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卷二 深情

第二十六章 陳尚歸來

卷二 深情

第二十六章 陳尚歸來

陳尚道:「正是,我這次回來就是來約孫泰一道進京,孫泰乃杜道首高徒,在建康頗有信眾,琅琊孫氏也是北地世族,渡江后族無恆產、士籍無名,杜子恭以曾為琅琊孫氏謀入士族奔走,但未能如願,所以此次入籍士族之舉,邀孫泰一起去,就多一分勝算。」
陳尚繼續說道:「賈令史精研東漢以來世家門閥變遷,對中原士族、南遷士族了如指掌,看了我陳氏的簿閥和簿世,凝思半晌,與我父細細分析了當今士族形勢,若論簿閥,穎川三大族,荀氏、陳氏和庾氏,陳氏排名還在穎川庾氏之上,今之大族,琅琊王氏、太原王氏、高平郗氏,家族顯名也只在後漢桓、靈之際,陳郡謝氏更是後起門戶,而漢魏之際真正的世家大族諸如范陽盧氏、博陵崔氏、弘農楊氏、河東裴氏都留在北地並未渡江南下,這些大族由於聚族而居、根深蒂固、部曲眾多,無論匈奴劉淵、還是羯趙石勒、還是現在佔據中原的慕容氏,對這些大族都是竭力拉攏,所以說真正的傳承數百年的大族大多數還在北地,南渡的都是與元帝關係密切的一些新興家族,這些家族在北地根基尚淺,跟隨南下反而獲得了的地位,而另一些渡江的北地大族如陳留阮氏、穎川荀氏、琅琊諸葛氏卻未受到重用,淪落為二等士族,有些旁支更是成了庶族寒門,我錢唐陳氏便是其一。」
若這次陸葳蕤沒有來,那麼陳母李氏真會被那些巧舌如簧連張儀、蘇秦都要甘拜下風的說媒人說動了心,難免要催促陳操之早作決斷,陳操之事母至孝,那真是非常為難的,但現在,陳母李氏是曾經滄海難為水了,陸小娘子這般美麗溫婉,還給她行了「手拜」大禮,雖然知道要娶陸氏女郎很難,但丑兒既與陸小娘子情投意合,她這個做母親的萬萬不能拆散他二人,就算再難也要讓兒子爭取一下——
馮夢熊笑道:「以操之現在的名望,娶士族女郎也不是沒有可能,當年慶之不就娶了丁氏女郎嗎。」
陳操之無畫回贈,他畫的比較滿意的一幅《霧起九曜山》、《羽衣蔦蘿圖》,因陸葳蕤喜愛,就送給陸葳蕤了,當即寫了回書,將新編的《一卷冰雪文》幾十則讓那健仆帶回去,想了想,又用鵝毛筆畫了一角棋枰,出了一道死活題讓謝氏健仆一併帶去交給謝道韞。
孫泰、陳尚俱大喜,杜子恭在江左聲望極隆,這聲望雖非名士聲望,但天師道的影響力是巨大的,有杜子恭同往,那就穩妥得多。
陳母李氏心想:「我西樓陳氏長媳丁幼微如此出色,丑兒才貌猶勝慶之,說不定真能娶上陸家女郎。」
陳操之對謝道韞說的秋涼後來訪有些奇怪,謝道韞還有自由隨處遊玩嗎?也不好問那謝氏健仆,謝道韞與王凝之定親否?王凝之二十五、六歲了,若定了親,應該很快就會請期、親迎的。
陳操之問:「三兄,四伯父是如何吩咐的,這事現在能對族人宣布嗎?」
隨信來的還有謝道韞近日畫的《東山絲竹圖》,峰巒疊嶂、樓閣掩映,描繪謝安與客遊玩的景象,構圖、用色都極有水準,陳操之自問不如。
陳尚道:「賈令史言道,寒門入士籍極難,就連皇帝都無力將一寒門擢升為士族,因為這將動搖士族根本、壞了規矩,江左僑姓士族和三吳士族都會群起非議,所以說難是極難,好在錢唐陳氏並非毫無淵源的寒門,乃是陳長文之後,陳長文名氣之大可以說在當今士族中無人不知,九品中正制讓士族受惠實多,長文公的後人成了庶族,這讓天下士族顏面無光啊,當然,單單擢拔錢唐陳氏入士籍,那承受的壓力還是過大,會有很多人挑刺,諸如質疑咱們簿閥的真偽、非議我父祖輩官職低微等等,這就要求聯合其他一些南渡后淪落的舊族,一起製造聲勢,將這一批舊族同時恢復士籍,在我陳氏拜見賈令史之前,有汝南梅氏、琅琊孫氏、滎陽鄭氏分支、諸城劉氏分支、范陽盧氏分支都來求見賈令史,有的還到司徒府拜見大司徒司馬昱,要求恢復士籍——賈令史之意是把這批北地舊族今為寒門的集中起來,一起向司徒府提出申請,請求廷議,要求划入士籍,這樣可形成聲勢風議,入士籍的希望就很大。」
陳尚爽朗一笑,雙眉輕揚,沉聲道:「十六弟,爹爹讓我先回來告訴你一聲,我錢唐陳氏入籍士族有望,我與爹爹到建康時,郗參軍尚未回姑孰,爹爹持郗參軍之信去見賈弼之賈令史時,卻好遇見郗參軍,郗參軍對十六弟讚譽有加,說是當世英才絕不能屈居下潦,請賈令史一定設法恢復穎川陳氏錢唐一脈之士籍——」
七月初二午後,陳咸長子陳尚從建康歸來,陳咸與陳尚父子是端午節后啟程赴都的,至今兩個月了,舉族挂念,除了陳操之之外其他族人又不知族長父子赴都究竟為了何事?
