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她加速開上第九大道，在林肯中心轉向南方。只有我……

他聞到一個味道而醒來。就如同他過去經常那樣。

莎克斯把油門踩到底，引擎隆隆咆哮。

他又看了一遍海報，然後閉上眼睛，把頭靠回那個豪華枕頭上。就在這個時候，他心頭突然一震，就像有人摑了他一巴掌般。驚嚇的感覺就像蔓延開的大火，直竄入他的頭皮。他猛然睜開眼睛，牢牢盯著牆上的海報。

她摸向臀部；槍已從槍套滑出，不知道掉在車裡什麼地方了。她感覺到熾熱的汽油不斷滴在她的手臂和肩膀，驚慌地在散亂在車頂的紙張和現場鑑識工具間翻尋。

她衝進百老匯的十字路口，轉彎時車子打滑得很厲害，她一時沒控穩車子，而把一台「紐約時報」的自動販賣機撞飛進路旁薩巴餐廳的櫥窗。她這才想起來，車子後座擺了一堆現場鑑識用的工具。車子重心太偏後了，她心想；不能以八十公里以上的時速轉彎。

不是，這些藥水的味道他全熟得很。

車門被卡死了，後半部也已扭成一團，無法通過。莎克斯猛踢窗戶，但這輛車的玻璃是踢不破的。她縮起腳，用力踢向擋風玻璃。一樣沒有效果，除了她差點踢傷自己的足踝。

用槍射擊！

當這個故事傳開後，大家用來描述當時嫌犯臉上表情的話總是：你他媽的當時一定在現場。

「聖胡安山在哪裡？」

啊，糟糕！

（對「舊東西」極感興趣）

也許這是魔術，莎克斯。他心想。

莎克斯被安全帶繫住，頭下腳上倒掛在駕駛座上，被自己的頭髮遮住視線。她擦掉從割傷的前額和嘴唇流出的血，想解開安全帶。安全帶綁得很緊。熱油流進車裡，搔癢她的手臂。她從後口袋拿出折疊刀，彈開刀子，切斷安全帶。掉下來的時候，差點被自己的刀刺中身體。她躺在車裡，喘著氣，因汽油味而咳嗽。

也許是早晨空氣的味道？在街上的浮油？潮濕的石灰？他試圖偵測艾米莉亞．莎克斯的味道，但他無法聞到。

柯柏帶來的化學藥水？

「這是當然的。」這狡猾的小偷說。

休旅車以時速八十公里撞上賓士車的車頭，在一聲巨大碰撞聲後，賓士車剪去休旅車的右後半部。黑色的現場鑑識工具箱飛進空中，散裂，裡面的東西全撒落在街上。路人紛紛就地找掩蔽，以防被四散的玻璃、塑膠和金屬片射中。

安全氣墊張開又萎縮，把莎克斯嚇了一跳。休旅車撞上路邊的一排車輛，又撞毀一個書報攤才翻覆。她立刻保護住臉部。車子滑了一段距離才停下，報紙和塑膠證物袋像一個個小小傘兵般飛落地面。

她抓起無線電。「ＲＲＶ二號呼叫總部，完畢？」

「幾點了？」她問。

就在這個時刻，在她低頭瞄向摩托羅拉無線電，以確定音量有打開時，一輛大型賓士轎車從巷子駛出，直接闖入她行進的方向。

「我？」

「嫌犯八二三號喜歡老東西。如果他想模仿燒掉一座老黑人教堂，他不一定會選擇上城。菲利蒲．派頓於一九〇〇年在哈林區創辦非美不動產公司，在那之前這座城裡另外還有兩個黑人聚居的地點，一個是下城現在法院所在的地方，另一個是聖胡安山。現在那裡住的大部份是白人，不過……哎，我到底是怎麼想的？」

他的思緒跳過她，繼續思考。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快出去，快離開這輛車子！

「那裡就是聖胡安山！快通知他們！」

道路被封鎖了。

「莎克斯！」他吼道：「快起來！」

「中國城有座長老會教堂。」

「不，是線索，莎克斯，是線索……我判斷錯了。」他的呼吸變得急促，咬緊了牙齒，認真思考下去。

而且，就像許多早晨，他一開始並不是馬上睜開眼睛，而只保持半坐姿，試圖判斷這個特殊的味道是什麼東西發出的。

莎克斯本能地把方向盤猛打向左，休旅車霎時失去了控制。幫個忙！她懇求輪胎，咬住、咬住、咬住！但那油膩的瀝青路面因過去幾天的酷熱而變得鬆軟，加上又覆蓋一層露水，休旅車像艘水翼船般在馬路上滑溜而去。

「你瞧，」萊姆繼續說：「我們把範圍縮小到康乃迪克河畔一座殖民農舍的煤倉的石牆裡，大概離長島灣北邊五哩處。我只是說不準這間農舍是位於東岸還是西岸。」

「快趕過去，莎克斯，妳得馬上到那裡，快點！」

清潔劑？不對。

「有浸信會或福音教會的教堂嗎？」

這是……啊，對了……是白板筆的味道。

莎克斯立刻查閱報紙。

牆上掛鐘的蒼白數字顯現：5:45 A.M.。他的目光又回到海報上。他無法看清整張海報，只是一團純白壓在較不白的表面之上的鬼影。然而，那裡有黎明天空射下的充足光線，使大部份的字都能突顯出來。

