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一九五三年二月一日～二十二日
第二十一章
布勞恩說道：「小屋那個新來的人，我要知道他是誰，到那裡幹什麼。」
「當地的法官。」
「我們？」
「他現在應該是有所領教了。或許他是有點老了。」
「有點活讓你幹，要是你感興趣的話。」
隆巴蒂呵呵笑著，「他行嗎？大人，讓我他媽的來告訴你一件事，菲因斯在搖籃裡就用牙齒啃槍管了。那麼你準備什麼時候動手？」
第二天早晨當麥西和史朗斯基動身去紐約時還不到七點，但迪米特里．波波夫卻起得更早，六點就出發駕車回波士頓了。
「我所了解到的有關布勞恩這個人，他是個你能碰到的最卑鄙的渣滓。他是個瘋子，埃歷克斯。早在德國被攻陷之前，他就因為殺人罪和強姦罪被判刑而關在黨衛軍的一個囚犯營裡。俄國人在一九四五年抓住他。他們給他選擇。要麼為他們幹要麼待在西伯利亞勞改營裡等著凍死。毫不奇怪，他選擇了第一種。」
「你結婚了嗎，安娜？」
突然間，一個高高個子、紅光滿面、神態顯得開朗的人來到他們的桌邊並朝史朗斯基伸過手去。他看上去五十出頭，一頭灰髮，人很隨和。
這輪胎看上去並沒什麼損壞，但是當波波夫彎下身去檢查時，他只感到一件鐵器猛砸在他的後腦上，然後還沒等到他俯跌到地上他又被砸了一下。
「我的老家是在靠近斯摩稜斯克的一個小鄉村裡。當我的父母死了後，我和我的弟弟、妹妹一起被送進莫斯科的一家孤兒院裡。我那時十二歲。我恨那個地方。那裡冷冰冰的沒有人情味。所以我打定主意我們要逃跑。我父親的一個親戚住在列寧格勒，我想他會收留我們的。那天晚上我們計劃好要逃走，卻被逮住了。但是我還是設法一個人逃離了。在莫斯科火車站爬上一列火車。當我到達列寧格勒時，那個親戚並不很樂意而想把我送回去。我就流浪在街頭，直到有一天我發現自己來到碼頭區，我望著一艘船。我不知道它要去哪裡而且我想我也不在乎。我只是感覺到這艘船是命運安排好的在等我。」他笑了一下，「你知道俄羅斯有一句古話。我們將得到的種子其實早已經播在我們心田裡了。於是我就偷乘上那艘船。」
「沒有了。」她飛速地掃了史朗斯基一眼然後站起身，「要是你們兩個不介意的話我想上床休息去了。」
突然之間她真想把一切真情告訴他，但是她卻反問道：「我們一定得現在談論這個嗎？」
史朗斯基拿過一瓶威士忌為他們兩人各倒了一杯，「一支舞、一頓飯和幾杯飲料。這對她有好處。」
隆巴蒂咧嘴一笑，「只要有錢，我總是感興趣的。」
「上床了。明天一大早他就得動身回波士頓去。拿把椅子過來坐。」
他揚了一下眉毛，微微一愣，又覺得頗為有趣，
她抬起頭看了他一會兒，「你不必為此道歉。」
「不，」她說道，「你得先告訴我你的情況。」
「緊張。」
「你想要知道什麼？」
「那麼她訓練強化得怎麼樣了？」
「還有什麼你需要談的？」
「考慮到蘇聯的船再過二十四小時就要到紐約了，我想這事越快越好，你說呢？」
布勞恩皺著眉並傾前著身子，「我讀了。你有他的照片嗎？」
布勞恩花了將近有一分鐘的時間講了一遍。當他解釋完了以後，隆巴蒂吹了記口哨。「性命交關的生意啊。」他又吹了記口哨，「他媽的真是性命交關啊。」
麥西一口喝乾他的威士忌，重重地放下酒杯，然後站起身來，「還記得我跟你講的有關馬克斯．西蒙和他的小女孩的事嗎？我想我找到了幹這事的那個人。一個使用科特．布勞恩名字的人，一個莫斯科雇傭的殺手。他現在非法入境逗留在紐約。」
然後有什麼尖刺的東西戳進他的手臂，他便失去了知覺。
「你真的一點也不喜歡他，是不是，安娜？」
「那你現在仍認為我還是不來的好？」
史朗斯基答道：「整個訓練過程都是，傑克。波波夫呢？」
「你可別指望，沃里。」
「不管何時，重新跳都不會嫌晚的。」
