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脂民膏:董卓》第七章 中原煙塵

4.春屠陽城

第七章 中原煙塵

4.春屠陽城

陽城雖是個小邑,但京師所發生的一切早就傳遍了城鄉,老百姓都有一種大禍降臨的恐懼預感。陽城百姓無依無靠,便想到了土地老爺,但泥塑的神像又如何能挽救這些虔誠的善男信女?
檐間的紫燕不再呢喃,吱吱地發出今人心碎的哀鳴。牆下金黃色的迎春花已被鮮血浸得通紅,唯有那一群群烏鴉似乎被這場大屠殺喚起嗜血的本能,在那些無頭之軀上盤轉飛旋著,爭相啄食著,幫助屠夫做些掃尾工作。
「哈哈,關東那幾個毛賊敢伏擊我?他們有這個膽子嗎?那幫鼠輩,聽到咱老子的大名,不嚇破膽才怪!朱大人不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家威風!」
望著士兵搶成一團糟,朝臣們無不掩目側立。董卓冷眼一掃,發現百官們的窘態,心中暗笑:你們這幫文縐縐的東西,終於看不下去了,這算什麼?明日,咱老子還要讓你們看看更為精彩的「點天燈」,不把你們嚇服了,又如何能使你們乖乖地踏上西遷之路!
「昔殷高宗武丁治國賢明,猶求箴諫,傳說口出逆言,高宗笑而納之。董相國賢明寬厚,遐爾聞名,故人心依附,根深蒂固。得天下者,得人心也。殺一朱儁易,收天下人心難,吾為相國所憂者,恐從此天下英雄盡歸袁氏,相國豈樂為哉?」
「說!快說!」董卓惡狠狠地收劍入鞘,雙眼怒視著蓋勛。
濃煙、烈火、焦臭味,董卓陶醉在喜悅中,他圓臉紫漲,油汗珠滴,大聲褒獎著那幫同樣興奮的屠城士兵,「眾將士攻賊大獲,孤深以為慰,為獎勵健兒,孤即把這些亂賊的妻女賞賜爾等。」董卓把馬鞭指向牛車上的陽城婦女,大笑道:「任爾等自行選擇。上!還不快搶!」董卓已不再顧及相國體面,他覺得,對這批軟骨頭朝臣,刀光血影是最高的體面。
河陽津與京都洛陽只隔著一條黃河,若是沒有天塹阻擋,大約只需一個時辰就可殺進京師。軍情傳到董卓的大本營,帳下諸將面有憂色,有人主張加強黃河以南的防務,以逸待勞;有的主張渡河挑戰,力挫關東軍的銳氣……
聚集在酸棗城的關東義軍,檄書雖然發出月餘,卻沒有派出一兵一卒前往滎陽關下挑戰,只有河南太守王匡地近洛陽,有意奪頭功,便率部進駐河陽津。
陽城之屠不過是董卓遷都計劃中的一個宣傳戰而已。這種屠殺平民的「戰鬥」不僅所費代價甚小,而且戰果輝煌,士兵們可獲得豐厚的戰利品,他也可以增加幾分震攝朝臣的力量。屠城的士兵們押著成群的婦女,堆積如山的財物,馬鞍邊,車軸旁掛著的首級還滴著殷紅的鮮血,一路高唱著勝利的凱歌,趾高氣揚地走在返回洛陽的大道上。士兵們還沒回城,董卓就令百官來到洛陽城門外,列隊歡迎攻賊大獲的將士們。
