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這天晚上，文天祥召集了元軍的軍官及士兵們，辦了一場離別的宴席。被護送之犯人以私費招待官差等等是中華帝國自古以來之風俗。

文天祥將此刻之情景，寫成了一首以「定變難」為題之詩。

陰曆二月二十九日晚上。

「不過賊也有賊之堅持。雖然不知道你們幾位的來路為何，但是只要不被元軍追緝的話，我倒是可以幫幫你們。」

由於手上提著公務用之燈籠，因此完全沒有受到攔阻盤查。穿過了鎮江市集之後，一行人匆忙趕往老士兵的家中。此地之街道並非井然有序地按照計劃建設，而是相當容易迷路的複雜結構。一不小心迷了路，便向途中遇見的元軍士兵問路。懷著些微的忐忑心情向對方道了謝，一行人好不容易抵達了目的地。然而原本答應為他們帶路到港口去的老士兵，卻臨時以麻煩為理由加以推拒。

上等的酒裡早已攙入杜滸事先準備好之藥物。到了深夜，元軍的士兵們個個都已經睡得不省人事。「行動！」在杜滸的指示之下，文天祥等人迅速地換下衣服，改扮成北方人之裝束，然後悄悄地離開住處。

「這麼說來，莫非你們是鹽賊。」

伯顏回到大都之後，繼續接掌平定南宋之作戰事務的元將包括了張弘範、董文炳、阿朮、阿剌罕、李恆、范文虎、唆都、以及阿里海牙等人。

自從在阿朮面前離去以來，文天祥就全心全意投入逃脫計劃。由於受到賈余慶等人之嫌惡，因此文天祥之住所也單獨地設置於他處，住宿在鎮江城裡面對著大運河的一戶沈姓富豪之宅邸當中。當然，裡裡外外皆佈有重兵嚴密監護。

這些將領們多數都只活到六十歲而已。並不是因為亡宋而遭到報應。這個現象或許應該解讀為，受到「瀆武」批判之忽必烈，他的領土擴張欲望對於這些武將們的身心而言，都是一種嚴苛的折磨。

文天祥如此回答，其他人也一副堅定的表情跟著點頭。

余元慶回去之後，向文天祥稟明對方之要求，文天祥非常高興。一旦船隻有了著落，就可以藉由水路前往附近港口，換乘可航行至外洋的大型船直接向南方而去。或者前往仍在宋軍固守之下的揚州城也行。不論如何，總比在陸地上漫無目標地移動要來得自由自在。而安全也一定會更有保障才對。

這兩句詩的意思大致是如此。從文字之間彷彿可以看見他撫著胸膛喃喃地說道：「好險，好險，差一點就糟糕了！」的畫面。這同時也讓人瞭解到，文天祥是個即使處於危險和辛苦當中亦不失諧謔感覺的人。

「當然早有覺悟。」

「不，這並非錢的問題。雖然微不足道，但我畢竟也食過宋朝俸祿。我一兩都不要。只不過，為了他日著想，我希望得到文丞相本人之證明文書。」

「這樣的話，請把這個拿去用吧！」

這份由各個民族之人所組成之名單，充分地顯露出蒙古帝國之性格。張弘範、董文炳、范文虎為漢族；阿朮、阿剌罕、唆都為蒙古人；阿里海牙為畏吾兒人；李恆為党項族，為西夏王族之後裔。年齡方面，張弘範為四十歲，阿朮為五十歲，阿剌罕為四十四歲，阿里海牙為五十歲，李恆為四十四歲，董文炳、范文虎、唆都雖然年齡不詳，但是應該和其同僚屬於同一世代，大約在四十來歲左右。

然而問題還在後面。好不容易抵達了港口一看，其中不知出了什麼差錯，原本應該備好的船隻竟然不在。余元慶舊識的那名軍官亦毫無蹤影。就在困惑的當下，巡哨之元軍忽然出現，文天祥等人不得已只好匆匆離開現場。改變原定計劃，在一一地探問過所有停泊在港灣中的船舶之後，總算讓他們借到了一艘可供使用的舟艇。舟主說道。

