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夢的始末 宗恩
到隔壁房間照鏡子,重整儀容。
往外頭看了一眼,灰色的雲縫間,確實露出了一點藍天。
丈夫伏臥在一片血泊之中。
香盒撞上石燈籠,發出粉碎聲音。
——不甘心。
但是,有別種情緒在宗恩內心深處打轉。
宗恩的心情堅定,挺直背脊,完全接受悲傷。
宗恩點了點頭,站起身來。
狹窄的茶席內,站著三名武士。
——不甘心……
宗恩將純白的窄袖和服蓋在丈夫身上。窄袖和服立刻沾染血跡,鮮紅的血在白絹上擴散開來。
散落在苔蘚上的香盒碎片上,也閃爍著明亮的光芒。
藍天從雲縫間出現,春天的陽光閃耀。
丈 夫遭關白大人賜死,不可能不令人悲傷。
佛堂裏除了宗恩之外,還有女兒瓶兒。
側臉因為痛苦而扭曲。他大概很痛苦、很懊悔。
「雨停了。哎呀,藍天也出現了……」
我想他會變成菅丞相
內心激動到不覺得悲傷,不太清楚發生了甚麼事。為何丈夫必須切腹呢?為何關白大人非賜死不可呢?
手持事先準備好的白色熟絹窄袖和服,前往一疊半的茶室。
令人不甘心的是,對方似乎不是活著的女人。丈夫在內心深處,一直心愛的女人——
儘管如此, 還是心痛、苦悶不已。
宗恩用雙手摀住臉,坐在利休宅邸的佛堂。她從剛才就一直誦經,已經發不出聲音了。
丈夫從未提過關於她的隻字片語,但是宗恩憑直覺知道,是曾經擁有那個綠釉香盒的女人。
「失禮了。」
「沒甚麼……」
宗恩直視武士,對方把話吞了下去。
宗恩放下臉前的手,手掌被眼淚濡濕。她內心難受,呼吸困難。
宗恩高舉起手,使勁擲出握在手中的綠釉香盒。
丈夫留下一首狂歌給瓶兒。
「負責見證的任務,辛苦了。」
宗恩忽然心想。
壁龕擺著木槿花枝和綠釉香盒。宗恩拿起香盒。
「那個……」
她只清楚地明白一件事。
見證的武士話說到一半。
宗恩心想,大概是悔恨。其實,她也十分清楚。丈夫愛她、疼她,總是溫柔待她,不曾對她大呼小叫,也不曾動手打過她,和丈夫的生活富足。宗恩心想,那種好丈夫就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第二個了。
她是利休在外頭生的孩子,如今是宗恩和前夫生的兒子少庵之妻,利休總是偏愛她。她是個溫柔的女 孩,對宗恩也體貼有加。
從天亮前就像暴風雨般下個不停的雨,似乎變成了小雨,聽不見雨聲。
「怎麼了嗎?」
利休這傢伙真是好福氣
處理悲傷的方式人人不同,瓶兒努力表現得開朗。她的剛強,大概和利休很像。
耳邊響起從走廊上小跑步而來的腳步聲。對方聲音顫抖地出聲叫喚,紙拉門打開,是幫忙的少巖。
瓶兒打開紙拉門,低喃道。
丈夫一直有個心上人。
利休切腹之日
——我對甚麼感到悲傷呢?
(全書完)
京都 聚樂第 利休宅邸
宗恩回到茶道口,雙手撐地叩首。
來到走廊上,靠近茶庭的邊緣處,有洗手缽和丈夫喜愛的石燈籠。
寬敞的宅邸內,毫無人的動靜。有好幾名幫傭和女僕,但是所有人都隱忍聲息。
身為男人,在外面有女人也無可厚非。前妻在世時,宗恩也站在一樣的立場。
天正十九年(一五九一)二月二十八日
然而,那種嫉妒也馬上變成了多餘。
她坐在茶道口前面,出聲道:
少巖跪在宗恩面前,低下頭來,一句話也不說。他低著頭哭了起來,丈夫已經切腹身亡了。
利休自詡為菅原道真公,對於自身的境遇一笑置之。丈夫如此剛毅,所以瓶兒的堅強也不足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