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達政宗3:醍醐夢之卷》慶長三國誌

慶長三國誌

「唯有先制止殿下渡海,然後才能進行下一步的計劃……」
三成進入客廳,看到兼續端麗的臉龐充滿活力時,忍不住脫口而出。
「哈哈哈……」
「你、你說甚麼?你想殿下會原諒你的這種想法嗎?不!縱使殿下肯原諒你,我治部少輔也絕對不會原諒你的。」
「的確!如今內府已經鞏固了江戶的勢力,而伊達也不可能放棄米澤和會津一帶,這麼一來,上杉家是絕對不可能獲勝的。」
就在這時,其兄正澄之子右近大輔再度進來通報,謂上杉家的老臣直江山城守兼續正在別室等他。
「也許是……」
「德川內府年逾五十,居然還跟著藤原惺窩學習書法,這才更叫人感到驚訝呢!」
相反地,他認為促使政宗如此起勁地來回奔走之啟動力,完全來自於自己的智慧……由於他具有根深柢固的自戀狂,所以才會產生這種異常的心態。
「嗯,這麼說來,少將是到這兒來探聽消息的嘍?」
已經三十八歲的兼續雖然較政宗年長七歲,但由於生來俊俏倜儻,故外表看來與政宗有如同齡一般。
「話雖如此……以德義治天下乃老生常談之論調,怎麼算是內府的新發現呢?」
「好,我這就去見他!不過,我們兩個說話時,你在一旁聽聽也無妨。」
「是啊!不論是留在會津或前往高麗,都會遭遇相同的危險……因此一旦我們有人違背約定,則雙方都會遭到相同的後果。換句話說,我們應該遵照約定,共同抵抗內府、擁護秀賴殿下。當然,最好也能制止太閤殿下對高麗用兵。」
「原本是想藉著關白秀次事件,讓他轉封至四國或九州的邊境;當然,如果太閤因而命他切腹自盡,那是最好不過的了……詎料願望沒有實現,反倒使得內府在江戶的地盤更為穩固。」
他佯裝不解地問道。
政宗口中所謂下一步的計劃,究竟是指甚麼呢?
「假若情況特殊,那麼治部少輔你是否也有渡海的決心呢?」
「的確如此!」
「哈哈哈……」
(難道自己被政宗欺騙了?)
直江兼續依然面不改色地說:
三成不敢置信地瞪大了雙眼。
「是惺窩大人!他認為一味地憑靠武力的人,即使擁有一萬、二萬的兵力,也是不堪一擊的軟弱蟲,更何況是治理天下呢?因此他主張若想治理天下,就必須藉助德義,才能使萬民歸服……正因為德川大人悟得此理,所以才能排除萬難,在五十歲以後重新學習做人的根本。對於他的著眼點,難道你不覺得很可怕嗎?石田大人!」
「方才政宗還到我這兒來,要我千萬不能讓太閤殿下渡海,而且還說只要能夠勸阻殿下渡海,就可以進行下一步的計劃。儘管他一再地煽惑我,但是伊達所謂下一步的計劃……到底是指甚麼呢?」
「除了內府之外,甚至連伊達也比以往更接近米澤的舊領地,並得以和領民重新取得聯絡。現在他一定正馬不停蹄地秘密展開行動,準備再度掀起暴亂。」
他緩緩地點了點頭……如此一來,三成也就更加得意地繼續其雄辯了。
三成以比對待政宗時更自大的態度面對兼續。
政宗回去以後,三成仍然坐在客廳裏,不斷地思索著,耳邊似乎聽到政宗在說「那只是傳聞……」事實上,正因為三成也具有吃人的智慧,所以才會假借前田大納言之名,說政宗是「雙面膏藥」,想要藉機好好地諷刺他一番。詎料對方非但不以為意,反而留下一個令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謎題。
「當然不好!」
「沒錯,但是你說只要三、四千人……」
由於三成已將直江山城守視為自己的同志,因此在詢問他時自然毫不避諱。
