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荒唐南漢
第六十四章 負荊請罪
盤玉姣謝過，心裏卻道：「公主不是要嫁去南漢嗎，怎麼回金陵請旨嘉獎我？那南漢太子可就在前邊船上。」
奚二娘道：「認得，是嚴寨校尉統領的，自中天八國出發時我等都見過面，這嚴寨校尉便是嚴慶的弟弟。」
夏侯流蘇靠近問：「公子，何事停船？」
兩個人握手細語，也不覺得睏倦，情義濃濃，直至東方之既白。
「爹爹——」夏侯流蘇失聲痛哭。
獐子肉的香味開始飄溢，雪豬太子站在船頭，笑眯眯道：「諸位客官，肉烹好了，請品嘗，周客官先請。」親手舀了一碗，讓費清給周宣送去。
周宣道：「不為什麼，好好給我獃著，不要給我惹事，嫌我還不夠辛苦嗎！」
夏侯流蘇得到了爹爹同意她與周宣在一起，心情非常愉快，將一縷散落的鬢髮掠至腦後，問：「公子不是說新得了一闕詞嗎，念給流蘇聽聽，流蘇最愛公子的詩詞——公子叉過手了嗎？」
「為什麼呀？」清樂公主手撫白嫩臉蛋，她可是很愛惜自己容貌的。
周宣老臉一紅，心道：「我叉什麼手啊，不過是剛好記起一闕應景的詞而已，不吟白不吟，我周七叉豈能數月無新作，辜負我唐國第二才子的美名！」說道：「叉過了，你聽我吟來，這又是一闕《水調歌頭》，同樣是詠中秋的——」
盤玉姣把盤山長喚來，叮囑了幾句，便坐上牛車，帶著三名護衛，隨周宣和四痴來到閩江邊泊船處，見到了夏侯昀父女和清源五武士，雙方都有點尷尬。
盤玉姣在竹篷船上恭恭敬敬拜見清樂公主，唐皇李煜封盤玉姣的爵位是龍岩縣侯，從四品，比之周宣的二品郡公那是差得遠了。
四痴道：「主人，還是待天明再去吧，騎馬夜行，遇到吳越兵必受查問。」
周宣笑道：「我們情同兄弟，我就是再過分那也是為你好嘛。」
夏侯流蘇秀眉一蹙：「公子不相信我爹爹？」
盤玉姣已經聽周宣說了智除僧景全之事，還準備去霸佔中天八國泊在閩江入海口的海船，便道：「郡公不必等了，錢惟演已知道你我二人還有清樂公主就在福州左近，正派兵四處搜索，我們不能在此久留，要儘快出海，我讓盤山長留在這裏等候郡公失散的部下，會幫助他們安全離開福州的。」
周宣道：「叫他起來，這是他的拿手廚藝，別人烹制，他會不悅的。」
夏侯流蘇說道：「不了，爹爹心意已決，追不回來的。」心裏的想法卻是：「宣郎未離險地，這時若去追我爹爹，要是遇到吳越人那就糟了，爹爹性子倔強，認定的事很難挽回的。」
四痴過來道：「
夏侯昀面上呵呵笑著，心裏無比沉重，他的雙手撐在地上，只要他願意，他現在可以一躍而起。
周宣騎「照夜玉花驄」，四痴騎「雲中鶴」，兩個人望鼓山而去。
「流蘇，你救周宣，為父不忍責怪你，但我夏侯家受陳都護兩代恩情，豈能背叛清源投唐！流蘇，你自隨周宣去，為父回清源向陳都護負荊請罪。」
周宣道：「陳思安算君嗎，不過一割據軍閥而已，不過岳丈大人似乎開竅了，愛護女兒女婿勝過了愚忠陳思安。」
烏篷船在前，竹篷船在後，兩艘船先後順流進入閩江，水流頓時浩大了許多，船速也加快，岸上跟著的夏侯流蘇和力虎等人也催馬快行，金毛犬魯魯被力虎抱上馬背歇息。
「哪個嚴慶？」
夏侯流蘇堅決道：「不，我要陪公子——宣郎去南漢，同去同回。」
四痴問：「主人，那雪豬太子在哪裡捕得了一隻青背蟋蟀？」
盤玉姣那雙神采動人的美目斜睨周宣，問：「美就是美，怎麼就危險了？」
