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臣秀長》不祥的彗星

2

不祥的彗星

2

安藤守就的罪狀仍是舊帳重翻,指責他「私通武田信玄,意圖將敵軍引入美濃」。這件事雖然比林通勝和佐久間擁立信行一事來得晚,但也是十年前的往事,而且信長在此也照樣說「吾忍憤十年,及至天下終見平定」。
正當這種風聲逐漸擴散之際,竟然又發生了林佐渡守通勝、安藤伊賀守守就、佐久間右衛門尉信盛等人遭到放逐的大事。
接踵而來的是更具衝擊性的消息——連佐久間信盛也遭到了流放。他曾服侍信長的父親信秀,是織田家資歷極深的重臣。桶狹間會戰時,擔任善照寺山寨守將的就是他。元龜六年攻打六角家時,他拿下了近江的長光寺城,和柴田勝家並列首功。之後他也不斷加入各個戰線,在長篠會戰後獲得了三河的刈谷、小川,成為三河、尾張地方的首領和指揮多名輔助大名的軍團長,並且被任命為攻打石山本願寺的主將。在織田家的老臣中,他的地位與成就和柴田勝家、丹羽長秀不相上下,都屬於最頂尖的。恐怕任何人做夢都沒有想到他竟然會被整肅。
可是當織田家和本願寺的議和一成立,信長便丟給他一張洋洋灑灑寫了十九條的罪狀,放逐了他和他的兒子正勝。
的確,在三方原會戰中,佐久間曾和平手汎秀同去營救德川家康,眼見武田大軍氣勢如虹,畏懼之餘竟然不戰而逃。同時也似乎頗為吝嗇,害怕自己的部隊受損。但是說他三十年來一無功勞,就太過苛刻了。以佐久間父子的角度來看,他們包圍了五年好不容易才降服了本願寺,恐怕正期待信長大大地犒賞他們一番吧。可是,信長的反應卻是「汝等以對手為光頭和尚,竟包圍不力,耗費五年光陰」。
「我可不用擔心,因為咱們羽柴家的繼承人秀勝大人,是信長主公的兒子嘛。」
信長發給林通勝的罪狀上是這麼寫的:「汝勾結名護屋圖謀弒逆,吾忍憤二十年,及至天下終見平定。」林通勝和名護屋勾結圖謀弒逆,是指織田信秀死後,他們曾打算廢掉信長,改立其弟信行為繼任者。事情發生在弘治三年(一五五七),正如信長所說,已經是二十三年前的往事。
(這倒也是……)
織田家的將領面對這些不明所以的意外狀況,幾乎是膽顫心驚、人人自危。如果要回溯二十多年,每個人多少都有些不良紀錄。像成為林通勝和佐久間信盛罪狀的擁立信行事件,柴田勝家也曾插上一腳;不少人也曾傳出和安藤同樣程度的通敵之事。再如羽柴秀吉曾從北陸戰場擅自撤兵,也很有可能成為遭流放或整肅的理由。最讓大家害怕的是,今天被重用,並不保證明天就能安然無虞。
幾天之後,安藤守就也被判同罪。安藤是美濃的北方城城主,曾追隨齋藤龍興,和稻葉一鐵、氏家卜全合稱西美濃三人眾,在當地頗有份量,而且是事發之前剛剛病逝的羽柴家參謀竹中半兵衛重治的岳丈。織田信長當初能奪下美濃,就是因為西美濃三人眾倒向了織田家。之後,安藤守就曾在姉川會戰中勇猛殺敵,參與攻打近江或伊勢的行動,信長還將大垣城賞賜給他。不料,這時他卻突然和三個兒子一起被信長宣判流放邊疆。
然而,織田家的將領卻無法看透信長這種偉人的遠見,信長本人也缺乏足夠的表現能力,讓他們瞭解自己的安排。這個天才似乎天生欠缺體察一般人想法的能力。
然而,自天正七年左右,當平定天下的偉業逐漸邁上軌道時,情況開始慢慢有了改變。同年七月,信長強迫長年的同盟者德川家康斬殺自己的妻子築山和長子信康,因為他們母子和武田勝賴勾結,圖謀背叛織田家。即使如此,看在家康過去的忠誠與貢獻,家中不少人都認為信長不必做得這麼過火。
