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軻刺秦王》第一部 秦王

第六章 秦王寢官

第一部 秦王

第六章 秦王寢官

趙姬微微一笑:「不必了,剛才我已經看過了。」稍停,抬眼看看秦王,見他的神態已恢復自然,才靜靜地言道:「其實,我是來向你告辭的。聽說你明天要行大婚之禮,看來,像我這樣的女子已是不便待在大王身邊了,所以……」
然而不久,離別的悲傷重又襲上心頭。
趙姬似是決心已定,堅定地答道:「不回來了。」聽上去已沒有半點商量的餘地。
「是你!」秦王不由得目瞪口呆,剛要出口的話全嚥了回去。
秦王軟下來,低聲卻仍然堅決地說道:「等統一天下,我就立你為皇后,什麼大婚、大禮,見他的鬼去!我的妻子只能是你,我非你不娶。我要讓你成為天下的女王!」
趙姬果決地搖了搖頭:「不,不要。還是讓我自由,讓我回到趙國的原野上去吧!」她埋下臉,強忍住淚,才又抬臉道:「在你舉兵伐趙的時候,我一定要待在趙國。……再說,父親墳上的草,已經很多年沒人料理了。」
趙姬的話對秦王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雷,但秦王終歸是秦王,略微一怔,隨即平靜地問道:「你要去哪兒?」
秦王直楞楞地盯視著趙姬,半晌才恍恍惚惚地湊到跟前,卻又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是呆呆地看著趙姬。
趙姬兩眼煙煙閃光,忽然邁步上前緊緊地抱住了秦王。秦王也輕輕地,溫柔地用雙臂擁住她。
「是誰說要見她的?是誰讓她進來的?你們怎麼這麼放肆!」秦王的怒火猛地爆發出來,從御座上直蹦了起來,破口大罵,臉漲得通紅。
「你是想把我變成木偶嗎?供眾人取笑不成?」
說到這裡,趙姬百感交集,眼淚撲簌簌地掉了下來。秦王想上前寬慰幾句,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能默默地看著她。趙姬哭了一會兒,強忍住聲,用袖子拭去眼淚,勉強擠出一個笑臉,卻是十分生硬。
秦王也不理會,怒視著他們,足足過了有一炷香的時間,才轉身氣急敗壞地大步向寢宮走去。
秦王急急地追問:「所以你就想離開我?」
趙姬的雙眸在濕漉漉地閃爍,秦王則是靜靜地傾聽。
「別說了!」秦王慌忙大叫一聲,堵住了趙姬的嘴:「千萬別再說了,我現在是秦王,可不能讓人知道我過去的樣子喲。」
太監誠惶誠恐,越發放低了聲音:「皇后陛下已在恭候聖駕。」
這回秦王聽得真真切切,臉上立時露出怒色,但旋即克制住,用一種緊張的口吻問道:「什麼皇后?」
趙姬點點頭:「我走以前……天亮前,和我一起去江山閣,好嗎?」
秦王一時搭不上腔,只覺一股熱浪從心底裡直湧上來,慌忙用手背抹了抹眼角,掩飾佐內心的狂喜,大聲應道:「好!我來帶你四處看看。來吧!」
趙姬的神情格外地肅穆堅決:「那時候,為了你,我什麼都可以做。但現在,我卻什麼都做不得,只有失望而已。」
秦王愛搭不理地應了聲:「知道了。」
秦王瞇起眼睛:「小的時候,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當什麼大王,等當了大王才發現,已經失去了少年時的朋友,所有的朋友。」
這時,從四海歸一殿的方向隱隱傳來了陣陣鐘聲。
秦王緊皺著眉頭,哀聲問道:「趙姬,出什麼事了嗎?」
秦王放開了步子,怒氣沖沖地走進寢宮。
趙姬輕輕搖了搖頭。「沒有,大家都對我很好。不過,那也都是因為怕你,想討好你,並不是因為我怎樣。」
太監被秦王高八度的聲音嚇了一跳,不禁啞口無言。
驚魂略定,太監才又躬腰奏道:「確切地說,是準皇后正在恭候陛下。」
