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妙賞
第二十章 舔舐的溫柔
陳操之也不知聯想到了什麼，竟也面色微紅，說道：「不捨得。」依舊一邊走一邊尋找。
陸葳蕤趕緊道：「娘親，我可以的，我以前不是經常到處遊玩嗎？」
郗璇道：「比我茂兒小一歲，建康城中還有一個年已二十的大才女未嫁，不知最近情況如何？」
陸葳蕤見陳操之一邊走一邊在山道兩旁左顧右盼，便問：「陳郎君在找什麼？」
陸葳蕤「格格」一笑，走了幾步，覺得輕鬆不少，便道：「很好，謝謝陳郎君，咱們繼續趕路吧。」待冉盛、短鋤和簪花走到前面，她就很自然地牽著陳操之的手，另一隻手有韻律地擺動，顯得輕快舒適。
陸葳蕤已知陳操之摘刺的用意，看著陳操之也在她身前蹲下，將衣襟上的細刺一根根抽出，別在她折起的裙裾上——
張文紈看著支法寒引路，陳操之與陸葳蕤一行六人從寺后小路往東去了，這才走回香客居，心道：「蕤兒這下子有得快活了，整個下午都可以和陳操之在一起，她可是日夜盼望去看這寶珠玉蘭呢，其實更重要的是想和陳操之在一起啊，這痴情孩子瞧著也挺可憐，操之呢，真的是不錯的，就連郗璇都誇讚，支公、王右軍也極欣賞操之——」
郗璇道：「這麼好的孩子，情投意合，是該撮合他們。」
郗璇點頭道：「以陳郎君之才，入西府當得桓大司馬重用，只是女子三年，青春耗費可惜。」
陸葳蕤不知道陳操之要摘刺做什麼，當然不會是扎她的，跟著向山坡攀登，喚道：「陳郎君，小心別讓刺扎到手。」
兩個人剛走下山道，冉盛、短鋤、簪花已經踅回來了，他們走了一程見陳操之和陸葳蕤沒跟上，便走回來找。
張文紈蹙眉道：「往返三十里，現在已經是午未之交了，最晚申時末要趕回東安寺，因為我們還要回城，這來得及嗎？」
郗璇見張文紈獨自回來，便問：「張妹妹
繞過一片山坡，見一叢荊棘生得茂盛，陸葳蕤先看到，叫道：「陳郎君，那裡有刺。」
在山道上輕盈而行的陸葳蕤渾忘了自身的哀愁和婚姻前程的艱辛，她現在心裏的快活迷濛如霧、氤氳如氣，將周身包圍，快活又如珠光寶氣，每個看到她的人都能清楚地感受到——
張文紈道：「我是說葳蕤，她可沒走過這麼急的長路。」
張文紈一愣，隱隱知道一些郗璇的苦楚，王羲之雖然愛護她，但王氏族人並不看重郗氏，所以難免會受些委屈，這樣一想，更堅定了張文紈要把葳蕤嫁給陳操之的念頭，到時陪嫁的良田錢帛以及婢僕都要超過錢唐陳氏現有的總和，錢唐陳氏還能不敬愛葳蕤嗎？自然是由葳蕤當家，操之呢，也瞧得出來，很愛葳蕤，操之脾氣也好，二人一定會美滿幸福的，只是二伯父陸始——
陳操之「嗯」了一聲，將五根細刺前後左右別在陸葳蕤裙裾上，這樣陸葳蕤的裙子就短了四寸，走路就不用一手提著裙子了。
張文紈也笑，繼續道：「想必郗姐姐也聽說了，我家葳蕤別的都不肯嫁，苦等陳操之，會稽孔氏子弟孔汪也很優秀的，葳蕤卻根本不予考慮，葳蕤性子執拗，若強逼她，後果可虞，我瞧她真是可憐，而且呢，這個陳操之並非輕薄浮浪之人，似可託付終身，所以很想成全他二人，只是二伯父陸始堅決不允，說寧願讓葳蕤一輩子不嫁也不肯嫁與陳操之。」
陳操之道：「給你家小娘子用的，來，短鋤幫忙，把你家小娘子裙擺折起四、五寸——」
