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臣秀長》根深葉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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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深葉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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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長主公說,在這麼忙碌的時節,怎麼能任憑石牆一塌兩三個月不修復呢?這樣不但會讓人懷疑織田家的能力,弄不好還會成為舉世的笑柄,所以半個月之內一定要把它修復。然後就指定我阿猿,不,我木下藤吉郎擔任這件工程的奉行。
小一郎怒氣難遏地呻吟道。從哥哥上面這番話,他幾乎可以想像出他們在主公殿前交談的情況。
「半個月……」
定下不可能的目標,鞭策家臣去達成,是信長一貫的做法。
小一郎頷首道。聽完哥哥這番高論,他也漸漸覺得事情並非全無可能了。哥哥雖然身材矮小,但就是有一股讓人無法抗拒的說服力。仔細想想,哥哥或許是希望藉著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決心、不斷自我催眠而產生的自信,以及勇於突破的做法等,逐漸形成一種不同凡響的魄力。
小一郎剛結束上午的巡視,正打算歇口氣,聞聲又走出門口回應道。和日後名列「日本三大嗓門」之一的哥哥不同,「這個人」的聲音渾圓柔和,臉頰也不像哥哥那般瘦削,而且個性沉穩,遇事從容不迫。
「這回又有大事了,小一郎……」
「這次又是甚麼事了,大哥?……」
「主公派我擔任修繕奉行〔註:指執行某項公務的人)。」
想到事情的艱困與時間的緊迫,小一郎不由輕咬嘴唇。經過之前四十多天的努力,準備工作已大致告一段落。護城河內妨礙工程進行的水已經排除,石材和補強用的木料、土壤也已大致備妥,從城下和鄰近村落招來了兩百多名工人,供他們暫住的小屋也已搭建完成。接下來只要一鼓作氣,搬土堆石,就大功告成了。而且颱風季節已過,一舉完成石牆修繕工程的條件幾乎都已齊備。
「石工的工頭共有二十人。我只要分給每個工頭三個石工、五個泥土工、七個雜工,各組五天之內完成寬一間半的石牆應該不成問題。我問過好幾個工頭,親自確認過了。只要給依時完成的小組獎賞,懲罰沒做到的小組,大家一定會全力以赴的。」
哥哥盤坐在房間中央,污髒的腳幾乎要碰到衣袴上,但凹陷的眼眸卻凌厲地看著小一郎。照例,只有他們兩個在場時,小一郎後面的「大人」兩個字就消失了。
哥哥表情淒厲地尖聲否定小一郎的話。哥哥深知信長主公的脾氣,因此不斷將困難的任務攬在自己身上,意圖激勵自己上進。
但是,信長根本就不理會這些推諉的藉口。在他眼中,能辦事的才是人,他向來的作風與要求便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接下來,奉行們一定是恐懼戰兢地保證,一個月之內一定設法完工,信長聞言又怒斥道:
八成是信長見石牆修復工程沒有進展,急得發怒,大聲斥責擔任奉行的老臣或從旁協助的大將武士。奉行們當然會辯解,會推說天候不佳、石材或人手不足等因素。尾張地處平原,石材一向欠缺,夏季人手也不易招募。
「信長主公親自指定,要我去辦一件天大的事。」
只不過半年時間,小一郎的生活已有長足的改善。哥哥頻繁地進城,在主公身旁服侍,又加上耳聰目明、不分晝夜地工作,終於獲得主公的肯定,將他的俸祿增加到四十貫,還讓他遷居到一個更像樣的住處。那是一戶牆垣環繞、獨門獨院的住宅,位在武士集聚區內,和前田犬千代、池田三左衛門、山內豬右衛門等年輕武士毗鄰而居。
哥哥就是有可能做這種事。而且如果不這樣說,怎麼可能將別人進行到一半的修繕工程硬搶過來呢?所以哥哥才心急地誇下海口,說要在七天之內完成。
「萬一辦不到的話……」
哥哥滔滔不絕地說出妙計的內容。看來哥哥並非盲目地誇下海口,而是早就預先調查妥當,想出解決之道了。懂得事前巨細靡遺地調查,似乎是哥哥與生俱來的長處。
「您若交給我辦,我一定在十天之內完成。」
哥哥在遷居之際,將自己原來住的寬敞長屋讓給了小一郎。那是組頭用的長屋,後面還有專用的廁所和馬房,主屋長寬有三間(約五.四公尺),共九坪,大小和他們中村的老家不相上下,比小一郎先前住的長屋大了將近三倍。因此,小一郎還能請個老嫗來照顧他的生活起居。這樣的待遇恐怕是遠超過他先前所預期的吧。
小一郎心裏雖然明白這種狀況,但他實在不希望哥哥事到如今才接下這項任務,因為風險太大,衝突也太多了。
小一郎聞言驚叫道。
小一郎擔心地反問道。
「哎喲,你在呀?太好了,太好了。」
哥哥將皺紋橫陳的臉探向前說。
「我們會想辦法去……」
「原來如此。」
小一郎興趣缺缺地反問道。他已經逐漸瞭解哥哥說話的方式。所謂「信長主公親自指定」,事實上多半是哥哥強出頭,一再懇求所討來的工作。
「辦得到,一定辦得到,我自有妙計。」
(能不能想個辦法推辭呢?)