「不過我已經很久沒跳了……」
「安娜，這是沃里．巴通。安娜是從紐約來想換換新鮮空氣。」
「他是誰？」安娜問道。
「烏克蘭人是黨衛軍裡最壞的禽獸。他們可以橫心對婦女和小孩照殺不誤，甚至連想都不會想。你們怎麼可以相信他？」
他站起身來，眉開眼笑，「菲因斯可以一起去。」
「來。讓我們跳個舞。現在有點太嚴肅了。」
他笑了笑，搖了搖他的頭，「談不上，這是我第二次來這個地方。」他望著她，「跟我談談你自己，安娜。」
「你覺得讓利貝爾的朋友參加進來妥當嗎？」
史朗斯基半露出笑容，「怎麼我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了？」
「現在輪到你了。」
麥西走到窗前，然後回過頭來，他的臉上充滿了仇恨的殺氣，「布蘭尼岡想要我忘了他。」
「要比我想像的還好。」他跟麥西講了波波夫的遭遇，麥西笑了起來。
「你的弟弟和妹妹，他們後來怎麼了？」
「就為了這，所以你朝他的褲襠踢一腳？」
當他們用畢晚餐後，兩人又步行回汽車去，史朗斯基脫下他的外衣披在她肩上為她禦寒。當他們鑽入那客貨車時。兩人都沒注意到泊在街對面的那輛深藍色的福特轎車，裡面的兩個男的在注視著他們。
當他們的菜上來後，史朗斯基說道：「這裡不像紐約，不過這裡是當地人晚上出來消遣
這個問題令她不勝詫異。她沉吟著，眼光轉向別處思索了片刻。隨後她又轉回目光說道：「他是我逃到芬蘭時遇到的第一個好人，是我很久以來見到的第一個真誠和關懷別人的人。他相信我並全力幫助我。要不是他的話，他們很有可能把我送回俄國。就為了這個，我會永遠感激的。」
那個人笑了。「那是當然了。我正迫不及待地等那季節來臨呢。」他扭頭看著安娜，兩眼細細打量著她，然後又對史朗斯基說道，「現在別那麼沒禮貌，埃歷克斯，你還不準備介紹你的小姐朋友嗎？」
他撥轉著他的酒杯，似乎在斟酌著要告訴她多少。當他開口講話時他的眼睛並沒直接看著她。
這個人握著她的手微笑道：「你再也找不到比這更好的地方了，年輕的小姐。現在你們兩人好好享受吧。你知道，埃歷克斯，我還從來沒有見到過你擺弄你的腿腳跳過一支舞。看來我可以希望這以後你會經常跳的。」
「怎麼個不一樣？」
他笑了，「現在我就不那麼肯定了。」
他笑了起來，「那當然。」
她跟一個男的一起跳舞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還記得在莫斯科河畔伊凡跟她跳舞的那個晚上，而突然間這似乎成為很遙遠的事了，這不禁使得她感到一絲悲哀。
史朗斯基笑了起來，「安娜，在一個小地方，每個人都是非常地好奇。你要是把你的頭髮梳錯邊了，人們都會注意到。」他含笑看著她，「你知道，你今晚看上去非常漂亮。」
過了十分鐘，波波夫看見一輛掛著紐約車牌的派卡得飛速超過他。五分鐘以後他看見這同一輛派卡得停在路邊，駕駛員氣沖沖地踢著前輪胎。
「在掃除富農期間，史達林掠奪了烏克蘭人的全部糧食導致他的人民大規模地飢餓而死。德國人是犯下了滔天罪行，但俄國人對烏克蘭人幹下的事還更令人髮指。」
「你的朋友仍在那湖旁小屋子裡。我叫了我的人看緊著，不過是小心謹慎地看著。上星期有另外一個傢伙到那裡，一個留著大鬍子的大塊頭，他媽的看起來像是個山裡跑出來的鄉巴佬。他還待在那小屋裡。這都寫在上次最後的情報裡面了。」
那個人離開他們坐在他的肥胖的妻子身旁，他的妻子一直盯著他們的桌子。當安娜朝四周環顧時，她注意到桌旁附近其他一些男的和女的也都在瞄著他們。
布勞恩說道：「錢是少不了的。先給我那情報。」
他沒有回答，當安娜看著他時，她發覺這是她第一次從他臉上看見他內心感情的真正流露，那是種勃然而起的萬般痛苦的表情，但他用兩隻胳膊支在桌上向前傾壓著身子似乎要把那痛苦克制下去，很快那絲怪異的微笑又回到嘴唇上來了。