關於文天祥之脫逃與逃亡過程，從他自己以詩文形態所留下之親筆紀錄，就可以清楚明白地瞭解。文天祥不但富有文采，而且非常愛寫文章。

在所有的武將之中，阿里海牙不止在勇武方面極為出色而已。他不但禁止一切在戰場之外的不必要殺戮，而且還減輕佔領地之租稅、積極發掘人才向朝廷舉薦等等，擁有相當多的德政。由於《元史》是在元朝滅亡之後才由明朝進行編纂之史料，因此對於元朝懷抱著惡意之敘述可謂相當多。儘管如此，元史之中對阿里海牙是個溫情之人這點卻詳實地加以記錄，可見這確實是個不容懷疑之事實。

就在此時，老士兵的妻子忽然出現。見到一群行跡可疑的男人拉扯著自己的丈夫，誤解情況的老婦連忙向外奔出，打算高聲呼喊向鄰居求救。杜滸在情急之下塞了幾錠銀子在老婦手中，並且好說歹說地終於再次求得老士兵為他們引路。

強忍住想跳起來之喜悅，杜滸若無其事地向對方道了謝回到宿舍。接下來，他們又舌粲蓮花地說服了一位長年住在該地的年老士兵，約定好在晚上的時候，讓他帶路前往港口。逃亡計劃終於到了即將展開之關鍵時刻。

這些元將們一而再再而三地將擁護二王之宋朝殘存勢力向南推進。不過，直到伯顏回到大都謁見忽必烈汗、恭帝受封為瀛國公之階段為止，文天祥尚未加入二王之朝廷。這個時候的他正處於長達百日的知名逃亡之行。

「沒錯。從朝廷的角度看來確實是賊。即使朝廷由宋改元，我們身為賊的事實仍然不會改變。」

余元慶有一舊識在元軍陣中擔任官吏。身份雖然不高，但是職務卻是掌管所有大大小小之軍船。余元慶秘密地探訪友人商談計劃，並且以一千五百兩銀子為酬謝，向他借出小舟一艘。

元軍的軍官將一個燈籠借給了杜滸。這是元軍出公差時所使用之物。只要有了這個，即使在夜間也能夠自由行動。

這個脫逃計劃一直到有個名為余元慶的男子來到文天祥的住處拜訪之後，才正式成形。余元慶曾經在鎮江擔任過武將職位，對於附近之地理環境相當熟悉。他一開口便直截了當地說明為助文天祥潛逃之來意，令文天祥大喜。然而對於金應而言，他總覺得余元慶這個人來路不明值得懷疑。先前不就是因為太過相信像張全那樣的人，將義勇軍交託於他，以致慘遭全軍覆沒之痛苦教訓嗎？儘管金應有所疑慮，但是文天祥對於余元慶卻完全信賴，並且和他與杜滸三個人熱烈討論起計劃之細節。為了不讓元軍察覺到此事，金應只能格外地謹慎留意。

「文丞相早已和伯顏丞相結成知己了呢，一旦回到大都謁見過陛下之後，肯定會受封為元朝大臣，再回到這個地方。到時候，對你們大夥兒來說絕對沒有壞處的。話說回來，晚上到街上去喝個酒實在是不方便，能不能幫忙想想辦法呀！」

舟主笑起來的時候，被太陽和潮汐曬得黑黝黝的臉上，綻放出一抹無懼之神情。

對於負責監視的元兵，杜滸慷慨地撒下了大把的銀子以酒食款待。

「要是當時老婆婆真的放聲大喊，叫醒了附近的人們並起引騷動，想必會造成無法挽回的悔恨結局吧！」

杜滸以覺悟之心情敦促著一行人。這一帶的元軍指揮是阿朮。他與伯顏不同，對於文天祥並無好感也無敬意。一旦文天祥脫逃，與其小心翼翼加以生擒，阿朮的選擇絕對是見到就殺。

「這是場生死的賭注。一旦失敗誰也救不了誰。大家都想清楚了嗎？」

此時追隨在文天祥身邊的人員共有十一名。除了金應、杜滸之外，尚有余元慶、張慶、夏仲、呂武、李茂、吳亮、蕭發、王青、鄒捷。全員之姓名都一清二楚。

「反正這艘船所載運的也是密售之私鹽，多運幾個人應該無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