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卷一 玄心

第六十二章 何不秉燭游?

卷一 玄心

第六十二章 何不秉燭游?

丁春秋也熬不住,靠在草堂木柱上打盹,只有徐邈和陳操之猶在堅持,不時拍腿讚歎:「此句大妙!」——「不亦快哉!」
陳操之看到陸禽那眼神,就知道陸納這一通罵給他樹了一個死敵了,褚儉、褚文彬父子千方百計想讓陸禽與他結仇卻沒成功的陰謀,倒讓陸納這一罵促成了,這世間事還真是難以逆料啊!
敘談數語,陸納便問徐藻:「子鑒兄,我那侄兒陸禽這半年來學業進境如何?」
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
百花閣侍女、僕婦幾十個,陳操之與陸葳蕤也不能說什麼話,搭脈時四目相投,真可謂是盈盈一尺間,脈脈不得語。
徐邈、丁春秋是第一次聽顧愷之吟詩,起先覺得饒有興味,和濁音渾厚的洛生詠相比,顧愷之這晉陵方言的詩歌詠嘆倒也別具一格,不過到後來,丁春秋、劉尚值就開始昏昏欲睡了。
陸禽被叔父痛罵,又羞又惱,自感在徐藻、陳操之面前丟盡了顏面,怨叔父、惱徐藻、恨陳操之,因為陳操之看到了他被叔父責罵,徐藻雖然也看到了,但徐藻是老師,不算很丟臉,而陳操之比他還小几歲,又是出身卑賤的寒門,這真讓陸禽羞憤欲狂,把叔父責怪他的原因也一併算在陳操之頭上,若不是陳操之這種拚命想往上爬的寒門學子勤奮過頭,如何會顯出他陸禽的懶散?
顧愷之喝了甜酒後精神大振,說道:「洛生詠不好聽,還是聽我的顧生詠。」再接再厲地詠嘆起來。
徐藻嚴謹正直,對於在徐氏學堂求學的學子的學業從來都是據實說,絕不美言,聞言道:「陸禽前兩個月還好,聲韻學、洛生詠、《孝經》、《莊子》都來聽講,但后兩個月就只有上午會看到他,亦不做筆記。」
顧愷之笑道:「子重獨自摸索出來的畫技很厲害啊,上回的墨蘭圖就連張墨都贊你,而且,衛師不是把他多年的作畫心得寫成了《衛氏六法》傳授於你我師兄弟二人嗎?」
陳操之道:「有機緣自會來建康尋你,長康,你若有暇,也來吳郡看我桃花畫得如何?還有,我與尚值都喜聞你徹夜吟詩的古賢人風韻,尚值,是也不是?」
陳操之挺腰端坐,望著被火盆里暗紅的炭火映紅的友人的臉,聽著顧愷之的詠嘆、還有屋外北風的呼嘯,忽然也詩興大發,大聲道:「長康、仙民,且聽我吟一首古樂府——」
顧愷之詠嘆聲一停,睡夢裡的劉尚值就醒了,茫然問:「天亮了嗎?長康怎麼不吟了?」
阿嬌趕緊讓阿林再添一個火盆,又把狐裘取來給劉尚值蓋著,只要沒回房上床睡,就算是沒有食言,是在徹夜聽顧愷之詠嘆了,睡夢裡聽呢。
又坐了一會,徐藻與陳操之辭了陸納回到徐氏草堂,學堂上月底就已停課,出外遊學的學子這幾日紛紛來向徐博士辭行回鄉,這一夜,陳操之、劉尚值、徐邈、丁春秋、顧愷之在桃林小築把酒長談,依依不捨。
仙人王子喬,難可與等期。」
「是是是。」劉尚值一臉誠摯,惋惜道:「一想到明年來此桃林小築卻聽不到顧長康的妙吟,我怕到時會失眠啊,唉——」
阿嬌笑嘻嘻道:「天亮還早著呢,是操之小郎君要吟詩——」
陸納一聽,大怒,即命傳陸禽來,當面斥責,聲色俱厲,若不是徐藻在這裏,他就要杖責這個劣侄了。
劉尚值脖子一縮,隨後又伸直,義無反顧道:「好,願聞長康佳詠,今夜盡歡,就當是除夕夜,不睡了。」
俗諺有雲「藝多不壓身」,陳操之現在才深切體會到懂點醫術的好處,可以每日去太守府探望陸葳蕤,想起葛師留在初陽台的藏書中有西晉太醫令王叔和著的《脈經》十卷,這次回去要取來研讀,起碼以後切脈可以說得出個所以然來,不像現在只是微妙的接觸。
若不是明日就要啟程回錢唐,劉尚值是不敢說這話的,是不敢嘆息得如此悠長的。
徐邈贊道:「子重吟得妙,發音精準、極具風度,若我爹爹聽到,也要誇獎子重。」
顧愷之道:「好,我歇一下,喝口甜酒潤喉。」
劉尚值驚道:「又一個要吟詩的!」
臘月初一,北風凜冽,午後,徐藻與陳操之一道進城去太守府向陸納辭行,陳操之準備明日起程回錢唐,而徐藻將於後日攜子徐邈回京口。
陳操之一笑,起身緩緩踱步,用新學的洛生詠腔調吟道:
顧愷之道:「子重、尚值、仙民、春秋,明年我要隨父去建康,怕是不能來此看桃花了,今夜之歡,不知何日能續?思之傷感。」
顧愷之卻樂不可支,覺得陳操之想學畫卻無人教那無奈的樣子很有趣,說道:「那你明年來建康,我代衛師指點你。」
陳操之道:「我們都還年輕,人生何處不相逢,建康都城,少不得都要去的,只恨不能時時向長康請教畫技,衛師也要歸壽陽,長夜漫漫,我又要獨自摸索了。」
陳操之道:「我還有很多繪畫技法沒掌握,無人指點,事倍功半啊。」
愚者愛惜費,但為後世嗤。
劉尚值迷迷糊糊地想:「我說的是真心話啊,以後聽不到長康的吟詠,還真怕睡不著啊,現在就很渴睡——」身子一歪,腦袋擱在身邊阿嬌的大腿上,呼呼大睡起來。
顧愷之大為感動,熱淚盈眶道:「兩位好朋友,我定會來吳郡探望你們的,那麼今夜我就不負你們所望,徹夜詠嘆,算是為你們三人送行——」
陸葳蕤風寒之疾已痊癒,這時來到書房,陸納這才呵斥陸禽回房思過,陸禽如蒙大赦、狼狽不堪地走了。
陳操之、徐邈、丁春秋都表示今夜不睡,要聽顧愷之詠嘆,坐在陳操之身後的冉盛沒等顧愷之開始吟詩,就已經贊起「妙哉」來,陳操之回頭斜了他一眼,才趕緊閉了嘴,好在顧愷之也沒留意。
陸葳蕤早就知道陳操之臘月初要回鄉,這時看到陳操之鄭重其事來辭行,心裏還是覺得很難受,只說得一句:「祝徐博士、陳郎君回鄉一路平安。」便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為樂當及時,何能待來茲?
「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
劉尚值、丁春秋小睡了片刻,這時精神又來了,但聞一室吟詩聲、拊髀擊掌聲、歡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