現在的隊伍很壯大了，一共二十二人，依舊是一部分人乘船、一部分人騎馬在岸上行。
夏侯流蘇大羞，撒嬌道：「爹爹也取笑女兒，女兒不理爹爹了。」說著，盈盈起身，噘著嘴，一邊走一邊回頭瞪她爹爹。
周宣道：「大家以後都是一殿之臣，要和睦相處才是。」
夏侯流蘇看了看爹爹，夏侯昀微笑道：「去吧，出嫁從夫呢。」
「就是，就是死在茅坑裡的那個。」
夜已深，清樂公主手托香腮，有點坐不住了，長途趕路很累，但與前幾日被僧景全押著上路那又是天壤之別，心情舒暢多了，這種小船她還沒乘坐過，聽著艙外沉沉的流水，看著宣表兄在暈黃燈光下微笑著說話，感覺很溫馨，嬌慵地伸了個懶腰，說道：「宣表兄我困了。」便嬌懨懨側卧著，頭枕在芳茶的腿上，眼波朝周宣一盪，心裏想著要是枕著宣表兄的腿入眠就好了。
眾人回到先前泊舟處，卻見沙地上留下幾行字：
烏篷船上的三名清源武士架著夏侯昀也上岸了，夏侯流蘇過去和爹爹說話，夏侯昀愛理不理，只說了一句：「流蘇，你好自為之吧。」
盤玉姣笑吟吟道：「周郡公，我這裙裝美不美？」
周宣想想也是，便招呼岸上眾人道：「諸位都下馬休息一下。」又問鄰船的費清：「費中郎，獐子肉還有沒有？」
盤玉姣面色微紅，道：「郡公莫怪，我不是有意要瞞郡公——」
五名清源武士面露喜色，這才略略放心。
清樂公
那奚二娘忙道：「在的在的，國師安排好的誰敢不遵，說好會等到八月底才會離去。」
夏侯流蘇一愣，便即醒悟，月下也能看到臉紅，嬌嗔道：「公子欺負人家——」
這時約莫是凌晨丑時，明月西斜，天地朦朦，朝北望，十裡外鼓山青黑色的山影鬱郁靜穆。
夏侯流蘇跪坐在周宣身邊，聽他高談闊論，微笑道：「可我爹爹卻是論說認為君臣最重——」
夏侯流蘇不敢多說什麼，只在爹爹邊上跪坐著，心裏隱隱的不安。
行了七、八里，只見山麓大片大片的香樟樹、楓樹、柳杉、馬尾松、丹桂、油杉，青翠、火紅，山色絢爛多姿，遠望崖壁，有不少摩崖石刻，有些字竟有方丈大小，連周宣這個近視眼都分辨得出來。
周宣大吃一驚，忙站上船頭問：「怎麼回事？」
遠遠的看到一輛牛車轆轆而來，四痴眼尖，喜道：「駕車的是盤山長。」
四痴道：「我們今年連一隻黃背蟋蟀都沒捕到，去年運氣好，捕到只黑背蟲竟然有少將以上級別的實力，想念『摸不得』呀！」
夏侯流蘇忸怩道：「流蘇叫不出來。」
周宣道：「慚愧，差點連累盤族長，盤族長這就隨我去吧，與我一道去漳州見盤玉姣盤大族長。」
夏侯流蘇羞澀一笑，看看爹爹，卻並無笑意，只是點點頭。
夏侯昀突然開口道：「周宣——」這是夏侯昀第一次未以「姓周的小子」相稱。
一路上，夏侯流蘇一直不說話，倚著舷窗看著奔騰不息的江水，眼淚一顆顆滴入江中。
周宣也知道形勢緊迫，雖然解除了僧景全的威脅，但一旦被吳越兵發現，那就更是糟糕，當即點頭道：「是，那就走吧。」買了一些小籠包回去給清樂公主她們吃。
周宣道：「怎麼會，我是感慨世間感情力量之大，至堅至銳，可以改變一切，五倫之情，君臣、父子、兄弟、夫妻、朋友，我以為君臣是最輕的，什麼國家大義，那是最迂闊的，我只要我的家人、我的朋友過得好就行，當然了，很多時候，家和國聯繫在一起，所以我只好勉為其難，來走這漫漫南漢路。」
周宣道：「以後不要叫我公子了，要叫宣郎，來，試著叫一聲。」
四痴想起她與周宣之間的那個賭約了，問：「主人若真得了五國蟲戰魁首，要我答應你一件什麼事？」
清樂公主醒來了，叫