「你應該知道居城外牆倒塌的事吧。這次主公就是命我擔任修繕城牆的奉行。」
哥哥瘦小的身軀一步併做兩步蹦進了屋裏,看樣子似乎趕得很急,腳上沾滿泥污,衣背也汗濕了。但哥哥卻毫不在意地走進房間,先在屋內看了一圈,似乎到現在還很高興自己能分給這個他強拉來當武士的弟弟這間比較寬敞的長屋。
「甚、甚麼?修繕城牆的奉行?」
「甚麼事啊,哥哥?」
「小一郎大人……小一郎大人在嗎?……」
「誰有那麼多時間讓你們慢慢磨菇呀?命你們半個月之內就給我做好!」
(的確,如果能在短時間內修好那道石牆,一定會讓信長主公龍心大悅,留下深刻的印象。)
小一郎問。
「分組施工啊。」
「小一郎,這間屋子就給你住吧。」
「甚麼妙計?」
即便如此,要在半個月之內完成,還是十分勉強。這期間可能會下雨,無法工作,也難保工人不生病、受傷,石材或補強材料不一定剛好夠用,而且收割期近在眼前,只要修繕時間一拉長,就很難避免工人脫隊返鄉收割。考慮到這種種變數,小一郎實在沒甚麼把握。但哥哥卻自顧自地把胸一挺,說:
上個月,織田家的根據地清洲城的城牆,從前門旁到牆尾轉角的兵械庫為止,崩塌了將近三十間。信長當然立刻命人進行修復工作,沒想到事隔月餘,工程卻沒有甚麼進展。因為事不湊巧,接連兩次豪雨,護城河水滿,妨礙工程進行,連砌到一半的石牆也再度被雨沖毀。
小一郎正想如此提議,哥哥卻不給他機會開口,大聲說:
哥哥挺身叫道。行事為人,自信比甚麼都重要——哥哥一直秉持著這個信念。
小一郎也很清楚,這樣的狀況一定會讓信長焦急暴躁。信長是個如天才藝術家般的完美主義者,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居城的石牆倒塌經月,未及修復,還能耐著性子不發怒。
「不,小一郎,不是半個月。信長主公若說半個月,我們就必須更早完成。在十天,不,七天之內就得完工,否則怎麼能回報主公親自指定我木下藤吉郎的恩情呢?」
哥哥半擔心半自豪地開始說。
門外響起哥哥藤吉郎的大聲呼喚。時值永祿五年農曆八月,初秋之際的一個炎熱午後。
從目前的進度可知,工程本身並不簡單,而哥哥和他對於監督修繕工程可說全無經驗,做不做得好是個大問題,萬一和之前一樣進展遲緩,毫無疑問,一定會惹信長主公生氣,而且八成是超乎尋常的震怒。何況發怒的對象又是無須客氣、顧慮的阿猿,到時恐怕降職、流放都在所難免吧。
「那、那是不可能的……」
「不,有可能。」
不過,當哥哥離去後,小一郎又開始擔心了。分組施工的計策固然不錯,但施行起來一定也是困難重重,更讓他憂心的是,織田家中的人對哥哥強出頭可能有的反彈。
當奉行們沒有十足把握地如此回答時,敬陪末座的哥哥這時一定是像往常般地厚著臉皮走向前去,自告奮勇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