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無賴》二十七、戰國的風

二十七、戰國的風

「我大概活不了了!阿凌妳走吧!」疾風之介說道。
疾風之介看著這張臉好一會。自己若真死了,這女人大概真會跟著死罷!再沒有別的法子能讓她活下去了,他想。他終於感到內心一陣強烈的震盪。
「你改變主意了?你要活下去了?真任性哪!疾風!」阿凌說道。「想活就活吧!疾風要活下去,我也要!」
這時,在八上城所在的高城山山腳下壯烈殉死的丹波無名武士的話又湧上他的心頭。這句話將他的心從死這一邊大大地扭轉到生那一頭。
於是,阿凌緩緩地蹲下身子,用兩隻手掌貼住疾風之介的臉,叫道:「疾風!」那口氣十分平靜,也十分認真。
「能活的話咱們就活下去吧!」疾風之介突然張開眼睛,看著阿凌說道。
(全書完)
這些話像水一般深深地沁入疾風之介的五臟六腑中。
聽疾風這麼說,阿凌放下心來,又開始拼命地搖槳。前方有無數的水柱。阿凌讓船身在水柱間划行,就像穿過無數道門一樣。在水柱間,夏日湛藍的比良看上去更是清晰廣闊。
激情使得疾風之介再也說不下去了。那是對阿凌的一股如滔滔巨浪般激烈奔騰的愛情,和對加乃的並不一樣。
「畜生!畜生!」
她的髮在風中飄著,臉色略顯蒼白,眼神則清澈、安詳。疾風之介閉起眼睛。什麼也看不到。看不到琵琶湖,也看不到天空。比真實的天空更深沉的眼瞼的天空,比真實的湖面更湛藍的眼瞼的湖面正呈現在他眼前,那是一片分不清是天空抑或湖面的廣漠的空間。
「疾風,風好大呀!」阿凌說道。
「能支撐到這兒,大概就不要緊了。傷的地方都不是要害。」阿凌說道。她是真這麼想的。但疾風之介並不這麼以為。他很清楚是什麼讓自己支撐到這兒的。否則,怎會一看到琵琶湖,他就再也動彈不了了?他看到加乃彷彿就躺在湖底。
疾風之介說道,但阿陵卻自顧自地說下去:「真的!疾風!真的想死的話也無所謂。也許兩個人一塊兒死蠻愉快的也說不定。你可以不必再去打仗,而我也不必再追著你跑了。不必再在戰場上逛來逛去了。兩個人都可以得到安寧了。」
「我大概活不了了!」疾風之介又說了一次。但阿凌隨即反駁:「你會活下去的。」
「妳想死嚒!」疾風之介閉著眼說道。
時代也正悄悄地轉動著巨輪,從織田轉為豐臣。
「你為什麼不想活下去?」
不消說,坂本城的失陷代表了明智一族的滅亡。看不到一支明智的旗子,也聽不見喊聲,只有一座城在湖岸清澈的空氣中靜靜地燒著。感覺上,亡得也著實太快了。羽柴軍此時應該已經將整個城重重包圍了,只是從比叡山山背上,疾風之介和阿凌看不到那兒去。疾風之介坐在草堆上,而阿凌則站在他身旁。
阿凌想必是看到了,說道:「怎麼了?疾風?怎麼哭了?」
「妳也死?傻瓜!」
疾風之介的身子儘管一動也不動,但卻開口說了話。那口氣竟出奇地沉穩。
阿凌邊罵著,邊使盡全力拼命地搖槳。風從東西南北各個方向漫無秩序地吹來。一吹來,船身就胡亂地晃盪。阿凌看了看疾風之介。也不清楚他究竟知不知道有旋風,他就躺在船中,一動不動。一見他不動,阿凌又擔心起來。既然他說要活下去,無論如何,自己都要讓他活下去,她心想。
疾風之介突地流下淚來。淚水撲簌簌地流了下來。淌過臉頰,從耳朵流到脖子上。
「不要緊!」
疾風之介望著這張睜大了眼睛、像天真的孩童般盯著自己的臉。臉上既沒有落寞,也沒有悲傷,彷彿是真心覺得死了也無所謂似的。
「走?!」阿凌俯看著疾風之介說道。
「不!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
能活著是對的,能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這一天到了午後,琵琶湖的湖面上起了小小的旋風。湖上小島的四周盡是衝出無數貝殼的水柱,水煙直沖上天。
「妳划得動嗎?」
「走呀!別管我,妳就走吧!」
阿凌操著槳,載著疾風之介,由離島頗遠的西邊朝北划。船不時地打著轉,像樹葉一樣。當進入無風帶時,任阿凌再怎麼拼命地划,船身就是不動。而且,被旋風捲起的水花更如雨水一般從日頭高掛的空中落了下來。
「不想活了?想死?真的想死的話,真的無論如何都想死的話,我會讓你死。」阿凌說道。「然後,我也死。」
「風真的好大呀!」這時,疾風之介說道。事實上,戰國的風是正從空中、從水面無情地颳了起來。
「划得動呀!你不要緊吧?疾風!」
「嗯!」阿凌答道。「活下去也可以,都可以,全由你!」聲音裏仍舊沒有一絲落寞或傷悲,全憑他決定了。
「我並不很想活下去,再說大概也活不下去了!」
「疾風!你想死嚒?」
風不斷地輕拂著夏草,從丘陵上往下看,琵琶湖的湖面就像是一塊藍布一樣,看上去十分平靜。
疾風之介並沒有答腔。
「不管疾風,我自己走!」阿凌徐徐說道,彷彿一邊在思索自己話裏的意思似的。突然間,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大叫:「走啊!我嗎?」跟著大笑了起來。
山崎之戰過後第三天——天正十年五月十五日。阿凌和疾風之介都不記得究竟是怎麼走到這兒來的了。總之,兩人一路上沒吃沒喝的,好不容易才走到這兒。眼下的坂本城在一片火海當中。紅色的火舌席捲了城樓,濃煙則因風向朝北方飄去,散佈在湖西南一帶的天空上。一國一城所燃燒出來的煙霧看在疾風之介眼裏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