馮妻孫氏雖然怏怏不樂,但沒聽說陳操之與誰家定了親,本縣、外縣都沒有,也就稍微好受了一些,回去對馮夢熊道:「給陳操之說媒的人踏破了陳家塢的門坎,陳母一概拒絕,連我家凌波都看不上,看來陳操之是想高攀士族女郎了。」
馮妻孫氏嘀咕了一句:「那不也沒有好結果嗎。」這事就算過去了,從此不再提與陳氏聯姻的事。
人就是要歷練的,陳尚以前足不出鄉閭,吳郡也只是上次陪父親去過一回,讀萬里書、行萬里路,局促鄉里書讀得再多也只是一個小儒,這次隨父去建康,見識了山川之雄奇深秀、拜訪了不少以前只是聞名的顯貴名士,見識大長,氣質也變得沉穩涵蘊了許多。
陳尚掩飾不住內心興奮之意,說道:「是,我父留在建康,等天氣涼些再回來,我過幾日還要再赴建康——」話鋒一轉,用一種似埋怨實歡快的口氣說道:「十六弟,你瞞得我好苦,去建康路上爹爹一直都不對我說此行為了何事,直至望見了建康城,爹爹才對說起這件大事,我可是煎熬了一路,爹爹說那是對我的磨礪,這樣一來我的耐性就練出來了——」
馮夢熊之妻孫氏聞風而動,以通家世誼、探望陳母為名,再次攜女馮凌波上門。
陳尚道:「爹爹叮囑過,不能說,非到入籍之事確定無疑才能告知族人,現在只推說為我謀取官職。」
陳尚一回來,先去南樓向母親問安,也未及與兩位兄弟說上話,便來見陳操之。
陳操之看罷信,問陳尚:「郗參軍是否說了如何回信?」
陳操之點頭,穎川陳氏本是世家大族,恢復士籍的說法比較服眾。
不僅錢唐縣,附近的餘杭、余暨、山陰、嘉興,甚至吳郡城都有遠道來的說媒人,那吳郡城的想必就是某個曾經送了香囊給陳操之的膽大而多情的女郎,央求父兄請人來說媒。
又閑談了一會,不覺日暮,陳尚回南樓去,不一會又送來一封信,是郗超寫給陳操之的,郗超的章草書法秉承其祖大司空郗鑒和父親郗愔的高妙疏散的書風,筆意流暢、風致高雅,信中無一字提到助陳氏入士籍之事,只說玄、佛之語,談般若性空、說真如無我,又問陳操之見過東山謝安、棲光寺老僧支愍度否?
