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臣秀長》邁向天下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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邁向天下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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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個問題是外交上的。這雖然尚未表面化,但四鄰的大名當然不希望上方出現任何能取代信長的大勢力。本州中央越是擾攘不安,各地大名短時間內至少不用害怕遭到攻擊,順利的話說不定還有機會覬覦天下。可是羽柴秀吉這麼迅速地囊括了畿內的西半部和中國的東部,很有可能會成為不遜於信長的危險勢力。於是,不管毛利、上杉、北条或長宗我部,都開始對羽柴秀吉心生警戒。
為此,丹羽長秀也感受到秀吉的好意和勢力,兩家結成了更穩固的盟友關係。對在織田家中飽受冷眼看待的秀吉來說,次席家老始終不變的支持,想必是極其珍貴、無法取代的吧。
「臣一輩子當五郎左即可。」
七月一日,秀吉從尾張進入近江,巧妙地走在弟弟小一郎鋪好的路線上,轉瞬間就穩定了畿內各地。只要小一郎發出過口頭承諾,秀吉一概予以承認,許多農村武士或寺社都接獲「舊領安堵」的書函。連曾經激戰過的本願寺光佐,他都主動派遣使者前往敦睦,也致函身在毛利庇護下的足利義昭。曾在信長手下屠殺比叡山、以威猛之勢攻討播磨、英賀的一向宗暴亂的羽柴秀吉,藉著這些舉動順利蛻變,展現出和信長不同風格的「天下人」姿態。
首先,他先在戰勝之地山崎築城,藉以誇耀自己的戰功和身為中央統治者的地位,同時任命淺野長政和木下家次為京都奉行,向天下人展現他對京都的支配權。九月十二日,他又讓自己的養子羽柴秀勝在大德寺舉行信長百日忌的盛大法會,十月三日則由正親町天皇敘任為從五位下左近衛少將。
他指揮三萬士兵固守京洛一帶,別說放火作亂,就連趁隙扒竊都嚴懲不貸。
不過,這個時期秀吉最用心對待的,其實是丹羽長秀。
毛利和上杉確信羽柴秀吉已取得優勢,因此對秀吉親陸的舉動無不歡然回應,日後秀吉和柴田勝家作戰時,他們也都以保持善意的中立向羽柴家示好。
葬儀當天,載著信長棺木的豪華輿架,由池田恆興的兒子輝政抬著前轅,喪主羽柴秀勝扛著後轅,浩浩蕩蕩地邁向蓮台野,秀吉本人則拿著牌位和大刀走在隊伍的最前方。小一郎秀長仍一如往常,扮演著不起眼但卻費心勞力的角色,站在放眼望不見盡頭的護衛士兵中,目送這個豪華的隊伍逐漸遠去。
「雖然他在山崎會戰替主公報了仇,但也沒有那麼大的功勞啊!」
第三個更實際的問題,乃是該如何統治遽增的領地,讓四境安泰。秀吉剛拿到的丹波和河內,是織田家經過慘烈戰爭所奪來的,域內有不少憎惡織田家的農村武主或本願寺徒眾。京都和山城則聚居了最難統御的京都人,也是那些反覆無常、口蜜腹劍的陰謀份子群聚的巢窟。萬一治理不當,各地叛亂蜂起,反而會消耗羽柴家的戰力,得不償失。如果嫉妒羽柴成就的織田家武將或四鄰的大名再從中擾亂,意圖攪局的話,基礎不穩的羽柴家說不定就會在轉瞬之間分崩離析。當下就已經有許多織田家的老將在一旁看笑話,冷言冷語地說:
小一郎一邊想一邊為自己能追隨如此有能力的主君而深覺慶幸……。
或許應該這樣說,在大德寺以羽柴秀勝為喪主所舉行的葬儀,是秀吉故意將敵人逼到絕地,然後再先發制人。神戶信孝和柴田勝家當然會因此勃然大怒。
這是對神戶信孝和在背後支持他的柴田勝家的公然挑戰。當時神戶信孝已將成為織田家總領的三歲幼兒三法師帶入岐阜城,儼然一副家長的模樣。所以在宣佈此事時,秀吉也毫不客氣地指責信孝等人不孝,說他讓四男秀勝主持亡父的葬儀,是因為其他兒子根本無意採取行動。
在此同時,秀吉也在另外兩個問題——在織田家的舊臣間形成輿論,以及和四鄰大名間的外交——上多所用心,獲得了不錯的成果。
在秀吉往上爬升的過程中,丹羽五郎左衛門長秀一直是他的上司,也是織田家資深重臣中少數幾個始終好意對待秀吉的人。而他們倆能維持如此良好的關係,可能是因為丹羽淡泊名利,個性也比較怯懦的緣故吧。當信長要封給諸將官位時,只有長秀辭退不受,表示:
其中最讓秀吉擔心的,是在這段時間平定了甲斐和信濃,成為五國大領主的德川家康。家康一向自詡為「織田家的親族」,說不定會擁立信長的兒子,對抗不斷擴充的羽柴秀吉。
