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達政宗3:醍醐夢之卷》天下風船

天下風船

這時已是慶長二年的夏天。
「像我們這種平民出身的大名,往往必須先考慮到安身立命之道,不能隨便找一個可能失敗的人作為同志,否則必將使祖先辛苦創立的血脈和基業毀於一旦。」
「話雖如此,但如果因為外戰而導致兵疲民困,則必引起發生內戰的悲慘下場。反之,假若太閤能夠坐鎮國內的話,則內戰便不致引發,並且很快地消弭紛爭。」
「這……這……這怎麼敢當!我能做得到嗎?」
「真是豈有此理!」
「問題的關鍵在於,這一次高麗是否能夠請出明朝的援軍,再加上太閤本身的健康情形……我認為整個戰爭情勢,必須視此二者而定。」
如果自己和家康交往密切,又和淺野感情深厚……必然會使三成感到緊張,而這是政宗所不願意見到的結果。更何況對政宗而言,只是五奉行之一的淺野長政,並不是甚麼重要人物。
「這點我已經知道了。」
「的確如此,的確如此……」
「最糟的情形是這兩股勢力全都倒下,也就是太閤死於戰場,而國內的戰爭則是勝負互見,時局再度回到戰國時代……這麼一來,堺地的民眾勢必得要擁兵自衛才行。在此情況下,金銀是不可或缺的。」
「如果有人能洞悉最糟的情形,那麼又會發生甚麼事情呢?我想,應該有人會看出這一點才對。」
同時,政宗也正式與向來和他感情很好的淺野長政恩斷義絕。當然,他這麼做是有理由的。
「既不與任何一方為敵,也不與任何一方為友,只要小心地鞏固自己的領地周圍,不讓任何人來侵犯,相信一定可以平安無事地度過這場大災難。」
「因為有人不願意把秀賴交給內府及大納言啊!哈哈哈……伊達少將,這一點想必你也清楚吧?」
「甚麼?是那個可愛的小公主?」
「有!」
此言一出,政宗隨即改變態度。
「當然有嘍!宗薰大人。我想,邊境的群眾對此看得最為透徹的,對不對?根據世間的傳聞指稱,向來十分厭惡信長的堺地群眾,是煽動明智光秀叛變的元凶。」
「如何改變呢?」
宗薰不敢置信地瞪大了雙眼。自願交出人質——這真是前所未聞的奇想啊!
政宗笑著打斷他的話。
「在一般人的眼中看來,把愛子送到秀賴君的身邊,是十分無奈的決定。箇中原由,和堺地民眾明哲保身的道理是一樣的。」
「就是你也知道的五郎八姬啊!現在,她可是我政宗唯一的孩子了。」
當時,位於伏見城內的伊達町已經全部完成。於是秀吉乃以舉行第二次修城為名義,不斷地調集重兵來到京師,並下令諸將開始整軍經武,做好出兵的準備。
「這麼說來,你是希望我設法幫你要回秀宗嘍?」
「現在太閤已將國內之事交給內府及大納言處理,並且將秀賴託給他們照養,而自己則急於趕赴戰場……但是,我認為他根本不可能成行。」
「是的!畢竟,他的妻妾們都太年輕了,以致他根本沒有充裕的時間可以蓄積精力。我認為太閤極可能因為耽於女色而早死,故對他深表同情。」
「那是必然的道理。不論是在哪一個時代,只要有兩方在作戰,就一定會有第三勢力乘機崛起……像伊達少將這麼聰明的人,也認為國內真有這股勢力嗎?」
「的確如此!不過請問少將大人,其中的道理何在?」
「如果說要把她當作人質,則這種說法未免太殘忍了。只是,我希望她能嫁給德川大人的六公子辰千代,故而想請你充當大媒。」
「你不要這麼慌張嘛!」
今井宗薰十分瞭解政宗的才幹及實力,認為他絕非泛泛之輩。
「甚麼?我違背心意說話?沒有這回事!」
「你的觀察果然非常敏銳。的確,事情正如你所說的一般,不過你認為最糟的情形會是怎樣呢?我很想聽聽你的看法。」
「哦,你是說……」
「凡是生在堺地的人,大多長於精打細算,因此對於這場無法避免的國難。很多人都有自己的看法。」
宗薰低聲說道:
「你認為太閤的病不會痊癒嗎?」
宗薰牽動嘴角微笑道:
「哈哈哈……快別這麼說了,宗薰大人!不過,太閤死去之後,如果真的無法避免一戰,那麼結果就會真如方才我們所提到的三種情形。」
宗薰略一低頭沉思,隨即說道:
「哈哈哈……一點都沒錯!」
「如今既然脇坂、藤堂、加藤(嘉明)的水軍都獲勝了,太閤殿下必然會乘勝追擊,這麼一來事情就沒完沒了。」
「那、那是……事實上,那是堺地民眾代代相傳的做法。」
「由太閤手下所分出的兩股勢力,究竟是右方勝利呢?還是左方會獲勝?抑或當兩方爭執不下時,由乘機興起的第三股勢力獲勝?除了這三種情形之外,再也沒有其他可能了。
宗薰慌忙揮動雙手:
「嗯!的確如此!」