一邊的陸葳蕤自然是聽到了繼母與陳郎君說了些什麼，臉紅得嬌美可愛，不敢抬頭，就聽陳操之一本正經應道：「是，操之決不負張姨所託。」
陳操之道：「法寒師兄說從小路去不過十五里。」
仲春的午後，艷陽朗照，陳操之覺得掌
支法寒瞧著陳操之與陸葳蕤手牽著手親密的樣子，不免臉紅心跳，趕緊在默誦《放光般若經》，以此來堅定自己向佛之心，大步走在前面，眼不見心凈，板栗緊跟在他後面。
陳操之道：「我向張姨保證，酉時前把葳蕤帶回來。」
張文紈招手讓陳操之近前，低聲道：「那我就把葳蕤託付給你了，酉時前一定帶她回來，她若走不動，你背她回來。」想想覺得好笑，陸夫人張文紈自己以手掩口笑了起來。
郗璇插話道：「有眼力。」郗道茂在一邊掩口而笑。
郗璇問：「張妹妹幾時動身回城，我們一道走吧？」
郗璇一掠鬢邊白髮，笑看陸夫人張文紈，反問：「張妹妹覺得他們不般配嗎？」
張文紈道：「是啊，可是也別無他法，只有等待，葳蕤不肯嫁他人，而且現在也無人來陸府求親了。」
張文紈道：「葳蕤二伯不允，這婚事就成不了，讓我甚是煩惱。」
郗璇問：「陳郎君是聰明人，他有何表示？」
……
張文紈只好交底道：「我家葳蕤倔強，認定了這個陳操之——」
陳操之笑道：「找刺扎你。」
張文紈忍著笑，說道：「那好，快去快回，短鋤、簪花跟去，小心侍候小娘子，聽到沒有？」
張文紈道：「郗姐姐先行吧，我還要等葳蕤回來，怕是要很晚。」
陳操之叫道：「小心看路，別摔到。」趕緊跟下。
陳操之道：「張姨，兩個時辰往返三十里沒有問題的。」
陸葳蕤詫異道：「找荊棘做什麼？」
張文紈答道：「聽說花山有玉蘭異種，鬧著要去，只好讓她去了。」
短鋤在陸葳蕤身前蹲
陳操之便放開陸葳蕤的右手，換個位置走到陸葳蕤的左側，牽著她的左手，繼續前行。
陳操之道：「你等著，我去摘幾枚刺來。」便放開陸葳蕤的手，向山坡上飛快地登上去。
張文紈問：「操之，此去花山有多少路程？」
張文紈道：「十九了。」
張文紈道：「是啊，真怕葳蕤的婚事給耽誤了。」
陸葳蕤上前將陳操之那根手指從嘴裏拔出來，一看，修長白皙的手指濕漉漉的，指頂有一個小小的刺痕，起先不見血，過一會鮮紅的血珠就洇出來了——
陳操之目瞪口呆，看著陸葳蕤因吸吮而凹下的雙頰和嘬起的雙唇，還可以感受到那細嫩的舌尖在他指頂小刺痕處輕輕舐動——
陸葳蕤想也不想，抓著陳操之的手，把那根手指噙進嘴裏，一下一下吸吮著——
張文紈笑了笑，應道：「是。」
「啊，被刺扎到了！」陸葳蕤趕緊跑上去。
陸葳蕤含著笑，說道：「陳郎君，我換一隻手吧，左手都酸了。」
張文紈道：「讓我家蕤兒等他三年，說會有辦法。」
陸葳蕤心裏甜甜的，提醒道：「陳郎君小心，莫再扎到手。」
郗璇對三年前謝道韞拒絕嫁給她兒子王凝之一事至今耿耿於懷，揶揄道：「女子才高就不嫁丈夫了嗎，謝道韞恃才傲物，又喜爭強好勝，這樣的女子娶回家也是累人，只怕就此終老謝家也難說，年少時硬著一口氣不知無夫無子的苦楚，到老來就凄涼了。」
郗璇問：「陸小娘子芳齡幾何？」
陸葳蕤向郗璇、郗道茂分別行禮，跟隨繼母張文紈出了香客居，來到前殿，陳操之、冉盛、支法寒、板栗四人等候著，準備了幾節竹筒飲水，另有竹杖芒鞋，以備行路之需。
陳操之直起身，笑道：「陸小娘子現在是帶刺的玫瑰，無人敢近了。」
陸葳蕤容光煥發，