周宣問：「這邊海船由誰統領，你可認得？」
眾人繼續水陸並進，且喜一路順利，並未遇到吳越軍士盤查，于午後未時來到了閩江入海口。
周宣應道：「當然要去。」
清樂公主知道她這次能脫險，這個盤玉姣起到了關鍵作用，所以對盤玉姣也很是相敬，表示回到金陵要向父皇請旨嘉獎盤玉姣。
費清只好去推醒太子殿下，那雪豬太子聽說周客官讓他起來烹制獐子肉，一軲轆就爬起來了，哈哈笑道：「周客官、各位客官，請稍候，看本掌柜的手藝。」
周宣道：「流蘇，你上船歇息，我與老四去鼓山那邊看看。」
夏侯昀看了看著陶碗的女兒，嘆了一口氣，說道：「好好待流蘇，流蘇自幼沒有了娘，我這個做爹的又是一個粗人，哪會照顧孩子，流蘇跟著我吃苦了！」
周宣道：「在江邊船上。」
周宣明白了，死掉的那個山哈女護衛是姦細。
費清道：「我家大掌柜睡著了。」
周宣握住她的手，說道：「到了漳州海岸，你便下船，到江州等我。」
周宣朗聲吟道：「砧聲送風急，蟋蟀思高秋。我來對景，不學宋玉解悲愁。收拾凄涼興況，分付尊中醽醁錄，倍覺不勝幽。自有多情處，明月掛南樓。悵襟懷，橫玉笛，韻悠悠。清時良夜，借我此地倒金甌。可愛一天風物，遍倚欄干十二，宇宙若萍浮。醉困不知醒，欹枕卧江流。」
周宣道：「讓劉掌柜烹肉。」
周宣道：「說是前幾日在岸邊歇息時捕到的，這傢伙運氣還真不是一般的好，僅次於我了。」
盤玉姣道：「此處離入海口還有四十里地，不需兩個時辰便可趕到，就怕中天八國的海船不在。」
周宣道：「要去就去吧，此去應該沒什麼危險了。」
岸上一名牽馬的清源武士也叫道：「夏侯大人的坐騎也不見了！」
周宣喝道：「停船！停船！」與夏侯流蘇一道縱身躍上河岸，四痴趕緊跟上。
周宣是極心細之人，豈有不知這幾個清源武士的心思，說道：「諸位不必驚慌，你們既已投誠，我就要保你們一家老小平安，我且問你們，你們來時從泉州到福州行了幾日？」
盤玉姣嫣然一笑，道：「郡公這是誇我呢！郡公，你的那位夏侯小姐呢？」
盤玉姣道：「郡公真是好本事，竟然在清源也安插有美女內應。」
夏侯昀一走，那五名清源武士心神不寧了，他們還想悄悄潛回泉州城搬取家眷出逃，可現在夏侯昀回去負荊請罪了，那他們投降之事不就露餡了嗎！
夏侯流蘇一聽爹爹這話，喜上眉梢，爹爹終於同意
周宣道：「先不說，我現在光桿帥一個，手下無大將，心裏沒底呀。」
鼓山腳下有一山亭，有賣茶和各種風味小吃的攤販，周宣與四痴牽馬在山腳下轉了轉，這時卯時未到，除了早起的小販，沒看到有其他遊人，兩個人便坐在小吃攤位前吃興化粉和鼎邊糊，風味獨特，才花了五十文錢。
周宣大喜，大步迎上，含笑道：「大族長這般妝扮，我都認不出來了。」
周宣道：「陸路難行，由海路到泉州何需三日，諸位在泉州上岸疾行，完全可以趕在我岳丈回泉州之前把家眷搬出。」
周宣跳上河岸，找了一處地方撒尿，看到四痴走得遠遠的，過了一會繞回來，心道：「老四這個女扮男裝也夠辛苦的，對了，她難道每月不來癸潮的？修鍊到斬赤龍的境界了？」
盤玉姣跟著周宣回到那個小吃攤，盤山長帶著另三個不知從哪鑽出來的山哈人到另一處攤點用餐。
這竹篷船睡四個人也盡睡得下，但就這樣與清樂公主還有兩個小丫頭滾在一起睡也太那個那個了，周宣便坐到船頭與四痴閑聊，談些圍棋、蟋蟀和茶道。
兩艘船剛剛離岸，忽聽烏篷船上的一個清源武士叫道：「夏侯大人呢？夏侯大人哪裡去了？」