他看著她，但她默不作聲
「我去移民局檢查了。布勞恩在三個月前用了一個名字叫胡波的西德護照入境。我得到了他的住址。在布魯克林的一幢公寓樓裡。我想去作一次拜訪。如果是他的話，我就準備了卻這筆帳。」
「明天。」
「這讓你感到懊惱嗎？」
「這是我在美國第一次到這種地方。」
「那麼波波夫不一樣嗎？」
紐約
那個人朝他招手示意停車，波波夫剎住車子並搖下車窗，「出什麼問題了？」
她收回目光看著他，只見他專注地細瞧著她。她披著長髮，抹了口紅並化了妝，她穿了件黑色的衣服，也就是她在紐約跟他會面的第一個晚上穿的那件。
他搖了搖他的頭，「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到了波士頓上岸我才知道其實這艘船上還有另外四個偷渡客。在那個時候逃到國外要比後來容易得多了。」
「他是個好人，瓦西里。」
史朗斯基將車停在小鎮的街道上。當他們步向那座落在協和街上的酒店時，這座漂亮的新英格蘭州小鎮每家每戶的窗子都已亮起了燈光。壇上有一支舞樂隊在演奏著，一名侍者將他們引到窗邊的一張桌子，上面擺著鮮花和一支紅蠟燭。這名侍者又拿來兩瓶啤酒並倒入他們的杯子裡，然後拿著他們點的菜單離開了。安娜打量了一下這家旅館酒店的四周。現在是星期五晚上，在這裡的人大部分都是中年以上的人，但也有幾對年輕人徜徉在舞池裡。
「要是你不想的話那就不必。」
「這個我們會很快辦妥的。不用擔心，那些證件跟真的是不可能分辨出區別的。你會得到所有的證件和證明信讓你順利到達莫斯科。其他還有什麼？」
「他不是個戰犯劊子手。他過去只是在營地當教導員，而且是個優秀的教導員。除此之外，他痛恨紅軍。」
「你一個十二歲的小孩能闖到這裡可真了不起。」
二月二十一日
「一點也不。」
「那你最終怎麼會跟瓦西里在一起？」
隆巴蒂聳了聳肩，「去跟你的朋友雅克辛說吧，他會發現出點名堂來的。我嘛，我可不想只為了讓我的人靠近看得更清楚些而把事情給搞砸了。」他看著布勞恩，「那麼現在要怎麼樣？」
麥西熱切地說道：「我的意思是希望你一起去跑一趟。就我們兩個人。我需要有人照應著我背後。安娜可以在這裡和瓦西里待在一起。」
「是最最好的那種俄國人。心地善良而且慈祥真誠。」
「但我要道歉。你說得對，當初我是不希望你一起去的，但並不是你所想的那種原因。我只是不想你因為捲入這事而受到傷害。」
「你確信知道你這是在幹什麼嗎，傑克
她道了晚安。麥西等她上樓梯後說道：「她今晚看起來有點不一樣。」
「要是我們手腳俐落他根本就不需要知道。」
「像他這種人就是個賣國賊。他們背叛了他們自己的人民去為德國人作戰賣命。他們姦淫燒殺，無惡不作。」
「只有上帝知道，反正肯定不是幹好事。」
「她的眼神。你們剛才幹了些什麼？」
「他這是活該。他應該記住他自己的教誨。」
「他們對此無法可施。布勞恩是非法移民，他們甚至都不敢承認他的存在。我倒希望我們完事後他是真的不存在了。」
「你喜歡麥西嗎？」
「那俄國人那邊會怎麼樣？」
他帶她到舞池，正好樂隊換成一支慢節奏的曲子。他緊緊地擁著她，當他們跳著舞時他輕聲說道：「對那天在山嶺上的事……我得向你道歉。」
「那布蘭尼岡呢？」
「那以後怎麼樣？」
他喝了口啤酒並放下杯子，「凡是你願意告訴我的。」
「為什麼他的妻子老是盯著我們看？」
「他行嗎？」
「巴黎去的怎麼樣了？」
「嗨，真是太謝謝了，先生，你可真是天使。」
史朗斯基微笑道：「你可把我在鎮裡的單身漢名聲給全毀了。」
「你想知道什麼？」
「但你卻另有念頭，對不對？」
他們坐了下來喝著咖啡談了十分鐘，等瓦西里上床了，麥西對安娜說道：「再過三天我們就得要走了。你感覺怎麼樣？」