太陽快偏西時,東面的大道上終於望見隊隊由騎兵、牛車組成的人流,老遠就可聽見婦女的哀泣聲,朝臣聞聲而心悸。忽然間,金鼓齊鳴,「萬歲」的喊聲驚天動地。大隊人馬來到列隊歡迎者的中間,滿面春色的董卓與陽城之屠的指揮官並轡而行。進了開陽城,董卓勒馬喝令大眾停下。隨著值日官一聲高喊:「獻首級!」大兵們爭相解下馬鞍邊、車軸旁的人頭,拋在空場上,不一會兒就堆成一個人頭小丘。接著士兵們又抱來柴火,「點火!」值日官又一聲令下,頓時濃煙罩住人頭山,烈火像蛇信子一般吞噬著那一顆顆無辜者的首級,空氣中彌漫起陣陣令人窒息的焦臭味。
王匡正狐疑之間,忽聽身後喊殺聲大作,猛回首,只見東南方向大路上,塵土飛揚,一隊鐵騎正衝殺過來,旌旗開處,只見一面「董」字大旗迎風飄揚。王匡無論如何沒有想到,董卓居然會遣勁旅偷渡小平北津,從自己背後發起突襲,而河陽之兵不過是掩人耳目的疑兵罷了。他恍然大悟,連呼上當,但腹背受敵已成定局。此刻,王匡縱有天大的本事也難逃全軍覆沒的命運。慌亂之中,王匡的部下,不是被殺,便是被擒,餘下的人見勢頭不好,便紛紛棄甲投降。倒是王匡命大,在幾名親兵的保護下,殺開一條血路,往東方倉皇逃去。
董卓是那種吃軟不吃硬的人,三句奉承話就打消了他一團怒氣:「蓋將軍不愧為漢家辯才,先帝也曾折服於你,老夫今依汝言,赦朱儁無罪。來,大家近前,會商破敵之計。」
等王匡趕到平陽渡頭,董家軍已登岸集合完畢。王匡把刀一揮,手下人一擁而上,就河攤邊展開了激戰。
對大部分朝臣而言,這已是第二次歡迎活動。前次河陽之役,他們已像羊群一樣被董卓驅趕到青門外作了一次列隊歡迎。參加這種「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的活動,朝臣都覺得是一種恥辱。但一見面帶殺氣的董卓,又無不低下恭謙馴順的頭顱。
河南尹朱儁,自從回絕董卓的任命後,便立即派出得力手下人前往酸棗城與袁紹接上關係,雙方約定,朱儁作為內應,並不斷把董卓的動態隨時通報給關東義軍,一旦大軍兵臨城皋,立即開關反正。
「朱大人,見孤到來,是否有點吃驚?」董卓一進公堂,就毫不客氣地坐上正中的主位,然後斜視看立在堂下的朱儁,冷笑道。
二月裡的陽城,春光明媚,景色如晝,巍峨的嵩山像一道青碧的錦障拱衛著古老的小城。遠處山巒疊障,近處潁水泛綠。社祠裡更是一番熱鬧景象:成群的燕子在社祠檐下飛來飛去,叢叢黃蠟蠟的迎春花在牆角怒放著,棲息在社祠屋頭上的群鴉和在社樹上營巢的喜鵲們又被這一年一度的熱鬧聚會激起少有的興奮,在瓦脊上、在枝枒間起勁地叫著,跳來跳去,彷彿在催促人們早一點結束社祭,好讓牠們分享供桌上的酒肉米麵。一如往年,祭篷仍搭在高大的社樹上,祭桌上堆滿四方八村送來的豐盛祭品,偌大的社院早已擠滿早早趕來的陽城男女老幼。他們來這裡,祈求土地老爺給他們以庇護,保佑他們人丁興旺、五穀豐登,保佑他們平安度過艱難的時光。這會兒,他們在主祭的指揮下,恭恭敬敬地禮神獻牲。
交手不久,王匡發現,對方並沒背水一戰的拼勁,卻分成若干群,東竄西跳,相互接應,弄得王匡大部團團轉,不知與那一股兵士拼殺,對方似乎在拖延時間。王匡好生奇怪,不知對方玩的是什麼把戲。
「相國大人是不是太輕敵了?」朱儁毫不理睬董卓的譏諷,淡淡一笑:「關東一十四路人馬,有十萬之眾,正秣馬厲兵,進逼京畿,怎是幾個毛賊?且海內響應者,如蟻似蝗。不要說關東,就是關西,等待袁本初打進京城的也大有人在;再說相國大人乃一代將才,豈不聞『驕兵必敗』……」