血很聽話，果然不再溢出來了，陸葳蕤又看了一會，確認血凝固住了，這才抬起臉來，滿臉都是笑意，說道：「我以前栽花也常被刺扎到手，吮一吮就好了——」一張俏臉突然火燒火燎起來，剛才因為關心，渾忘了避忌，這時才想到那樣為陳郎君吮手指是很羞人的事，趕緊放開陳操之的手，轉身快步下山。
郗璇笑道：「陸氏女郎愛花之名天下皆知，有道是『花痴陸葳蕤，詠絮謝道韞』，對了，是陳郎君陪著陸小娘子去的吧？」
短鋤見陳操之衣襟上別著四五枚細刺，奇道：「陳郎君摘這些刺做什麼？」
陳操之感著巨大的柔情，這是他心愛的女郎，也是傾心愛他的，他一定要愛護她一輩子。
張文紈知道郗璇說的是謝道韞，便道：「未聽說有婚嫁消息，謝氏女郎才高，無人敢娶。」
陸葳蕤吸吮了一會，將混有血絲的唾液吐掉，還捧著陳操之的手指，盯著那刺痕，說道：「不要再出來，不要再出來——」
短鋤、簪花二婢應了一聲：「是。」
陸葳蕤有些著急，生怕繼續不讓她去，分辯道：「遊玩也是要登山過嶺的，我都是自己走的。」
張文紈壓著這樁心事，也想有個地位相當的人訴說一下，這裏除了郗璇、郗道茂也無其他人，便道：「郗姐姐真覺得陳操之與我家葳蕤般配嗎？」
郗璇笑道：「陳郎君才貌雙全，除非江左大族子弟還有更傑出的，否則誰還敢向陸氏提親！」
從湯山至花山的山道僻靜，陳操之一行一路未遇到有其他人，樵夫、獵戶也未見著一個，山道高高低低、崎嶇不平，山道兩邊奇石嵯峨、怪樹參差，各色野花吐露芬芳，晴朗的碧天上，一隻蒼鷹懸著久久不動，過一會再仰頭看，卻已飛得無跡。
張文紈默然無語，無子是她又一塊心病，而且這事還不便對外人說，她也知道郗璇此語不是譏諷她，但心裏還是很難受，起身道：「郗姐姐少坐，我去佛前拜禱一回。」
郗璇看了郗道茂一眼，說道：「我與茂兒都是王門媳婦，可以說是相互扶持呢。」停頓了一下，又道：「若依我之見，女子夫家門第比母家門第低些更好，這樣更受寵。」
冉盛與簪花、短鋤二婢跟在板栗後面，笑嘻嘻說話，雖然陸夫人吩咐過要小心侍候小娘子，但短鋤、簪花知道小娘子現在不需要她二人服侍，自要陳郎君會照顧小娘子，她二人樂得自在，離著五六丈遠，免得打擾小娘子與陳郎君卿卿我我。
陳操之已經轉過身來，手指還在嘴裏，含糊道：「沒事，我們下去吧。」
張文紈笑道：「你以前遊玩是乘車多、行路少，這去花山的小路肯定不能行車吧。」
郗璇嘆息道：「那些男子總是想著聲譽、門第、官位，而我們女子則實在得多，只論人物和性情，婚姻是一輩子的事，歲月悠長，名聲、門第這些虛的東西不能並不是能倚仗的，我們女子只求尋到一個能對我們好的郎君，至於其他並不是很重要，當然，要是這些都有，那自然更好。」
陳操之應道：「我會小心的，你在下面等我，我很快就下來的。」
「啊。」陸葳蕤臉兒紅紅道：「任你扎。」
陳操之道：「在找荊棘。」
陸葳蕤便停住腳，見陳操之走到那叢荊棘邊，小心翼翼摘刺，摘一枚就別在自己袍襟上，連摘了好幾枚刺，忽然不摘了，似乎被刺扎到了手，正把手指放在嘴裏吮，還吐口水——
張文紈深以為然，說道：「郗姐姐與尊夫王右軍，還有道茂娘子與獻之郎君，這都是既門當戶對、又情投意合的佳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