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阿松從不曾見到阿凌如此認真的表情。不知該說是恐怖抑或是美麗。

「因為他想還擊嘛！」

這正是春天的大龍捲風，足以將小舟翻覆淹沒的龍捲風。在春日白茫茫的薄暮中，彌平次看著這一切，不覺有些悲涼。

「今天抓到一個男人，他曾經在信濃的諏訪碰過疾風之介。」他用天生的粗嗓子說道。丟下這麼一句話，阿松便欲離開。

「沒什麼見不見的，他已經淹死啦！」

沒有阿凌，從今以後日子便不好過了，彌平次心想。

這正是龍捲風。

颳了一天的風，早春的夕靄終於籠罩在谷間的村子中了。

阿凌不由得站起身來。

可是彌平次還不曾意識到阿凌已經逃了。一直到了深夜仍不見阿凌的蹤影，這時他才警覺到阿凌已經出走了。

「真的？讓我見見那個人！」

彌平次不知為了何事，到一里外的村子去了。阿凌便和村子裏的女眷們話起家常來了。

阿凌朝著站在大廳的阿松撲過去，用她細細的手腕勒住阿松的脖子，說道：「他就說了這些而已嗎？為什麼不把他帶到這兒來？快！知道的統統說出來！」

「我曾在信濃的諏訪遇見過他。」那人答道。他一邊說，一邊卻趁隙拔刀砍了過來，阿松只得抓起船板將他打倒，又將他身上所有搜刮得淨盡，然後就推進湖裏去了。

盤坐在地上，彌平次再一次怒嗥了起來。

當天夜裏，彌平次回到家時，阿凌已經不知去向了。原以為她可能只是到附近人家去談天，但情形著實有些不尋常，彌平次於是走進柴房查看，發現房裏早已收拾得乾乾淨淨了。

持續了三天的寒流在這一天才緩和下來，只有風仍不曾稍停。春日的陽光不時地從浮動的雲層間流洩出來。

「笨蛋！」

「說是有多冷呀？和比良的冷簡直不能比哩！」

好一會兒，彌平次一動也不動地坐在炕邊。半晌，他才起身去敲離得最近的十八郎家，要他立刻召集全村子的男眾。

午後。黃昏即將來到。打從昨天就出任務的村子裏的男眾仍未回來，別的村子也沒有什麼消息進來。

不知是第幾次了，彌平次爬上小丘的最高處，坐在地上，雙手叉在胸前，凝視著穿梭在湖面和湖岸間的船隻。

「瞧你幹的好事！」

走出家門，彌平次便立刻到小丘的一個角落，從那兒湖面上的一切動靜可以盡收眼底。

據阿松說，他們三人在湖上遇見了一條船，船上只有一個武士、一個船夫。他們便聯手將那個武士架到自家船上來，在將他全身剝得精光之前，阿松為了慎重起見，便問他認不認識一個叫疾風之介的武士。

阿松這才搖搖晃晃地走出大門。

每年，春天的陽光會照在湖上，粼粼的波光將屬於冬日的陰霾一掃而空。然而數日之後，冬天會去而復返。這回可說是迴光返照，較前些時候要冷得太多了。

從比良山吹下來的凜冽的寒風，在這兩三天裏，從早到晚不停地刮著。

天正三年春。

湖邊的樹則由西往東地弓著身，發出咻咻的哀鳴。湖上也捲起了三角浪。而岸邊的蘆葦叢裏則水聲汩汩。

「淹死了？你把他丟下水的是吧？」

阿凌鬆開阿松。

這村子原本是禁止女眷回門的，但自從阿凌住進來之後，不知不覺間這些家眷們都陸續回來了，村子也就因此熱鬧了許多。彌平次既然讓阿凌住進自個家裏，便也不能干涉別人家的女眷們回來，於是村子又恢復了從前的面貌。

「知道的就這些而已。」

跟著，像野獸一般，彌平次怒嘯了幾聲。他很想掄起長矛胡亂地戳它一回，然後順手戳掉幾條命。這時彷彿只有兵馬雜沓的爭戰才能救得了他。

半刻鐘後，男人們出了村子，沿著湖岸散開。一想起阿凌腳程之快，彌平次就覺得絕望透了。

湖中央的某個地方，有波濤洶湧激盪著。就像波浪打在岩礁一樣，只有那個地方激起大浪，濺出水花。再定睛細看，這一陣洶湧的波濤竟迅速地向東北方竄去。

當血脈賁張的激情過後，彌平次又心不在焉地望著薄暮的湖面。

到了早上，村子的男眾仍未回來，彌平次便命令女眷們前去連絡湖東湖北的手下，要他們將阿凌捉回來。

阿松拖著瘸腿一跛一跛地從後門走了進來。

阿凌邊說邊往炕裏加木頭。

阿凌大概不會再回到這個「爹」的身邊來了。這麼一想，一種無盡的寂寥感更是催得他肝腸寸斷。和親眼看到小谷城失陷時相比，這又是另一種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