兼續不慌不忙地側著頭沉思,然後說道:
「甚麼?是伊達政宗?這次政宗到底又做了甚麼事呢?」
智者耽於智,學者溺於學。
「對,是應該如此……」
「那麼我們該怎麼做呢?」
「甚麼?政宗購買大批火鎗,準備挑起暴動?」
「伊達大人稱得上是當代第一的智者,因此絕對不能掉以輕心,否則心中的計劃都會被他一覽無遺。如果你不小心洩露了秘密,那麼不但會破壞我們之間的盟約,甚至可能反而為其所用。」
上杉景勝乃五大老之一,在蒲生氏鄉猝死之後,繼承了會津一百一十一萬九千石領地,其主要作用,便是壓制伊達及德川雙方的勢力。
三成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
「最近他派遣了許多羽黑山的行者在我的領地裏活動,並且告訴領民們暴動的時機已經來臨。此外,根據我所接獲的報告指出,政宗新近購買了大批火鎗,似乎有再次挑起暴動的企圖。」
一定是他那聰明的頭腦裏又有靈光一閃了。
「不過,即使我們能打倒關東的德川家,也可能會遭受伊達家的箝制。」
「嗯,這本來就是求學之道嘛!當然,這也可能只是為了掩飾奪取天下的野心而披上的美麗外衣罷了。」
看他的樣子,好像真的吃了一驚似地。
「遵命!」
假若他肯虛心地請教政宗,也許能夠得到答案,只可惜心胸狹窄、任性好強的三成,是絕對不會這麼做的。
「怎麼這麼粗心大意呢?……縱使我們留在國內,也絕對不能讓德川和伊達的軍隊把我們打敗啊!唯今之計,只要能夠多得一兵一卒,就絕對不要平白浪費,這才是萬全之策。還有,船都準備好了嗎?」
「我們可以儘快締結盟約,並且將其寫在白紙上作為憑據。如果不這麼做的話,我家主君將會覺得受到傷害。事實上,我家主人景勝認為,一旦沒有了太閤的話,則天下將會由內府來發號施令,因此他必須設法鞏固與江戶的友好關係才行……」
(等等!政宗似乎說了一些很奇怪的話!)
此人乃越後與板城主樋口與總右衛門之子,因美貌而獲得景勝寵愛,命其繼承直江家的家業。不久之後,上杉家的大小事務便由他一手掌管,是日本國內頗負聲名的家老之一。他的才幹甚至連太閤也頗為激賞,因而在文祿三年被封為從四位下侍從,並敘任山城守。
「呃,我還沒有計算出來。」
三成打從心底笑了出來。
「是內府的重臣本多忠勝和伊達政宗。」
「你、你說甚麼?誰會反悔……」
可惜的是,上杉氏的當家主君景勝並非具有才幹之人,真正具有統治一百二十萬石領地的,為其家臣直江兼續。當然,三成聽到兼續前來的消息後,臉色之所以會逐漸緩和,必然是因為他又想到了某種計謀。
「你的看法是這樣嗎?」
「是的,他正在別室裏等著你呢!」
「既是如此,當然他必須阻止殿下渡海。事實上,這不正是殿下所謂的武士道嗎?如果不這麼做的話,也許他就必須跟隨殿下渡海,不能繼續留在此地了。」
「哦?那麼他所謂進一步的計劃,其實只是說說罷了,事實上他根本沒有任何計劃,對不對?」
「那當然!如果太閤堅持要我一起渡海的話,那麼我也不能拒絕。因此我必須下更多的工夫,以確保作戰勝利……目前對於西國諸將的作戰技巧,我已經大致瞭解了。當然,以後作戰能否順利,還是得要仰賴自謙信公以來即盛名不墜的上杉勢之大力相助嘍!總之,這件事根本沒甚麼好奇怪的,山城大人!」
「是的!他只是想要找出我和治部大人秘密結盟的證據……所以你對他一定要小心防範才行。」
「也許是他對內府有所求吧?」
如果真能阻止秀吉渡海的行動,則以下的計劃……到底是甚麼計劃呢?