「哦?不過在此之前,你不是說太閤會死於戰場上嗎?……你的想法至今仍未改變嗎?」
為了回報秀吉的厚愛,政宗特地獻上一艘座船。此外並在伏見的家中設宴招待秀吉,竭盡所能地討他歡心。
「假若沒有人能看出這一點,那就真的值得擔心了。」
「當然可以!你也知道,這些大名們隨時都可能成為仇敵,而向來主張中立的邊界群眾經常都能贏得雙方的信任,在任何場合裏都不會與人發生摩擦。如果你肯答應我的請託,那麼我願意以千貫的領土作為謝媒禮。如今,我只想學習堺地群眾保護自己家園的方法,既不與人結盟,也不與人為敵,嚴守中立。如果你認為千貫太少,那麼我可以加到兩千貫。總之,一切都拜託你了,宗薰大人。」
事情的確正如宗薰所言。事實上,政宗本身也察覺到此一情勢的演變,但是在此卻不能明言。
「那麼你有甚麼好方法嗎?」
「真是惶恐之至。當著少將你這麼具有智略、才幹的人面前,宗薰豈敢班門弄斧呢?」
「當然你也是其中之一嘍?那麼,你有甚麼看法呢?」
或許是由於大地震過後物資缺乏的緣故,秀吉在巡視伏見城的修復工事時,曾贈給各大名一襲紙衣,然而送給政宗的,卻是一件畫有彩飾的美麗衣裳。
「這是只有你才夠資格穿的衣服,所以當然與眾不同。」
宗薰定定地望著政宗,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好。
「如果我們在尚未分清敵我,就貿然加入戰陣的話,那麼將是非常愚蠢的行為。因此,若想保全身家性命的話,就必須採取中立之道。」
「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我才要借重你的智慧啊!政宗的資質固然平庸,但是並不愚蠢,所以我絕對不會成為第三股勢力的。」
「此話怎講?」
「但是,如今小犬已在對方的手中作為人質,並且陪伴在秀賴殿下的身邊,所以情形就又不同了。」
「這一次你打算以誰作為人質呢?」
「如果……如果真有第三股勢力的話……那應該就是伊達少將你了。只有你……」
「不,你誤會了。如果我打算這麼做,就不必借重你的智慧了。不過,我倒希望你能幫我把另一個人質送到內府處。」
「首先必須制止太閤渡海。」
如今,即使沒有長政,政宗也能直接與秀吉談話、向秀吉進言;而長政的介入,卻反而會形成一種干擾。
「這麼一來,就只好趕快採取行動,設法壓倒對方嘍!我的意思是說,只要有一方較強……那麼就不會產生其他敵手了。」
「這是誤會,真是天大的誤會……事實上,每一個邊界群眾都希望能夠世世代代平安過日的。當然,他們是以從商當做武器,但是從商並不會引起任何危險的問題……當然其中也包括茶道、香道及遊藝等百姓在內,但他們全都是善良的人民。」
「打倒信長的明智,有可能成為第三股勢力。但是,堺地民眾對於新近興起的第三股勢力,是絕對不會掉以輕心的。」
「少將的記憶力果然驚人!不過,你沒有注意到事情改變了嗎?」
「那麼,如何才能避免最糟的情形發生呢?」
政宗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
今井宗薰笑著點點頭。
「可是,太閤殿下終究不可能再活個五十年或一百年啊!」
「你是說,我軍仍會陷入苦戰嘍?」
「正是如此!你的見解果然比堺地人民的想法更加透徹。」
「是這樣嗎?……應該是吧?……不過,還有一種情形也必須考慮到。如果太閤殿下因為舊病復發而猝死,那麼又該怎麼辦呢?」
宗薰笑著把茶遞給政宗,而政宗也不禁微微地笑了起來。
「哈哈哈……想不到宗薰大人也會違背自己的心意說話。」
政宗露出燦爛的微笑,在他的眼中,似乎又看到了那飄浮在藍空當中的汽球,正逐漸朝自己飛過來……
「事實上,天下還有另外一股勢力在萌芽呢!」
在其子兵五郎於六歲元服,正式成為從五位下的侍從秀宗時,政宗本身已是從四位下右近衛權少將,不但是個鄉間大名,而且成為「伊達眾」的統領。
政宗在前往堺地拜訪今井宗薰時,故意假裝若無其事地問道。
「以太閤的個性來看,只要他的身體還能活動,他一定會到戰場上去的。然而,一旦太閤果真出征,則國內勢必將會分成兩派。其中一派是奉行太閤的遺志,另外一派則擁護太閤的血脈秀賴殿下……換言之,太閤本身的勢力會分成兩股,彼此互相爭奪天下。」
「怎麼樣?對於這次再度出征的決定,堺地的民眾們有何看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