「那時候,你什麼也不是,只是嬴政。而現在,你卻是高高在上的大王。你知道我有多傷心,多失望嗎?」
趙姬又一次搖了搖頭:「不,這讓我覺得很累,見了誰都要笑臉相迎,必須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生怕有一點閃失。人家呢,見了我也只是笑,心裡怎麼想的,我卻什麼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我已經厭煩透了。我只想為一個人而活著,能夠大聲叫,大聲哭,甚至盡情地恨!看著周圍那一張張堆滿假笑的臉,真不如找條繩子吊死了好!我真想在他們耳邊拚命敲鑼,把他們的真情實意都敲出來。阿政,我現在只想真真實實地過日子。再這樣下去,我覺得我非瘋了不可!」
趙姬揚起臉:「回趙國。」聲音斬釘截鐵,秦王又是一驚。
「是,是……」太監並不正面回答。
太監們一個個嚇得面如土色,趕忙跪倒在地,拚命磕頭。
是夜,秦王很晚才回到寢宮,身後照例有樊於期和太監護駕相隨。大王的心情看來很糟,悶聲不響地走進了執務殿,一屁股坐在御座上。
天,就快亮了。
好不容易鎮定下來,趙姬輕輕地開了口:「……回想小時候,那時候多好啊!冬天,一下過雪,我們便到草垛上去抱餵馬的草葉子,在那草垛上跳呀,跳呀,直跳到肚子餓得咕咕直叫。我們兩個還比過誰跳得高呢!」
秦王也跟著笑起來,「可不是,還有一次,還記得嗎,草垛倒了,咱倆都掉下來,摔了個仰面朝天,被埋在草裡面呢!」
秦王點了點頭。趙姬忍不住又趴在他懷裡嚶嚶啜泣起來。
「對我來說,我已失去了一樣最寶貴的——那個動不動就愛哭鼻子的膽小鬼嬴政,我的阿政。」
她的話,令秦王大失所望,熱淚忍不住湧出眼眶。趙姬見狀,也忍不住啜泣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勸慰起秦王,而自己的眼淚卻還是落個不停。
說著說著,趙姬忍不住噗哧地笑出了聲。
「什麼?」趙姬也柔聲應道。
一旁的樊於期的眼中卻掠過一絲會心的笑意。
秦王開始顯出怒意:「不行,我不會讓你走的。」
秦王似乎沒有聽清,尖聲問:「什麼?」
還是趙姬先笑著打破了沉默:「你不是總叫我來看看你的宮殿嗎?我這不是來了,怎麼你又作出一副怪怪的樣子?」
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凝固。
樊於期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平日英武的秦王現在看上去是如此的狼狽。將軍掩口暗自笑著,跟至門口,停住了腳步,任秦王一個人離去;眼見秦王走進了長廊,這才回轉身與早已爬起身來的幾個太監對視了幾眼,一起放聲大笑起來。
推開門,只見眼前一女子背向而坐。秦王站在門口重重地咳了一聲,正要發火,那女子卻聞聲轉過身來。
嬴政輕聲呼喚著。
「那麼,打算什麼時候回來?」
許久,兩個人又開始回憶起兒時的往事,心情逐漸歡快起來。彷彿又回到了童年,互相追逐,互相嬉戲。
趙姬將臉深深地埋在秦王的懷裡:「那草真溫暖啊!但是當時什麼也看不見,你卻說,不用管它,就這樣吧。」說著,趙姬抬起了頭,兩眼濕濕地掛著淚珠,深情地望著秦王,喃喃道:「……當時就像現在這樣,不知不覺地,我們兩個相擁著睡著了,等醒過來時,發現天已經全黑了,便慌慌張張地跑去找父親,在那雪地上跑啊,跑啊……那時候的日子,多好啊!」
「但……只要過得舒服,不就可以了嗎?」
殿內候駕的太監連忙深施大禮,輕聲啟奏:「啟稟陛下,太后宣旨,命您明早在四海歸一殿內行大婚儀式。」
坐在殿內的不是趙姬卻是何人。
「趙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