朱儁本認為董卓正忙於西遷之前的搜刮,無暇顧及東方的戰事,於是就放開手腳進行各項策應關東軍的準備工作。當他聽說董卓已率親兵進了滎陽城,且正向他的公署趕來時,朱儁大吃一驚,「這個老賊真是神出鬼沒,難道已窺破我的心事?」朱儁硬著頭皮,迎接董卓。
「大人息怒!」隨同董卓前來視察軍情的越騎校尉蓋勛,見勢頭不好,忙攔住董卓。「師未出而斬大將,於軍陣不利,相國大人,可否聽我一言?」
祭禮終於結束,人們開始分享祭品,烏鴉喜鵲叫得更熱鬧了。有的人已飲下第一杯村醪,有的剛嚥下一塊半生半熟的羊肉。突然,傳來一聲驚叫:「大兵來了!」接著,就聽見四下裡遍是喊殺聲,亂紛紛的驚叫聲,刀槍的砍擊聲……沒等人們衝出院落,騎在高頭大馬上的大兵已衝殺進來。他們一邊狂喊道:「殺反賊嘍!」「搜牢嘍!」一邊把滴血的大刀砍向亂成一團的人群。和平淳穆的社祭立即被殘暴血腥的洗禮所代替,許多無辜的百姓瞬息間就成為無頭之軀;許多被砍下來的腦袋始終怒睜著永不瞑目的眼睛,有的沒有了腦袋,還在地上滾動著。
王匡駐紮在河陽津,離京城雖只有咫尺之遙,卻無一點渡河勇氣,他本以為他率部先行挺進,其他各路人馬會蜂擁跟上,可是數日下來,東方大路上卻沒有一個後繼者。是渡河?還是後撤?王匡一時沒了主張。就在這時,探子來報,董卓一部正在強渡平陽附近的黃河,先頭部隊已登上河灘,其餘的人正陸續向河西進發。河西水面上,牛皮筏,羊皮囊,黑壓壓一片,聲勢十分浩大。王匡聞報,不禁一陣心慌,董卓這賊委實是個驍將,自己尚未渡河,他卻來個過河挑戰,看來,只好死戰一場了。於是,王匡下令立即迎戰強渡之敵。
對於董卓,如果說河陽之役多少還有點軍事意義,那麼接下來的血洗陽城則純屬濫殺冒掠的土匪行徑。
董卓聽了片刻,忽然爆發出一陣狂笑:「諸位如此小心翼翼,是否太抬舉了王匡那廝!孤略施小計,便可殺得那無名鼠輩片甲不存,眾將上前,聽我發令……」
「夠了!大膽放肆!」董卓怒不可遏地拍案而起,指著朱儁的鼻子,叱罵道:「汝是什麼東西,竟敢在孤面前指手畫腳,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前番本相有意抬舉你,表奏汝做孤的副手,汝卻狗坐轎子不識抬舉!公然抗詔違命,老夫此來就要懲治你這個托大之人!」說著,董卓抽出佩劍,重重摔在案上,「我百戰百勝,威震天下,汝卻蔑視老夫,為亂賊張目,你想用血來洗咱老子的寶劍?」說罷,董卓提起案上的佩劍,就要刺向朱儁。
士兵好像早已約定好,他們只砍男人的腦袋,婦女則一律被驅上牛車。等到男人的首級被繫上大兵的馬鞍邊,院子內外的婦女都被拴在牛車上,大兵們獰笑著離開了。
「相國大人乃千金之軀,為何不事先通報一番,我也好安排戒備,如此輕裝出行,一旦為關東兵得知,來個突襲,豈不要誤大事?」朱儁就著董卓的問話,不卑不亢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