林通勝出身美濃,自信長的父親信秀那一代起,便擔任織田家的首席家老,事發之前職位仍未有變動。雖然在軍事上他沒甚麼表現,但在治理家中諸事上則頗有建樹,可說是織田家保守派重臣的領導人物。天正六年的新年茶會,信長還特別請他來坐在上座,如此作為不論他本人或周圍的人都認為他深得信長的信賴。沒想到才沒幾年,竟然就和另一位家中老臣丹羽右近一同受到放逐邊疆的處分,讓家中諸人愕然相覷。
哥哥曾在私下場合如此說。
所以,當信長用超乎想像的殘暴手段對付比叡山或長島暴徒時,家中人心幾乎毫無動搖。就連明智光秀這般高尚的知識份子,雖曾一時遲疑,不願破壞護國的靈場,但得知信長意志堅定後,便加入其他將領,一同擬定趕盡殺絕的策略——此事已在最近發現的光秀親筆書信中獲得證實。
織田信長個性陰晴不定,感情起伏劇烈,部屬有功固然立即重賞,萬一失敗或失言也會當場嚴斥不留情面——大聲怒罵不算稀奇,甚至到現在信長還會自己動手毆打屬下。不過,即使是打人,信長也都經過精打細算,會找出適當的時機和人選,也懂得怎樣讓挨打挨罵的人轉怒為喜。像早年的羽柴秀吉(木下藤吉郎),每次挨打後一定會陞官,因此甚至還巴不得能常常被打。因此家中的人都認為:
接著在同年十月,信長又將透過明智光秀前來投降的丹波波多野兄弟處斬。以信長之前曾誘降過難以計數的敵人來看,這樣的行徑簡直讓人難以想像。更不用說這件事還讓假稱光秀的「母親」,留在八上城當人質的老婦人慘遭波多野的家臣殺害了。
另一個讓各將領恐懼不已的,便是信長在罪狀中所寫的「及至天下終見平定」。換句話說,在天下未平定之際,凡事皆可原宥,一旦大功告成,隨時都可能捲鋪蓋走路。這樣的情況任誰都難以忍受。像佐久間信盛不就是在降服本願寺之後立即被棄如敝屣,因此每個人都難免憂心重重,忍不住猜測黑名單上的下一個人是誰。
如今在津田宗及眼前如此誇張的演出,當然也隱含著這樣的心態。即使那段整肅異己的戲碼是在一年半之前上演的,直到如今大家仍不斷竊竊猜測:消滅下一個大敵時,可能又會有人要遭殃。
哥哥秀吉聽到這個消息,面色凝重而煩惱,等到接獲信長發佈的罪狀裏面的詳細內容,更是愁眉深鎖。
佐久間信盛的罪狀中,也記載了同一件事,同時還責備信盛「視輔助大名為己有,勞以軍役,不欲自懷侍從」,且「三十年來無奉公」。意指信盛一味地派輔助大名上戰場,盡量減少部屬人數,不積極作戰,三十年來一無功勞。
「荒木謀叛後,信長大人連對自己人都嚴厲得很。」
所幸這個階段的整肅行動似乎已暫告中止,只是人心惶惶,仍不斷傳出下一個可能是誰的風聲。
儘管這三年在戰場上攻無不克,地位日益攀升,織田家的將領卻個個生活在恐懼之中。因為他們無法忘懷一年半以前,也就是從天正八年八月起發生的一連串整肅事件。
「我真不懂,為甚麼連右衛門尉都有事呢?」
很快地,哥哥也察覺到這種情況,遂改口道:
「我忠勤服事織田家,為信長主公貢獻心力,才是最重要的。」
總而言之,就是這二十多年來他忍辱負重,佯裝無視這些人的罪行,不斷增加他們的俸祿,或邀請他們品茶飲宴,等到天下逐漸平定,少數人的反抗叛亂不足為懼時,才趁機把他厭惡的屬下全數發配邊疆。其實,信長很可能是想利用好不容易鎮壓了宗教勢力的餘威,清除那些對他所推動的改革抱持懷疑態度的右派保守勢力。
「信長主公雖然嚴厲,心裏卻很為部屬著想,行事坦率,讓人放心。」
可是如果再想深一點,就算哥哥去世後羽柴家就會交給信長的兒子秀勝,也並不表示哥哥現在安全無虞。哥哥越早死,信長的兒子就越早繼位,萬一哥哥活得太久,說不定哪天就會生出個兒子。如果信長朝這些壞的方面想,秀吉反而更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