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無賴》十三、船祭 Ⅰ

十三、船祭 Ⅰ

對十郎太而言,這的確是個很讓人討厭的感覺。他一臉不高興地,又想到了上回不該放過疾風。而後,短短一個鐘頭的造訪便以適才的那句話作結了。十郎太說他必須帶著三個手下雇船趕回佐和山去,免得耽誤了明天晚上的任務。加乃於是到碼頭送行。
轉眼春天到了,但加乃也忘了十郎太信上所說的了。然而當湖邊櫻樹上的櫻花凋謝長出嫩葉,廢了好幾年的日吉神社的祭禮也開始籌辦,準備在今年盛大地舉行之時,立花十郎太突然前來造訪加乃。
「這回我們來,那邊一定又添了不少人手。只要能參加爭戰,我們一定會贏的。」
為了掩飾自己的心虛,一改變了話題,十郎太便直說個不停。
正如信上所說的,十郎太帶了一個手下同來。不知是不是出自心理作用,加乃總覺得十郎太的措詞和對答,比起一年前要斯文得多了。
時代就在一次次的大爭戰中不斷地推演著。人的命運在爭戰的蹂躪之下,一如螻蟻一般脆弱無常。
「這可就不知道了。」
最後,十郎太又回到老問題上。
「所以我說我來得早了一點。大概早了一個月左右吧!」
一藤太因為妻子早逝,家中除了女僕之外沒有女眷,所以,加乃的到來,對這個家來說毋寧是件可喜的事。
他力陳他們為什麼能贏的原因。對主公丹羽長秀這次被任命為和爭戰完全不相干的安土城奉行來建設安土城,十郎太覺得相當吃虧。
加乃自從到了這裏之後,經常聽到一些有關從前在小谷城認識的人的謠言。那些原先以為會跟著小谷城一同殉死的人卻都活得好好的,有的棄官從商,有的則另外投靠他主。相反地,那些原以為是那種賣主求榮的人卻反而隨同小谷城的失陷一塊兒悲慘地殉死了。
「還不到一年呀!」她說。
而伯父山根六左衛門的在內城中壯烈成仁,遠在伊吹山避難的伯母跟著也領著兩個小孩自殺身亡一事,也是加乃到坂本以後才獲悉的。
「這預感很教人討厭哩!」
聽了這話,加乃總算懂了,微微地變了臉色。
當十郎太說這話時,自己也覺得很是心虛。他知道只要那個疾風之介還活在這世上,搞不好真的會出現也不一定。這種揣測太教人難受了。當時自己實在應該把他幹掉才好。
「可是這兒的人都說,建設安土城算得上是工程浩大呢!」加乃說。
「就搬些石頭而已,總也賺不到一千石吧?築城真是一件無聊的工作哩!」
「別傻了!他已經死了!」
倘若疾風之介果真已經不在這世上,自己也許就會選這個年輕武士了。他從來都不放棄任何往上爬的機會,就算只是高那麼一點點,他也要死攀住不放,直到爬上為止。這樣的人儘管單純,卻似乎仍有一股莫名的魅力。
一開始,加乃還弄不清楚十郎太話裏的意思。但接著他又說了:「這會兒妳可真的要當疾風之介已經死了,非得死心不可了!」
十郎太說得咬牙切齒。隨後又接著說,最近或許會出陣去征討紀伊的真宗門徒。萬一不幸落選不能參戰時,也還會有一場出征中國地方毛利氏的爭戰。這場仗是一場大仗,自己應該不會再次落選才是。最後,彷彿對他自己所說的話打上個休止符一般,他將視線從加乃臉上移開,直盯著遠處,說道:「打仗!打仗!」感覺上,就像他已經看到了戰場似的。
也許是換了地方,西江的氣候較合體質的關係,加乃變得比在深溝時健康,不但能主持家事,也能和出入店裏的武士應對自如,只不過,倘若當天稍稍忙了一點,隔日身子便會微微發熱,覺得不舒服。
——待春至即領從者登門造訪——口氣雖大,字體卻又小又斜。
來到坂本之後,加乃收過兩封十郎太寄來的信。信中只是一個勁兒地說自己的事,對加乃擅自逃走一事則隻字未提。
對這個依然故我的十郎太,加乃著實恨不下去。
「我真的來了,儘管來得早了一點。」十郎太說道。
「兩個月也不打緊。反正他不會出現了。」
「是兩個月。」
——目下一切盡如我意——這句話讀來就是十足的「十郎太式」措詞,而那一手字更是潦草得不堪入目。
加乃終於住進坂本的磨刀匠林一藤太家裏了。林一藤太是加乃在深溝認識的老磨刀匠林惣次的遠房親戚,年紀將近七十,但由於地點好,收了不少弟子,生意做得頗堂皇。
「他會出現的。」加乃的話有些殘酷。
「再過兩個月,疾風之介如果還是沒出現的話……」
「不知怎的,我就是有預感。」
「別傻了!」
加乃於是將十郎太一行人請進屋子裏去。
但,只要疾風之介的生死未明,自己便無論如何不能聽從他說的話。即使此生無法相見,只要知道疾風之介或許仍活在這世上的某個地方,立花十郎太便絕對不能取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