首先,任何一舉獲得頭等權力和收入的人,一定會讓周圍的人嫉妒並提高警覺。這或許可以稱做成功的副作用吧。從織田信長橫死到舉行清洲會議,前後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秀吉在山崎大獲全勝,把丹羽長秀、池田恆興、堀秀政等人拉到自己這一邊,又大幅擴充了領地。如今羽柴家的領地,除了播磨、因幡、但馬、丹波、山城、河內、淡路等七國共及兩百數十萬石以外,手下事實上還包括了備前的宇喜多、大和的筒井、丹後的細川,以及東攝津的中川和高山。換言之,將近一半的舊織田家領地,都已納入羽柴的支配下。當這個事實逐漸傳開後,一種「咱們被算計了」的懊惱之情開始在織田家中蔓延。
除此之外,大約就在此時,他也開始和上杉景勝聯絡,目的是希望牽制柴田勝家的背後。
「開玩笑,我們豈能當那個猴子的家來!」
「哥哥竟然反應這麼快,又這麼懂得宣傳,我真是望塵莫及。」
這樣的私下竊議,慢慢地變成更激烈的反彈:
完成這些準備後,秀吉立刻宣佈要在十月十五日於京都大德寺舉行信長的葬儀,由信長的四男,也就是他的養子羽柴秀勝擔任喪主。
不過,哥哥竟趕在當天出版了命大村由己撰寫的《惟任退治記》,就連小一郎也不禁咋舌。這本書的問世,離事件發生才不過四個月,照當時出版書籍的速度來說,簡直是特例中的特例。而且秀吉還做了上百本抄本,從京洛到偏遠小國到處發送,把過去表演給信長一個人看的邀功伎倆,毫不害臊地改向全天下人展現。
最後他只接受了「惟住」這個鎮西名族的姓氏。此外,對領地的加增他也看得很淡,信長死時他只領有近江佐和山城和若狹一國,共計十萬石領地,遠比當時織田家其他的「軍區司令官」要少。因此,秀吉在山崎會戰後分給他的近江二郡,志賀和高島二十萬石領地,或許已讓丹羽長秀覺得是超額的報酬。終其一生,這個男人似乎沒有那種靠著和他人比較來評量自己地位的意識。
清洲會議的結果,羽柴秀吉取得了絕對的優勢,但仍留下了許多後遺症。
身為哥哥的幕僚,小一郎秀長最費心去處理第三個問題。當哥哥在尾張清洲熱烈地展開談判時,小一郎正在巡視丹波的山野和河內的水鄉,向領內百姓說明今後將以公正寬大的態度來治理此地。並且表示大部分的農村武士或村落皆可拿回以往的領地和權利,京都的朝廷或寺社也有可能恢復固有的領地。而對於信長厭如蛇蠍的本願寺徒眾,他也答應會從寬處理。這些允諾對於安定人心、降低叛亂意願,有相當大的效果。畿內百姓歷經長期戰亂和信長的嚴格統治,身心皆感疲憊,因此這樣的做法讓大部分的人產生一種心態:
當然,這和事實有很大的差距。握住織田家總領三法師的神戶信孝,當時也和柴田勝家、瀧川一益等人聯手,準備在岐阜城舉行信長的葬儀,但時間卻一再受到耽延,因為織田家的部分成員,尤其是相信秀吉會支持他的北畠信雄,一直刁難,不願以信孝為主來舉行葬儀。秀吉本身也攻擊信孝,說信孝自八月起便違反約定,不肯把三法師送到安土,藉此阻撓信孝舉行葬儀。換言之,集合家中所有人來舉行葬儀的先決條件,是信孝要將三法師送到安土。
信長的棺木以瓔珞為頂、珠寶為欄,還裝飾上金銀,覆蓋上金紗金欄,並且以沉香雕刻的木像來取代在本能寺燒毀時失蹤的遺體。他還借用平安時代以來天皇的火葬場蓮台野,並且讓大德寺近三千平方公尺的每一個空隙都擠滿了僧侶和參加者。
清洲會議後的三個月間,羽柴秀吉陸續彌補了自己的弱點,並把單純的優勢化為確實有利的地位。這種順序安排之巧妙,就像名人下棋一般,先是快速佈出大局,然後在轉瞬之間鞏固好佈下的地盤。
秀吉再三向小一郎強調。而秀吉的確有企劃活動的才能,日後也將此才能發揮得更淋漓盡致。或許這才是哥哥向舊主信長學得的最大能力。而這次秀吉絞盡腦汁、不惜一切花費所企劃的這個活動,果然是史無前例的。
「咱們先靜觀其變,看看這個羽柴秀吉大人會怎麼做吧。」
但也正因如此,秀吉必須辦得更盛大,一方面宣揚「忠臣秀吉」的印象,也向天下人展現誰才是真正有實力的人。
看樣子,秀吉雖在清洲會議巧妙地孤立了柴田勝家,在包括中堅武將在內的廣大「輿論」上,卻未必佔有完全的優勢。
不過,在織田家的家臣團中,他的排名卻僅次於柴田勝家,遠比羽柴秀吉為高。秀吉尊重此事,即使自己已成為七國之主,仍經常讓長秀坐上座,而且遇事一定記得在形式上找長秀商量。同年八月起到年底,秀吉數十次款待長秀,與其會面商議大事。
「連信長主公都耗費了十年工夫才安頓了畿內,咱倒要看看這個羽柴家的猴子有多大的本事!」
「這次我可要辦個前所未有的豪華葬禮。」
可是,排場大問題自然也多,其中最麻煩的便是警備問題。尤其要在對手直截了當的敵意中舉行空前盛大的活動,更是分外困難。萬一在葬儀中遭人搗亂或放火,反而會讓人質疑秀吉對京都的支配力,暴露自己的弱點,因此無論如何一定要設法維護洛中全地安靖無虞。小一郎自然又奉命挑起這個艱困的任務。
在外交方面,秀吉特別重視毛利家,因為萬一和柴田勝家等人展開爭鬥,一定得和毛利親睦,以鞏固背後。在存留至今的一封七月十七日寫給毛利輝元的書信中,秀吉告訴他因為忙著建築山崎城,所以信長的葬儀將會延後。在百忙之中他還發出這樣內容的書信,想必在此前後他已經發出大量的書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