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無賴》六、回聲

六、回聲

「疾風!」阿凌在嘴邊拱手大叫。
「爹!」阿凌目不轉睛地盯著父親。
阿凌不斷地變換方向,向四方大叫。雖說是夏天,但黃昏的冷空氣已開始在四周游移。阿凌那清澈、美妙的聲音響遍了整座林子。而回聲更掩過阿凌的聲音,緊隨著它飄過山谷,滑過山脊。
當叫聲消失在遠山的那一頭時,取而代之地,阿凌彷彿聽見了梟的叫聲。
「逃了?」
阿凌又開始趕起路來了。趕了一會兒便又站住腳,拱著手大叫:「疾風!」
起風了。風從山下往斜坡上吹了上來。阿凌任風吹拂著披在背後的豐沛的秀髮,只管漫無目的地在中谷的各個地方上上下下來來回回地跑。跑一會,她便大叫:「疾風!疾風!」跟著又跑了起來。
「怎麼不可能?阿凌,人逃都逃了!」
「這怎麼可能!」
阿凌走進屋子,穿過大廳,從屋旁朝疾風之介的屋子走去。疾風之介的屋子敞開著,屋裏屋外自然都不見疾風之介的蹤影。明知是白費力氣,阿凌仍舊繞過屋後,穿過院子,然後將倉庫的門給打開。但,那兒還是沒有疾風之介的人影。阿凌固執地把屋子裏來來回回地打量,這個直到今天早上為止,疾風之介休息、呼吸、睡覺的屋子。儘管主人才不過離開一會兒,家中卻已然充斥著一種荒屋特有的恐怖死寂。沒有升火的炕裏的灰看上去濕答答地,而大廳的天窗上的蜘蛛窩、破木門、鋪在炕四周的髒席子,在阿凌看來一切的一切都和疾風之介在時迥然不同了。
一見到藤十,阿凌立即問道:「疾風呢?」她一點兒也不覺得害臊,正如小孩兒一回到家就先問母親的行蹤一樣,問得大大方方地。
等到將武器交到對方手上時,已是下山後的第六天清晨了。像女兒節上供的點心一般的紅色的百日紅開得滿山遍野,小村子便位居其中。一送到,他們立刻循原路回去。踏上歸途的第二天,卻被一群武士叫住。看他們的裝束,一時很難分辨到底是織田的人還是野武士。但怕有萬一起見,阿凌一夥人便各自向四方散逃了,就像小蜘蛛一樣。每個人逃的方向都不同。而後,從第三天晚上到第四天的清晨,便又各自回到他們在堅田的連絡站——一座寺廟——來了。幸好,沒有不到的。
「什麼?」阿凌說著,臉上開始泛紅,連藤十也都察覺得到。
砂子靜靜地從斷崖上落下。走了這許久,阿凌這才頭一回在這兒坐了下來。一種既非怒亦非喜的感覺陡地湧上心頭。
阿凌微傾著身子,以平均的步伐,橫越過小斜坡,然後又快步爬過層層相疊的幾個小斜坡。阿凌想起來,十天前自己也在這條路上趕過路。只不過當時是晚上,現在是白天。而且,當時她的心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如湧泉一般溫暖美妙的感覺,但如今她的心中只有暗澹。懷劍在她懷裏不斷地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當一池綠水呈現在她的眼前時,已是太陽下山的時候了。池上漾著綠波。繞池半周,跟著步上雜樹林中的一條筆直的路時,阿凌這才停下已經趕了好幾個時辰的腳步。
十天過後,下山去的這夥人回村子來了。這時剛過了正午。
「爹,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說起來就像逃了一樣。他昨兒個夜裏到我這兒來跟我說他要下山去了,沒想到今天早上真的就走了。」
阿凌就這麼呆立著,也不知是否把藤十的話聽進去了。不一會,便又突然走進屋子裏去。
「疾風呀?」藤十說道,跟著頓了一會,這才又說道:「他下山去了!」
「疾風是下東谷呢?還是下中谷?」
回到山上,所有留守山上的人全部都站在自家門口迎接大夥兒回來。唯獨不見疾風之介的人影。阿凌對此十分不滿。
最麻煩不過的,莫過於堅田到石山這段路了。這個地帶到處佈滿了織田的眼線,他們只得搭兩條小船渡過湖上,上了石山後,沿淀川步行。
「疾風!疾風!」
「知道是知道,可我沒派人追他。我老覺得這傢伙還是別待在這兒比較好。」
「畜生!」
輕輕地,阿凌將懷劍收入鞘中。像換了個人似的,她帶著一臉果決,突地站起來。跟著走過疾風之介屋旁的竹林子,出了墓場道,行至半途又轉向往中谷去的小斜坡上的叉路。
阿凌好不容易喃喃地說了這麼一句話,隨即把手伸進懷裏。伸手所及的,是一口懷劍。
「他是下中谷,不過現在就算追也追不上了。如果他還是個人的話,自然不會忘了我們對他的救命之恩的。所以說,我們就隨他去吧!」
「畜生!竟然逃了!」
阿凌開口罵道。隨即卻又不死心地拱著手大叫:「疾風!」
「不知道是為什麼,我總覺得他最好是不要留在這裏。」
阿凌親眼證實了疾風之介已經不住在這兒之後,忽地便像虛脫了一般,在坑沿坐了好一會兒。
他們的任務是將藏在堅田的破寺廟裏的武器交到本願寺指定的淀川流域的一個小村子手上。這任務並不如口頭上說的一般輕鬆,因為他們為了掩人耳目,必須在夜裏偷偷進行。
過了好幾個時辰,阿凌走到一個紅土斷崖下。雖說四下黑漆漆地,她仍依稀看到月亮掛在某處,而崖下則草木不生。
阿凌取出劍、拔出鞘,凝視著那短刀的刀尖。究竟為什麼要取出劍來,阿凌自己也不甚清楚。只知道自己心中已充塞著一股衝動,非得盯著刀尖不可。不過,既不是準備用它來殺拋棄自己的男人,也不是要自殺。阿凌沒想那麼遠。
而藤十和男人們則在藤十家的廊下坐了下來,喝起女眷們送上來的冷酒了。
藤十說道。眼前浮現出三天前在閃電的青光中所看到的疾風之介那張殺氣騰騰的臉。直到現在,藤十仍舊覺得疾風之介是個恐怖人物,難保不會做出些什麼來。
路趕得再怎麼急,阿凌的腳步始終不亂。她攀上斜坡,下斜坡、越過山脊、穿過雜樹林,又不時地跳過幾個斷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