陳操之道:「三兄所言極是,對司馬氏而言,是不大願意讓那些宗族部曲強大的門閥渡江的,怕危及其皇權,還是扶植新門閥更穩當,所以阻在淮南、淮北的流民宗帥眾多,這些人成了江左的屏障——三兄,那賈令史又將如何助我陳氏恢復士籍?」
陳尚興奮道:「這是我族第一等大事,若成功入籍士族,陳氏列祖列宗都有光彩,子孫後輩受惠,我這麼點辛苦算什麼,還有,入了士籍,後年的齊雲山雅集,謨弟、譚弟就能以士族子弟身份參加,定品也是六品以上,而十六弟也可以重新定品,以十六弟的才識和聲望,定二品何難。」
杜子恭含笑道:「吳郡傳言,盛德絕倫郗嘉賓與江左衛玠陳操之一見如故,徹夜長談,看來傳言不虛,郗嘉賓對陳操之果然是十分惜才,要助錢唐陳氏入士籍,如此說陳操之日後是要入西府效力的了——」轉頭對孫泰道:「敬遠,此次琅琊孫氏若能重入士籍,你要好生相謝陳操之才是,若無郗嘉賓之力,賈令史豈會如此竭誠相助!」
所以陳母李氏打定主意,對那些說媒人一概婉拒,唯一讓陳母李氏感到歉疚的是馮凌波,這女孩兒性情容貌都不錯,馮夢熊又是陳操之先父的摯友,門當戶對,但現在,陳母李氏把馮凌波認作義女,真正與陳操之兄妹相稱。
陳尚搖頭道:「郗參軍只說盼早日再與你相見,秉燭聯榻夜談。」
杜子恭聽罷陳尚轉述賈弼之之言,微微點頭,卻問:「是何人將錢唐陳氏引薦給賈弼之的?」
陳尚稍一猶豫,據實道:「是郗嘉賓郗參軍。」
六月二十四,謝道韞派人送信來,詢問陳母李氏安否?又說她三叔父謝安憂心北征,月初去了淮南為四叔父謝萬出謀劃策,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又道思及在吳郡與子重清談、手談,待秋涼時會與其弟幼度再次來陳家塢——
陳尚先向陳母李氏問安,陳母李氏問陳尚與四伯這兩個月在建康有何要事?陳尚含糊應對,陳母李氏亦未深問,陳尚隨即起身與陳操之去書房密談,二人隔案對坐,小嬋奉上清茶後退下。
陳操之含笑道:「三兄辛苦了,來回兩千多里,路上都要一個多月吧,四伯父還留在建康嗎?」
陳尚說了一大通,飲了一口茶潤潤嗓子,又道:「這並非賈令史原話,有些話賈令史不會這麼明說的,諸如新族舊族,那豈不是得罪人,是我聽了賈令史的話后又翻看了賈令史編著的《姓氏譜》總結出來的。」
陳操之眉頭微皺,孫泰、孫恩叔侄三十多年後要掀起一場毀滅東晉的大亂,但現在孫恩還未出世、孫泰也只是天師道一個傳法門徒,而且還是寒門,不能把尚未發生的大亂現在就怪罪到孫泰頭上,他陳操之既靈魂融合到這個世上,總要改變一些什麼吧——
陳操之點頭道:「很好,賈令史此法可行,對了,三兄,那琅琊孫氏是否就是孫泰一族?」
孫泰面上唯唯,心裏頗不舒服。
想起謝道韞終生為友之語,陳操之怔怔出神,詠絮謝道韞這樣的紅顏知己是所有男子的夢想吧,一個嬌妻、一個膩友,可以嗎?
杜子恭道:「事不宜遲,明日即便起程赴建康,我陪你們一道去,此次務必成功。」
一夜無話,次日一早,陳尚便趕去杜府見孫泰,孫泰對陳操之頗為不滿,起先對陳尚也很是冷淡,但一聽是入士族之事,頓時大喜,便請陳尚一起去見其岳父杜子恭。
陸葳蕤來過陳家塢之後,陳操之是大大鬆了一口氣,因為自六月下旬以來,本縣除了八大士族之外,幾乎所有的地位不低、頗有田產的庶族都請了媒妁來陳家塢提親,說這家娘子美貌、那家女郎聰慧,乃陳郎君之佳偶,就連劉尚值之父劉族長都親自登門,要把他侄女許配給陳操之——
陳操之見陳尚這麼從容,不急著說結果,就知道定有好消息,便笑道:「三兄現在也是磨礪弟的耐性啊。」
六月底、七月初,每日都有幾起上門說媒之人,本縣的好酒好菜款待一餐送走,外縣的還得安排其歇夜,來福之妻曾玉環平添了許多勞碌,好在心情愉快,每天看著不斷有乘車的步行的媒妁來到陳家塢,曾玉環便與長媳趙氏和大肚子的次媳黃氏猜測這又是誰家的媒人,有時宴廳里坐著好幾個媒人用餐,互相大眼瞪小眼,以為仇敵。
陳操之道:「那好,三兄要受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