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卷五 假譎

第二十三章 禍國殃民

卷五 假譎

第二十三章 禍國殃民

只聽陳操之斷然道:「我豈有棄汝等獨自逃生的道理!」
席寶心裏既急且怒,若陳操之昨日聽他良言不去洛陽,而是直接南下汝陽,哪裡會陷入此時的險境!但這時埋怨的話也不便多說,只是憤憤道:「都這地步了,席某還能有什麼有什麼良策!洛陽肯定是不能回去的,瓮中捉鱉更無活路——」
席寶等人大驚,他手下的三百軍士都是騎兵,能攻不能守,現在沒了馬,攻既不能,守亦無力,便聽得一名晉軍士兵喊道:「陳掾、席使臣,你們馬快先走,我等步行,反正是逃不脫了,死戰吧!」
席寶低聲問:「陳使臣,難道我等就這樣束手待斃?」心裏怨恨不已,若不是陳操之把三百隨行軍士留在了洛陽,那麼加上他手下的三百秦軍,當可擊垮這五百燕軍,再就是方才不是人與馬分道渡河,也不至於遇到燕軍騎兵就逃不脫,這個陳操之是庸才啊,陛下和王尚書還想著把他留在長安委以高官,簡直是禍國殃民啊,還好此人堅持要回國,可現在把他席寶和這三百軍士給禍害了!
陳操之催促道:「席長史,速作決斷,秦晉既已結盟,我等自當同舟共濟。」
沒有了大隊戰馬雜沓,行路果然安靜得多,流水沉沉,對岸月色下的遠山靜穆無聲。陳操之、席寶一行三百餘人藉助伊河南岸小樹林隱蔽,向伊河下游悄行,約行出十餘地,眼見得明月西斜,天越來越暗,聽得沈赤黔說道:「對岸便是高崖,過了這一段就無燕軍了,我們可悄悄渡河,南橫嶺距此也不過十五里,到時與沈福等人匯合,便可揚長而去。」
天色微明,猛聽得有人大喊:「右前方有燕軍,右前方有燕軍——」話音未落,便聽得不遠方蹄聲驟起,奔騰而來。
沈赤黔吃驚道:「洛陽城北是黃河,另三面俱有燕軍阻截,這可如何是好?」眼望陳操之,徵詢道:「陳師,我們還是退回洛陽如何?」
沈赤黔看了看身後的三百秦軍,說道:「人馬雜沓,極易驚動對岸的燕軍,除幾位首腦外,其餘人皆下馬步行,馬匹留在原地,由沈福帶人將這些馬匹繞到下游渡河,然後在南橫嶺下匯合。」說罷,沈赤黔率先下馬,蘇騏及其兩名手下也一齊下馬。
丞相長史席寶是文官,在氐人中算是頗有文採的,所以苻堅才派他出使建康,席寶沒有在戰場上親手廝殺過,對坐騎沒有那麼深的感情,而且他是首腦,不用下馬,雖然覺得人馬分批渡河有些過於謹慎,而且一旦燕軍發現他們,沒有坐騎也不好奔逃,但陳操之和沈勁之子都在這裏,席寶不信他們會自己害自己——
來者約十五、六人,為首者是沈氏私兵,躬身稟道:「頃接哨報,燕太宰司馬悅希乘夜引兵從偃師渡過伊水,往西疾行,目下已到達前方伊水南岸的高崖和寧渡之間,欲截洛陽守軍的退路,更有一支燕軍潛到洛陽城西,待天明與慕容垂的步騎圍攻洛陽城——少主,這伊水渡不得了!」
再有小半個時辰,天就要亮了。
秦使席寶與陳操之等人策馬在前,席寶頗知洛陽地理,大聲問沈赤黔:「沈公子,前面不遠便是伊河,汝父可曾安排船隻渡我等過河?」
席寶望了望月色迷濛的伊河對岸,稍一猶豫,便下令隨行的秦軍下馬,由兩名什長帶二十名軍士與沈福等人一道帶馬過河。
陳操之問席寶:「席長史有何良策?」
這些燕軍將士也覺得疑惑,洛陽守軍不過八百人,怎麼這裡會突然出現數百軍士,難道洛陽守將沈勁還想反守為攻,先來偷襲偃師?
那氐秦丞相長史席寶只好硬著頭皮喊道:「大秦持節大使席寶在此。」
沈赤黔道:「伊河南岸的燕軍集中於洛陽正南面,越往上游反而防備愈松,我等沿北岸往東行十余里,那裡有一段淺灘可過河,諸位隨我來吧。」說著大步往東而行,陳操之、冉盛策馬跟上,蘇騏等人步行緊跟。
席寶轉憂為喜,乘馬淌水過河比乘船迅捷得多,當即緊跟沈赤黔向南奔去。
席寶萬萬沒有想到,這個陳操之正是要去自投羅網,而且方才想方設法留下氐秦士兵的戰馬,卻是為了不想讓這些戰馬隨三百秦軍一起被燕軍俘虜,秦兵被俘虜無妨,而且這也是陳操之製造秦、燕兩國糾紛的目的,但那三百匹戰馬還是留在晉軍手裡為好,不能「藉寇兵而齎盜糧」嘛,江東缺馬,這三百匹戰馬可不是小數目——
