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無賴》十四、船祭 Ⅱ

十四、船祭 Ⅱ

只有一棵松附近的幾處篝火在那之後還燃了許久。
直到九點過後,最後的一處還燃著的篝火也就快熄滅了。而篝火旁爬了滿地的老松樹的枝藤,看上去卻又比白天要來得鮮綠。不時地有篝火的餘燼飛落深黝的湖水中。
疾風笑了,那笑聲聽在三好兵部耳裏,似乎和平日大不相同。感覺上,聲音裏隱含著一種不負責任的殘酷。
幸好沒把十郎太殺了,疾風之介心想。自己差點就把他給殺了。
「噢!真闊氣哪!」跟著,兵部那老實的臉上又浮出一抹溫和的笑:「託你的福,我也總算把事情辦妥了。不久明智就會帶著大部分的軍隊離開丹波。聽說織田要在最近出兵播磨了。」
「是呀!明智應該會參戰才對。這麼一來,丹波又要亂成一團了。」
兵部再次覺得這種笑聲實在討厭。這已是今晚第二次他這麼想了。
「別傻了!」
「播磨和赤松是不同的地方嚒?」
是我自己把她託付給十郎太的。我沒有理由因為她和他在一起便心生怨恨吧?
當篝火完全熄滅了的時候,疾風之介跨出步伐。在唐崎明神附近這一帶,已然杳無人蹤了。疾風之介穿過了幾個「鳥居」,下了四、五級石階。腳下踉踉蹌蹌地,很有些不穩。
那聲音很是淒厲。就像女人得不到人的原諒,痛苦之餘發出的哀號。
這種笑聲實在讓人厭惡!兵部心想。
在一旁看著這一切的兵部,這時突然開口。
八點過後,七條神龕船離開唐崎岸邊,再度朝著比叡若宮那一頭開去。
疾風之介並不回答,只說道:「給我來壺酒!」跟著便進屋內去了。拉開盡頭處房間的紙門,只見三好兵部早已鋪好床,正端坐在上頭。
「在那之前,波多野就會成為丹波的霸主了。」
說著,兵部從榻榻米上站起來,走到疾風之介面前坐了下來,搖搖酒壺,發現早已空了,便又叫女侍送酒過來。
原來自己還滿心以為加乃一個人在這亂世中的某個角落過活呢!這想法實在太天真了。
「我的同伴都回來了?」在大廳裏,疾風之介對著有點重聽的店東問道。
「好吧!不問了。不過,你既然難過,那就陪你喝吧!」
「別瞞我了!你呀!像變了個人似的。」
他於是用兩手掩住耳朵,說道:「喂!三好兵部!陪我喝吧!」
佐佐疾風之介就立在距那處篝火大約丈二外的一個小燈籠旁。
「我不知道你究竟有什麼事,反正我們就喝個痛快吧!」
反正,只要加乃能過得很幸福就好了,不是嗎?和十郎太在一起,總會比和我要來得幸福得多的。如此一來,還有什麼問題呢?這樣不很好嚒?
他看著暗不見底的湖水,不勝唏噓。方才這湖面上是多麼地明亮、熱鬧啊!
「喂!你是不是遇上什麼傷心事了?」
可是,他還是沒蹲著,只繼續往下走。然後,他走上一條大路,往右一拐,走了不到十五丈遠,便走進一家小客棧去了。
三好兵部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這一切,忍不住說道:「喂!你今晚怎麼了?」
沒什麼原不原諒的,不是嗎?兩人之間並沒有任何承諾。甚至連加乃的一隻手指自己都還不曾碰過呢!
這時,疾風之介已將侍女送來的酒喝了一半了。
也許是我的耳朵過敏吧!才讓她的聲音聽來那麼痛苦。也許她只是叫叫我的名字而已。也許是我的耳朵太自以為是了,才把她的聲音聽成是痛苦的哀號。
「早就回來了。您到底上哪兒去了,怎麼這麼晚呢?」
從湖水的深黝中,彷彿傳出了加乃叫「疾風」的聲音。
「但那也不過是暫時而已呀!等到播磨一戰結束,明智不是又會回丹波去嗎?」
這時,客棧的女侍送來了酒。
在下石階時,他很想就蹲在那兒。他覺得自己已經沒心情再走下去了。
話聲甫落,疾風之介隨即應聲躍至背後,抓住了刀。而後立刻漂亮地拔出刀來,讓兵部吃了一驚。
「怎麼這麼晚呀?」兵部說道。「你去看了船祭啦?」
疾風之介倏地站起身,但隨即又坐了下來,發出一陣空洞的笑聲。
兵部的口氣雖仍很溫和,但卻因慍怒而略微發顫。
「別傻了!真是個井底之蛙哪,你是說單憑丹波這一群鄉下武士,就要和織田信長來一場相撲嗎?真要這樣,大夥兒全死定了。不要三兩下,就全被幹掉了。」
用碗喝乾了酒壺中的酒,疾風喘了兩、三口氣,又擊掌把女侍給叫來,要她再送兩、三壺過來。
「沒有!」
上供的舞樂和神龕船隊的大鼓給黑黝黝的湖面帶來了最後的一點生氣之後,周遭又突然恢復了原先的死寂。
「我雇船去看了。」
「你不想去丹波了是嗎?」
「舞一會刀吧!我年輕的時候,心情一不好,我就舞一會刀,有時心情便會平靜下來。」
「什麼?」
「什麼?」疾風之介直盯著兵部,隨後又狂笑了起來,這在疾風是極少見的。
喝乾四、五壺酒之後,疾風之介卻又默不作聲。
酒氣一衝上來,疾風之介彷彿又聽到加乃的聲音。
「我會去丹波的。別擔心!我佐佐疾風之介絕不食言!」他說。跟著,他又輕輕說道:「因為我喜歡打敗仗。」
這時,疾風之介的狂暴漸漸地轉為深沉的悲哀。
「我不喝酒的。」
兵部的話重重地刺激了疾風之介心中的一道創口。
疾風之介慢慢地舉起刀,畫個大圈後,怒喝一聲,手上的刀應聲砍下。這一刀砍了十郎太了!他心想。跟著,他又砍下第二刀。這一刀則是給加乃的。
按照慣例,神龕船隊原該在天色尚未大黑前就離開唐崎的,但這天當他們從七本柳海邊出發時便已經較預定的時間晚了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