周宣安慰道：「流蘇你別急，到了漳州我們再想辦法，一定不會讓你爹爹受罪的，相信我。」
周宣道：「也行，你把臉塗成鍋底那般黑，我就帶你去。」
幾個人在鼓山腳下等了一個多時辰，沒有看到藺戟等人的蹤影，問附近的攤販，近日可有遠客到來？都說沒有。
小茴香、芳休兩個小丫頭也東倒西歪了，小茴香還迷迷糊糊說：「姑爺，小茴香服侍姑爺歇息吧？」
夏侯流蘇點點頭，心裏卻是早已拿定了主意。
山哈女子就是直率，周宣又猛看了幾眼，贊道：「美，美得危險！」
十里水路，順風順水，不需小半個時辰便到了，兩艘船在閩江北岸一處平坦沙地泊下，不一會，夏侯流蘇等人也趕到了。
夏侯流蘇道：「我陪公子去。」
周宣道：「盤族長這樣的大美女太引人注目，豈不是危險？」
有人答道：「五日。」
「啊，盤大族長！」
周宣看了看，那三人一女二男，正是盤玉姣的貼身護衛，原本是四個，現在剩三個了，問盤玉姣，盤玉姣淡淡道：「那個死了，不是一路人。」
周宣道：「那你叫我——」
忽聽得前面烏篷船掌篙的費清高聲問：「周郡——周客官，鼓山離此不遠，約有十里水路，我等還要去鼓山否？」
詞中
周宣起身迎過去，盤山長也看到了周宣二人，大喜，回頭衝車廂里說了一句什麼，牛車停下，從牛車下來一個美女，淡綠色的窄袖衫襦、小簇團花蜀錦長裙，帛帶束腰，高鬟髮髻飾以步搖花鈿，眉目如畫，容光眩目，尤其是那雙眼睛，真是秋水為神。
周宣道：「誰說的，你很會叫。」眉梢一挑，露出張敞畫眉的謔笑。
烏篷船上的兩名清源武士驚慌失措道：「夏侯大人不見了！」
周宣道：「現在正是蟋蟀最活躍的時期，應該能捕到好蟲，我答應過你的，一定要捕到中將級以上的猛蟲，並且在興王府五國蟲戰中奪魁。」
竹篷船上的褥墊圖案精美、質地輕柔，是從馬車上搬來的，那輛馬車還是僧景全等人停在雪峰山下，被盤山長順手牽羊搞來了，現在那輛馬車便棄在了河岸邊，不知便宜哪個村民了。
周宣忙應道：「岳丈大人有何吩咐？」
費清道：「尚有十余斤獐子肉，卻是生的。」
周宣道：「好。」吩咐眾人原地待命，不管藺戟他們到了沒有，午時他和四痴就會回來，繼續趕路。
周宣道：「是起先有點不信任我對吧，沒事，正該如此小心謹慎的，大族長還未用早餐吧，我請客，請大族長吃鼎邊糊，就是鍋巴。」
夏侯流蘇左右看看，這才低聲道：「宣郎——」聲音嬌顫，悠嗚如簫管，女子動情的低喚真是迴腸盪氣，低徊不已。
周宣不住搖頭，這個岳丈太愚忠了，這樣回去不是找罪受嗎？說道：「流蘇，上馬，我們去把你爹爹追回來！」
食罷獐子肉，周宣從船上取下一塊羊毛毯，鋪在一塊江邊大石上，曲肱高卧，聽著江水和蟲鳴，詞興逸飛，叫道：「流蘇，來，我有新詞一闕念給你聽。」
四痴咕噥道：「反正你要是提出太過分的賭注，我也不會答應你。」
周宣一呆，這是誰？沒見過！待見那美女褰裙快步而來，哪象一般漢人女子那樣娉婷曼步，倒象是山間麋鹿，跳躍輕盈。
周宣見夏侯流蘇過來，輕聲笑道：「流蘇，你爹爹回心轉意得好快啊！」
周宣捧著那碗獐子肉到夏侯昀面前，遞給夏侯流蘇，說道：「岳丈大人，僧景全的點穴術沒人解得開，委屈岳丈大人了，再過幾個時辰就好了——流蘇，你來侍候。」
周宣鄭重表態道：「岳丈大人放心，小婿一定會待流蘇好的，再說了，我哪敢欺負流蘇啊，她鞭腿那麼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