「嗯……」
「政宗所謂下一步的計劃,到底是指甚麼呢?」
「嗯,我知道了!對了,山城大人來此有何貴幹呢?」
「上杉家和石田家的命運既已合而為一,將來不論是留在國內或遠渡高麗,都必須緊緊拉住同一條繩索,互相扶持才行。換言之,如果遠渡高麗,則必須盡全力保護太閤殿下;如果留在國內,則必須全心全意擁護秀賴殿下……總之,我們的命運是相同的。為了雙方的利益著想,我們應該締結密約,同心協力設法留在國內,共同抵抗江戶的野心。在這種情況下,就算沒有白紙黑字,我也絕對不會背棄盟約,更不會讓上杉勢單獨渡海。假若情勢逼得你們不得不渡海,則我也會毫不遲疑地到高麗去的。不過我必須先瞭解一點,上杉勢能夠動員四萬名兵力前往高麗嗎?」
「德義就是戰力……這是誰說的?」
政宗話中的意思,無疑是希望自己能制止秀吉渡海。事實上,即使政宗不說,三成也會想盡各種辦法阻止秀吉渡海。因為秀吉已經明白表示,將來渡海時要帶三成一起前往。
「山城大人,你實在太粗心大意了。像你這麼具有才幹的人,也許會在不知不覺中捲入了出兵高麗的漩渦裏呢!……到底是誰令你覺得受到威脅呢?」
「關於我的個性,想必山城大人也很瞭解。以目前的情形來看,一旦真的渡海參加高麗之戰,十之八九是回不來了……你想我是喜歡戰死異國呢?還是寧願留在本國,將會津一百二十萬石的領土作為贈禮,與你方訂立盟約呢?因此我在經過審慎的考慮之後,還是認為應該阻止太閤殿下渡海。」
「不!這不是發現,而是領悟!一旦領悟了這個道理,他就會一直獲得太閤的信賴,並且使關八州的領民誠心歸服。更何況,他的領悟已經付諸實踐……如果我們真的必須渡海前往高麗,那麼恐怕很多家臣都會背棄上杉家,轉而投在德川家的門下。即使如此,他們也不會遭到非人的對待,例如當年的武田餘黨,就是最好的例子。雖然他們背棄主家而投奔他處,但是後來卻成為主君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在我看來,這種人只要有三、四千人就很足夠了。」
「哦?是上杉家……」
「你是指伊達嗎?山城大人?」
三成臉上苦澀的表情這才消失。
說到這兒,三成突然沉默不語。就在那一瞬間,他終於瞭解直江兼續為甚麼來到此地了……
(原來如此!直江此行的目的,只是為了把事情談妥……)
「我認為其實你的想法和我一樣。」
「我這次前來,事實上也和伊達有關。依目前的情勢看來,我們必須儘早秘密結盟,然後合力把政宗趕出奧州。」
在三成那溫柔的語調裏,其實含有強烈的脅迫意味,不過兼續卻絲毫不為所動。
「一旦我們白紙黑字將締結盟約之事寫得清清楚楚,那麼不論甚麼時候……山城大人,這麼做不見得就能保證上杉家的安泰呀!」
「不!我不能冒險而累及主家,否則直江山城豈不是全無臣節可言了嗎?」
「的確如此!」
「坦白說,我對內府年逾五十才開始學習書法的勇氣極感敬佩。」
「怎麼又談到內府的事呢?」
「如果我們無法締結密約,則我治部少輔對於令上杉景勝引以為傲的越後強兵必然有所忌憚。在這種情況下,你認為我和太閤殿下一起渡海到高麗去適當嗎?」
「甚麼?直江來了?」
真要到了萬不得已時,三成也不排除對秀吉下一劑猛藥的可能性。總之,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讓秀吉渡海前往朝鮮。
「我想你應該瞭解我的意思才對!既然用白紙黑字寫下盟約,就絕對不能再反悔了。」
政宗似乎已經胸有成竹,但是自己卻仍束手無策……如此一來更會助長政宗的氣焰。不過,現在暫且讓那傢伙隨心所欲地去做吧!為了日後打算,只好先讓他得意一陣子……
三成已被政宗的智略壓倒,成為對方的俘虜,然而他自己卻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言之有理!這件事我一定會……」
三成聞言臉色不禁為之一變。事實上,他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而不得不阻止秀吉渡海,所以覺得十分狼狽。
「我想這是毋庸置疑的。」
「據我所知,內府大人向來主張德義就是戰力,由此可見他的智慧遠在一般人之上。」
「哎呀!稀客到來,真是令人吃驚!」
三成的表情愕然,剎時血色盡失。
「嗯,的確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