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無賴》十、篝火

十、篝火

「什麼呀?原來妳早就知道他還活著呀?」
十郎太不由得叫道。
「我從前是曾因為一些事認識了佐佐疾風之介。」
十郎太在七支墓牌上恬不知恥地胡亂塗了一番。每個字都像要跳起來似的,除了大之外,一無可取。
「馬場?!」
女孩出奇爽快地答道。跟著就像散步一樣,蹣跚地向前方走去。
先是託將軍頭之福免去一死,後又能在爭戰翌日得償宿願,立刻成為織田中的一員雜兵。設樂原會戰這一役給立花十郎太帶來的好運,他實在沒有理由不滿意。
太陽下山時,十郎太已經讓他們挖了七個大洞,丟進幾百具屍體了。而後,又在上頭蓋上一層土,命他們赤腳上去踏,最後才豎上一支原木削成的大墓牌。
當這一天的任務即將告一段落時,十郎太獨自一人走到草叢中坐了下來,不知不覺地,太陽已經下山,薄暮如紗一般由北而南地在廣闊的新戰場上緩緩地罩下。
十郎太接著說道。
「不知道!」說著,他又嚇了一跳。因為一個髮絲雖亂卻美得出奇的少女一手抓著衣服下褪,就立在那兒。
屍體滿地遍野。由於大部分的屍體都死於炮火,因此能夠留得全屍,不見首級的大約每十具才有一具。當然,敵方我方這時已無法分辨了。
「他的命!
十郎太對同僚們跋扈地命令道。而在那之後的一切作業,十郎太也都頤指氣使地指揮他們。
一邊監督他們挖一個直徑三丈左右的大洞,十郎太一邊這麼想著。
拂曉,不知從哪兒飛來的一大群烏鴉在新戰場上空盤桓不去,還一面發出令人不快的叫聲。這一大群烏鴉很是少見,牠們只不停地在高處亂舞著,沒有一隻飛下地面來。
聽了十郎太這句話,少女隨即默默地轉身欲走。
雖是短短的一句話,聲音聽來卻強而有力,讓十郎太驚訝不已。這種聲音是不是就叫做「黃鶯出谷」?十郎太心想。
十郎太還想過去和她說話。但不巧集合的號角在這個時候響了。
那日早上,陽光便刺膚般地熾烈起來,讓人聯想到正午的太陽光!
「找人?!武田的人嗎?」
「妳不必找了!不管是不是馬場,只要是武田的人,就全都死了!」
武士們步履蹣跚地走在昨天才在那兒火併過的戰場。因為這實在不是個討喜的任務。
「就是不知道才要找呀!」
女孩輕輕地吐出這幾個字,與其說是對著十郎太說,倒不如說是自言自語。
立花十郎太也在這一群武士裏頭。只有他一個人自顧自很認真地幹活兒。他準備從這時開始迎接他嶄新的命運。
到這兒時,十郎太在部隊裏是殿後的,回去時卻是帶頭走。因為寫了墓誌銘,十郎太便自作主張地提高自己在部隊中的地位了。部隊才剛出發時,遠處又傳來了兩次阿凌呼喊的聲音。聽著那聲音,十郎太一面思索著阿凌所說的「命」。命,究竟是什麼?十郎太似懂非懂。
少女說道。十郎太覺得自己似乎被愚弄了。這討人嫌的女孩幾句短短的話居然就讓他不知如何應答。
少女回過頭,平靜地答道。但這時十郎太卻懷疑她會不會是個瘋子。她直挺挺地立在草叢中,像瘋了似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只盯著西南方,一任晚風吹拂。
「別管頭該朝哪一邊。統統丟下去就是了!」
寫墓誌銘時,十郎太沒有得到任何的指示便擅作主張自己來了。因為從小他就對寫字相當有自信。
十郎太吃了一驚,連忙回過頭來。
不過,他們似乎也發現此人是比自己更高一等。
「你在哪兒認識他的?」
「聽說是在馬場手下,所以我特地趕來。」
「他怎麼可以死?」跟著她又用同樣清亮的聲音搶了一頓白,隨即轉身離去。
可是,十郎太隨即又懸崖勒馬了,
「妳叫什麼名字?」十郎太追上前去,只問了這個。
事實上,能攀上丹羽家還真是十郎太的運氣哩!昨夜他辛辛苦苦拖來的武士的屍體結果還是管用的。因為一早他就把屍體扛到丹羽長秀手下的一個營中,然後就以他一向最在行的厚臉皮,順勢賴在那兒不走了。幸好,那位武士的哥哥也幫他如願以償,加入丹羽麾下。
