民，目前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不少村民家無餘糧，全靠粗糧野菜度日，要支撐到六月初新稻成熟才能緩口氣。
捕快哪有府兵兇悍，嚇得掉頭就跑，根本不敢抵抗，鐵鏈也丟了，刀也棄了，都來不及上馬，撒開腿跑。
書生無奈，只好將車廂里的娘子扶下來，還跟下來一個小丫頭，看著眾捕快道：「看到了吧，我娘子也是仁宦人家小姐，和打人兇手哪會沾邊！」
那伙捕快見周宣這邊人多，還都是挎刀佩劍的，不敢上前了，他們欺負老百姓厲害，真見到狠的，其實膽小如鼠，慢慢退後道：「你們敢拒捕，好，你們等著。」
周宣想了想，又提筆寫道：「——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心想這最後一句「卻道天涼好個秋」不能寫了，現在正是孟夏時節，天氣一天熱似一天，寫出來牛頭不對馬嘴了，嘿嘿，這最後一句就留給原作者辛棄疾吧。
周宣說了聲：「來人，把他們左腿都給我打斷。」
周宣也不管那麼多人看著，走過去對著她的小圓臀就是一巴掌：「少啰嗦，快喝。」
「博山寺」方丈恭送周宣一行出山門，見其車馬煊赫，擁道而去，不知是何方神聖，竟能預知兩百年後的事？嗟嘆良久，便請裝裱匠人來把這闕殘詞裱好珍藏，並附法書告知後世僧眾留心兩百年後姓辛的詞家，一定要將此詞請那辛施主補全，那將是叢林佳話、鎮寺之寶。
林涵蘊屁股常被周宣
周宣問：「這倒奇了，縣太爺公子被兩名女子打殘了，那女子為何要下如此毒手？」
馬車裡的夏侯流蘇一直在吟哦那闕《採桑子》，試著補全那最後一句，但總是不對味，撩開窗帘望著周宣騎在大馬上的背影，心想：「這個周宣少年得志，為何說愁呀愁的，據說他是海外來的，他有什麼樣的傷心往事？」
「哇！」這下子捕快們好比馬蜂炸了窩了，一個個鐵鏈抖得「嗓嗓」響、單刀舉得明晃晃，如臨大敵，這女子說話這麼囂張，還說要打斷他們的腿，這不是昨晚的兇手又會是誰！
周宣沒想到他家鄉黑惡勢力這麼囂張，看來是他出手為民除害的時候了，這僧人既不願多說，那就等到了永豐鎮再向當地人了解一下，微服私訪的感覺也不錯。
三痴看著周宣道：「主人，不要顧忌老鄉情誼了，這些人沒道理好講的，這都是披著官差衣冠的強盜，打吧？」
林涵蘊跳下馬車，揮舞著粉拳喊：「打！打死他們！」
白胖書生叫道：「青天白日，還有沒有王法？平白搜士人女眷，我要去官府控告你們！」
有捕快冷笑道：「官府？我們就是官府，快快讓車裡人全部下來，不然我們就來揪了。」
周宣一行隨那僧人進佛堂隨喜，周宣捐銀五百兩，助寺廟施粥救困，首座方丈大喜，這是「博山寺」建寺七十年來收到的最大一筆捐資，連稱周宣為「周大施主」，並請周大施主留下墨寶。
周宣道：「涵蘊妹妹，你要領粥可以，必須喝完，不許浪費。」
那捕快沉吟道：「你是回鄉祭祖的大鹽商，大家都是鄉親，我們本不該為難，只是縣太爺督促得緊，不嚴不行啊，還是下來看看，就算是下車小歇嘛。」
藺寧從車廂里探頭往後看，忽然說：「咦，那白胖書生很眼熟！」
周宣心裏冷笑：「娘的還敢說是好心給人家指路，定是想調戲人家，沒想到遇到江湖女俠了，活該！」面上笑道：「原來如此，那兩個女子也太不識相了，不過我這
三痴道：「這種人，百姓也是痛恨的，不會為他們報信，得在這綁上一陣子了。」
那群捕快和下唇耷拉著的毛幫閑很快就到了周宣等人跟前，見周宣這邊人多，還有挎刀的，似乎是貴客富商，不敢過分無禮，為首捕快拱手道：「各位，我等奉本縣縣令之命，緝拿兇手，請馬車裡的人都下來，讓這位毛幫閑辨認一下，毛幫閑昨晚是親眼看到兇手面目的，請行個方便，我等也是奉命行事。」
夏侯流蘇聽說官差在搜查過往馬車，心就提起來了，很有可能是昨晚的那個姓鄒的闊少稟報官府來抓人了，不禁後悔昨晚手段不夠乾淨，若是把那幾個人全部殺掉就沒事了，就算這殺人大案會轟動縣城，但死無對證，也不怕被認出，現在卻麻煩了。
僧人道：「鄒家與謝家是聯姻關係，鄒家家主乃上饒縣令，謝家有個女兒嫁與當朝左相韋鉉為妾，這兩家仗勢欺人，無惡不作——阿彌陀佛，小僧妄語了，罪過罪過。」
那茶攤老頭很解氣地道：「對！對——」趕緊又閉上嘴。
那些捕快一聽是鹽商，一個個互相看看，心想：「鹽商啊，有錢，這回得好好詐他一筆銀子。」一齊咳嗽起來。
遠遠的，見來路駛來一輛馬車，後面有十余騎追趕，大喊著讓那馬車停下，馬車上的人以為遇到了劫匪，拚命打馬趕路，想跑到茶攤這邊，人多膽氣也壯一些，但車哪裡跑得過馬，片刻功夫就被截住，喝道：「下車，搜查。」
周宣皺眉道：「你們想幹什麼？」
周宣說：「涵蘊，我和你說清楚，你今天要是把這粥倒了，我馬上讓范大人把你送回江州，以後再不許跟著我。」
周宣擱下筆，笑道：「這最後一句一時想不好，留待後來人吧，方丈大師，請將這闕殘詞收好，兩百年後必有一姓辛的詞家會替我補全這闕詞，牢記我此言，必有奇驗，告辭了。」
周宣心道：「縣長公子被打，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平時作惡太多的緣故。」說道：「我們人都在這裏，叫什麼毛幫閑來認吧，車裡是女眷，不必驚擾了吧。」
靜宜仙子和夏侯流蘇吟哦一遍，深感妙不可言，靜宜仙子問：「宣弟，這詞的下半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