陳操之、冉盛、沈赤黔、蘇騏二十餘人,還有氐秦使者席寶的三百人拉開半里長的縱隊,從洛陽南郊夏商周三千年遺址廢墟中馳過,古天文台傳來馬蹄的迴響,短促而寂寥。
陳操之答道:「敵眾我寡,刀兵相見是下下策,待我見了慕容垂,我自有話說,我等並非被俘,而是特意來見慕容垂的,我們是使者。」
燕軍為首者是太宰司馬悅希帳下的一員偏將,也聽說了晉使陳操之出使長安之事,太原王慕容恪出兵洛陽就是因為陳操之欲與秦結盟,未想陳操之會撞到這裏來,這偏將又驚又喜,捉到陳操之豈不是大功一件,還有一個秦使——
陳操之對席寶道:「事已至此,切勿慌亂,我二人是持節大使,莫墮大國威儀,且先虛與委蛇。」揚聲道:「大晉持節大使陳操之在此!」
六月十五之夜,一輪圓月高掛中天,夜空潔凈,殆無雲翳,只有稀疏遙遠的星辰閃閃爍爍,伊河北岸的曠野在冷清的月色下顯得遼闊而岑寂,馬蹄聲驟起,穿破夜色而來,夜幕合攏而去。
陳操之道:「事關機密,非爾等所宜知,你只須帶話給吳王,說有吳王三十前神交之故人帶來的禮物在此——速去通報。」
赤黔道:「席使臣不須憂慮,伊洛一帶有月余不雨,伊河有幾處河段水深不過四尺。可淌水渡河,諸位隨我來便是。」
洛陽南郊至伊河北岸約十五里,快馬急馳,不須兩刻時便看到了遠處月夜下波光粼動的伊水,眾人放慢馬步,忽見一小隊人從上游沿河岸奔來,截在眾人面前,有人急叫:「少主——少主——」
席寶手下的氐秦軍士雖然怨恨陳操之、沈赤黔使得他們身陷絕境,但陳操之不肯獨自逃生倒是讓他們起敬,只聽陳操之朗朗道:「燕軍人多勢眾,又是騎兵,我們走是走不脫了,也莫要硬拼,白白送了性命——」
「唉,這可如何是好!」席寶未等沈赤黔把話說完,即大發憂嘆。
又行了數里,那輪圓月從洛陽城方向落下,諸天星辰也一齊隱沒,四下一片黑暗。
席寶點頭稱是,他手下的秦軍不熟悉此間地形,斥候不便,只有藉助沈赤黔。
席寶冷笑一聲,不再多說,反正他是絕不會返回洛陽的,然而率使團回澠池又怕遇上攔截的燕軍,這暗夜裡倉促間也不知何去何從。
卻聽陳操之高聲道:「我今來此,是為求見貴國吳王——」
陳操之道:「慕容垂的騎兵已快到洛陽城下,我們不能回去,從這裏往南,地域開闊,只要避過對岸寧渡至高崖一帶埋伏的燕軍,我們就可從容進入穎川地界——赤黔,你速命人再行哨探,選取渡河地段。」
事涉征南將軍、吳王慕容垂,那偏將不敢怠慢,急遣心腹軍士回偃師城報訊,一面散開隊形,將陳操之等人圍住,這隊燕軍騎兵有五百人,見陳操之這邊人也不少,不敢逼得太近,只隔著一箭地守著,若陳操之等人想要逃跑,那麼就以弓箭射擊,再縱馬追殺——
說話間,大隊燕軍騎兵馳近,停在陳操之等人一箭之地外,用洛陽正音大聲喝問:「來者何人?」
領路的沈赤黔悄悄轉向偏北,席寶等秦軍也未察覺,昏天黑地的走了一個多時辰,卻不知道此地已接近偃師縣地界,冉盛和沈赤黔的數名斥候往來哨探,以防突遇燕軍,二話不說就箭矢如雨那可不妙。
沈赤黔道:「家尊原本打算明日送陳師和席使臣渡伊水,未料燕軍夜襲,倉促未備——」
席寶雖覺得此時往東行有些費解,但身處此地,也只能聽從陳操之和沈赤黔的,這個深受苻天王禮遇、號稱江左才俊的陳操之總不能自投羅網吧?
那些秦軍士兵見長官下令,無奈之下只好從命,紛紛下馬,三百騎兵成了步卒。
陳操之、沈赤黔等人趕忙勒住坐騎,沈赤黔向前一看,問:「沈福,有何急事?」
陳操之道:「我要儘快趕到穎川,請求高太守出兵救洛陽。」
沈赤黔臉色一沉,說道:「席使臣為何這般說話!」
一眾氐秦騎兵面面相覷,誰都不肯下馬,戰馬等於是騎兵的半條性命,豈肯輕易人馬分離!
那燕國偏將很是詫異,問:「汝要見我大燕吳王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