正在揮筆時,雜兵們統統圍攏過來了,一片黑壓壓地。大多數人都是一臉驚訝,他們根本不知道十郎太在寫些什麼。
「把這個插在最遠的那個洞洞!」
設樂南方高地殉死者之墓
「我找一個人。」
這一回當的雖然是雜兵,但好歹也是織田軍中大將丹羽長秀的手下家臣。只要一有爭戰,這回肯定是可以往上爬的。背靠大樹好乘涼嘛!這回非得為這二十多年白做的工討回公道不可。
「武田軍的馬場手下是不是曾在這一帶打過仗呀?」
將近正午,天神山陣中一支丹羽長秀的部隊分成四列縱隊,在灼熱的盛夏驕陽下,出發前往設樂原新戰場的南邊一角處理死屍的善後。
十郎太並不回答,只是又反問道:「妳究竟是他的什麼人呀?」
「疾風之介活著,我也活著。他要是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話說回來,疾風之介那傢伙是裝腔作勢、優柔寡斷的,女人究竟都看上他哪一點了?跟那傢伙比,我可是好得太多了。再怎麼說,我是絕對死不了的呀!在設樂原的草叢中,十郎太走得比平日更大模大樣。
「等等!」
十郎太從背後出聲叫她。但她卻不再回頭,只搖搖晃晃地走了約三丈遠,便拱手抵在嘴邊,對著廣闊的原野大叫:「疾——風!」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尾音還特地拉長。她的聲音透著一種能夠滲入五臟六腑的不尋常的無奈感,就從廣闊的設樂原草上傳送而去。
十郎太不由得吃了一驚。不同的女人為什麼總會說一樣的話呢?他曾經聽加乃說過好幾次適才少女說的話。
然而,這一瞬間,他立刻臉色大變,隨即站起身來,說道:「疾風?!」跟著,他不由自主地追上去五、六步。在女孩背後叫道:「疾風——是不是佐佐疾風之介?」
疾風?疾風是什麼玩意兒?十郎太想。這名字似乎在哪兒聽過。
「命?」十郎太無法理解女孩話裏的意思。「命是什麼?」
無論如何,十郎太希望能快快完成這件討厭的任務。人死都死了,管他朝北或朝南?他心想。
說罷,女孩笑了。然而聽在十郎太耳裏,她的聲音卻顯得如此冷漠。
「妳為什麼這麼問我?」
女孩聽了恍然大悟,隨即將視線從十郎太身上移開,就這麼轉身離去,彷彿眼前已經沒有十郎太這個人似的。
疾風之介還活在這世上的事,是絕不能夠告訴任何人的。但,或許先對這女孩說出來比較好罷!這時,這個念頭閃過十郎太的腦海中。
「你認識?你認識疾風?」女孩旋即回過頭來,那一雙美麗的眸子炯炯發亮地直盯著十郎太。
「真對不起!他還活著!」
武士們在遍地死屍的原野上坐了下來,晒了好一陣子正午的大太陽,一動也不動。直到被召集而來的農民來到時,大夥兒這才慢吞吞地站起身,開始指派他們進行這迫不得已的差事。
十郎太並不清楚她究竟是誰,只是模糊地感覺出她和疾風之介的關係一定非比尋常。
「我呀?阿凌。」
就從那個時候開始,順著夏日清晨的冷空氣,從織田、德川等陣地飄來了陣陣屍臭。那無可名狀的臭味令人相當難以忍受。
背後突地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喂!女人!」
不過話說回來,現在能混個雜兵當當,已經算是頂幸運的了。
不管怎麼樣,十郎太總覺得這一陣子發生在自己周遭的離奇的事情著實太多了。他很想仔細考量看看這女孩的出現對自己究竟是利是弊,但卻無法立刻弄清楚這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認識——也可以算是認識吧!」十郎太突然覺得有必要重新理一理自己的思緒,於是便曖昧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