教堂就在前面了，距離不到一百公尺。

天啊……該死的聯合國！她打入倒檔，把休旅車退後半個街區，然後加速前衝，以八十公里的時速砰磅一聲撞開擋路的拒馬。在她所經之處，已攤開的活動鋁桌和展示木架左右飛開，她像收割稻穀般，在這還沒有人到的展示場上刮出一道破壞的直線。她連衝過兩個街區，在撞開南邊的拒馬後，向西轉進五十九街，又繼續在人行道上開了一段距離。

莎克斯拿起報紙，翻開找到教堂廣告那欄，然後抬起頭。「你的想法是？」

從一棟建築物地下室的窗戶，飄出一小陣灰色煙霧。

她點點頭。「聖浸信會教堂……啊，萊姆，那裡六點鐘就有一場彌撒，地點是五十九街和第十一大道口。」

莎克斯閃進腦海的第一個念頭，是萊姆身體又出了問題。她跳下沙發，奔向湯瑪斯留在房裡的醫藥袋。

接著到了百老匯。在十字路口前煞車。檢查左，檢查右。沒車。踩下油門！

轎車裡的一家子人眼神露出恐懼，開車的父親猛然踩下煞車。

窗台外的兩隻隼已經醒了。萊姆察覺窗外有拍翅的聲音，接著又把目光移回側寫表上。在他在偵查資源組的辦公室裡，他釘了十幾面白板，在上面記下每個主要刑案嫌犯的特徵。他還記得那時的自己：來回踱步，盯著這些白板，思考他們所側寫的這些人。

快射吧。車外無人，還沒有人前來圍觀。

「我犯了大錯，」他簡潔地說：「現在有麻煩了。」

（至少一百年老，可能。官邸或公共建築）

莎克斯開著休旅車，在八十一街上加速朝西而去。

「離六點還有十五分，不到了。拿報紙來，查各教堂彌撒聖事的時間表。」

輪胎發出尖銳摩擦聲，車子戛然停止。

她穿上衣服，坐回椅子上，手指自動消失在頭髮裡，不停搔抓。「是什麼，萊姆？哪裡出錯？」

她抓起電話撥了號碼。她站著，低著頭，用力拔下一根眉毛，又拚命搖著頭。「快回答、快回答……該死，是電話答錄，牧師一定不在辦公室。」她朝著話筒說：「這裡是紐約市警局，我們接獲報案，有人在你們教堂裡埋設火焰炸彈，請你們馬上疏散！」她掛斷電話，弓身穿上鞋子。

「我會通知管區，」萊姆朝已跳下樓梯、頭髮飄起如一團紅雲的莎克斯喊道：「莎克斯，如果妳喜歡開快車，就趁現在吧！」

一排藍色的拒馬堵住了第九大道，因為今早街上將有一場慶典。一張海報寫著：各國工藝美食大展——手牽手，我們都是一家人。

她嚇了一跳，急忙坐起。「怎麼了？怎麼了……」

就像殺害柯林．史丹頓家人的歹徒，在犯罪偵察學上，你能妥善盯住一百條線索，而你唯一漏失的一條，卻是造成被害人遇難的原因。

「就在地獄廚房北邊一點，在西城。那個地名的由來是為了紀念參加美西戰爭的黑人士兵。」

路上已有前往教堂的民眾——有父母，有穿著白色或粉紅色鑲褶邊裙的小女孩，有穿深色西裝和白襯衫的小男孩，他們的頭髮梳得整整齊齊，有的還編了一條條髮結。

萊姆頓時意會過來。「黎明彌撒！」

「下城的教堂，」她說：「嗯，砲台公園有海員協會，那裡有座教堂，他們會做禮拜。那邊還有聖三堂，聖保羅教堂。」

「沒，這個區域都沒有，只有……啊，該死。」她嘆了口氣，眼神有些無奈。「哎，糟糕。」

「那裡不是黑人區，還要再往東北一些。」

她舉著槍，儘可能遠離她被熱油浸濕的制服——和命運打個賭，她扣下了扳機。

現在他可以睜開眼睛了，在瞄了一眼熟睡的莎克斯以確定她沒有溜走後，他發現自己正看著牆上那張莫內的海報。那正是味道的來源。那炎熱、潮濕的八月晨間空氣弄軟了紙張，才讓味道得以送出。

接著，她看見那把厚重的葛拉克手槍就在車頂燈旁。她撿起來，對準側邊車窗。

他想起幾年前和隆恩聯手逮捕的一名智慧型珠寶大盜。在警局登記做筆錄時，這名嫌犯很含蓄地說，他們絕對找不到他藏贓物的地點，但只要警方願意替他減點刑責，他就願意把地點說出來。萊姆回答他：「關於地點，我們的確是遇到一點麻煩。」

她衝向門口，邊跑邊把Ｓ腰帶綁在腰際。

舊、舊、舊……

「我們離那裡比當地的管區還近，妳十分鐘內就能趕到。」

「是教堂，它不一定在哈林區。」他又重複一遍：「我犯了大錯。」

但她又猶豫了。開槍射擊會不會引爆車內油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