卡羅．隆巴蒂坐在科特．布勞恩的對面，這是在下東灘碼頭俱樂部樓上他的私人辦公室裡。
「她並沒參加進來。計劃順利的話，一等安娜和你到了莫斯科，依麗娜和她就乘利貝爾的火車離開。然後你有你自己的去處。」
「我們一路需要的身分證和其他證件怎麼辦？」
麥西跟他講了在巴黎和赫爾辛基的安排，「等你們兩個到了莫斯科我們可以利用利貝爾女朋友的別墅。這是最理想的了——僻靜而安全。」
波波夫嘀咕了一聲便跨出車外。這個留著一小撇鬍鬚的矮胖子看起來就是個沒用的廢物，一口紐約腔，粗肥的手指上滿是金戒指。波波夫在行李箱裡找到千斤頂便遞給這人，然後將他推在一邊，「待在一邊，讓我來。」
「很高興見到你，埃歷克斯。老頭子怎麼樣？」
「這次沒有，要我的人去靠近實在是太冒險了。」隆巴蒂朝那地圖做了個鬼臉，「他媽的，他們到底是怎麼想的，會去住在那塊地方？這可是地地道道的鄉下角落。」
「那你準備怎麼樣？」
隆巴蒂在桌上攤開新英格蘭州的地圖然後用那套滿戒指的肥短手指指點著。
新漢姆斯薛
「看起來你們兩個人處得很開心。」
隆巴蒂喝了口他的蘇格蘭
布勞恩從口袋裡掏出個信袋並將它扔到桌上。隆巴蒂拿起來捏了捏裡面一厚疊的鈔票。他這次總算克制住沒再吹記興奮的口哨。
他聽到她聲音裡的憤慨語氣便說道：「你錯怪波波夫了，安娜。而且你忽略了一個基本的事實。在俄國學校裡，他們灌輸給你的是一個被歪曲了的歷史。烏克蘭向來並不是屬於蘇聯的一部分。列寧和他的布爾什維克強力征服了這個國家。然後是史達林。他把將近五百萬的烏克蘭人殺死或送到西伯利亞去。男人、女人、小孩無一倖免。有的整個家庭被連根拔而被鏟殺掉。你想像不出這種規模，而蘇聯的歷史書是從來不講實話的。」
他們又跳了兩支曲子，她發覺史朗斯基摟得她緊緊的，而這又令她感到非常的舒適。舞會最後是伴奏一支歡快的曲子，一個人拉著小提琴，大家跟著節奏踢踏著腳。這種舞逗得安娜大笑起來，當他們回到桌邊時，又有一些人過來問好，安娜看見近旁的一些女人朝她投來妒忌的目光。
「你是怎麼到美國並住下來的？」
「他在紐約幹什麼？」
「為什麼？」
史朗斯基輕笑道：「在我到了波士頓後，我給別人帶來了不少的麻煩。就像在莫斯科一樣，他們把我送到了一家孤兒院，在那裡只是食物好一些，人們更和善些。但是這對我不起作用。然後就有人出了這個聰明的點子把我送到這裡來了。」
「我被個雪坑顛了一下。我問你，先生，我們付了那些稅錢就是為了這？」這個人舉起一個千斤頂，「輪胎扭得像個掰彎了的錢幣，我的千斤頂也壞了。你能借我一個嗎？」
「這裡就是你常來找女朋友的地方？」
波波夫怒吼著像頭發了性子、受了傷痛的熊，掙扎著立起身，他的缽斗般的拳頭胡亂地揮打出去。有什麼東西被他重重地打到了，並聽到一記慘叫，但是他的腦後又被凶猛地一擊，他倒在地上痛苦地滾著身子。
「那麼我不想談。」她換了個話題，「你相信波波夫嗎？」
然後又有一腳狠狠地踢在他的襠部，他還沒來得及痛苦地叫，又聽到冷風聲，幾隻腳從四面八方踩踢過來，並聽見那個胖子的聲音：「把這鄉巴佬弄到車裡去。」
麥西講述了一遍所有的細節，他講述完畢後史朗斯基的眼睛仍盯著他，「你看上去好像有心事，傑克。」
當他們回到家時，發現麥西的車就停在屋外。他們進到裡面，見他正和瓦西里一起坐在桌邊喝著咖啡。麥西看見安娜，便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麥西點了點頭，史朗斯基問道：「什麼時候？」
「兩個星期後我又流浪在波士頓的碼頭上，又冷又餓。」
「很好，沃里。這個夏天你準備到湖裡來釣點魚嗎？」
曼哈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