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骨拼圖》第四部 變成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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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變成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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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你移動,他們就逮不到你。)
他把輪椅停下。
班克斯說:「妳沒事吧?」
她摸摸嘴巴,露出微笑。「痛死了。」
「我準備好了。」班克斯回答。
「妳要我替妳聯絡誰嗎?」莎克斯問:「要不要打給妳丈夫?」
「先弄一點灰燼樣本,」萊姆說:「現場鑑識車後面有幾個乾淨的油漆桶,妳去找看看。」
一輛大型黑色廂型車停在一個街區外的路邊,側邊車門拉開,伸出一塊斜板,上面架了一樣東西,很像是拆除炸彈用的遙控機械車。莎克斯瞇起眼睛,看著從車上突出的梯板緩緩降至地面,讓那輛機械車開上人行道。
「妳沒事吧?」
太好了!萊姆心想。呵,這種感覺真好。溫暖的太陽、空氣、圍觀者,還有讓人無比興奮的追逐。
「沒了,」莎克斯說:「我有看到,在地下室,但來不及帶出來,大火一下就把它燒光了。」
他的眼睛啪噠睜開了,嫌犯八二三號那團如幽靈般的模糊身影也在瞬間消失。「莎克斯!還記得柯法斯的現場嗎?在妳發現手套痕跡的那個時候?」
一個油漆罐從地下室飛上來,班克斯用單手接住。莎克斯隨後從地下室爬上來,兩手不停在褲管上抹,一副很痛的樣子。
卡蘿拉剛服用過鎮靜劑,藥效讓她開始昏昏欲睡。一位護士走過來,扶她進救護車裡休息。莎克斯抬起頭,看見隆恩.塞利托和傑瑞.班克斯正從燒毀的教堂出來,朝她這裡跑來。
「我要……」艾米莉亞開口。
就像他把譚美珍.柯法斯綁在房間中央的水管上,為的是能清楚地看著她。
「你怎麼知道?」
莎克斯用受了燒傷的右手摟住卡蘿拉的肩膀,又重複了一次剛才的問題。
「呵,莎克斯,一定會有東西留下的,別忘了盧卡德先生的這條原則。」
「噓……」他制止她。
「啊,對不起。」
「當然。」
「我知道當然一團亂,你看見她沒?」
「好吧,我說了謊。」他突然冒出一句。
「喔,好的。」他走向那堵牆,低頭向下看。
「莎克斯?」萊姆喊道。
卡蘿拉沒有回答。她縮起兩腳以膝蓋抵著下巴,整個人曲成一團,喘得十分劇烈。
莎克斯嘆了口氣。「你是指你的背?你說過你不能坐輪椅?」
就在他打算派緊急應變小組的人下去時,他們聽見了她的聲音。「東西上來了。」
萊姆又看向旁邊。「你怎麼了,班克斯?刮鬍子刮到額頭去了?」
「沒問題。」她回答,爬上一堵五呎高的磚牆。教堂北側就只剩下這堵牆了。她待在牆上,朝底下煙霧瀰漫的洞穴望去。
莎克斯又無意識地用指甲去摳自己已燒傷的指尖,痛得縮了一下身子。她拿出記事本。「妳能描述一下事情的經過嗎?」
她點點頭。
她哈哈大笑起來。
「歹徒留下的線索呢?」班克斯問。他摸向右眉上的繃帶,痛得縮了一下。
「車胎紋很清楚還是模糊?胎紋清楚嗎?」
幾分鐘後,萊姆對班克斯吼道:「她人呢?」
「萊姆,」莎克斯說,臉色沉了下來。「這裡什麼都沒了。那個小女孩還在他手上,而我無法即時救出他留下的線索。」
它是如此清楚,幾乎像回憶一般。
她雙手扠腰,呆站著,看著教堂仍冒著煙的斷垣殘壁。此時,有個奇怪的聲音傳來,一陣咻咻聲,像是機械運轉的聲音。莎克斯一開始沒理會這個聲音,直到隆恩.塞利托愣在那裡,停止拍打身上灰土的動作時,才引起她的注意。「不會吧?」塞利托喃喃說。
「裡面一團亂。」
萊姆聽著吸塵器的呼嘯聲,漸漸地,眼前的事物模糊了起來,他墜入了過去,回到幾小時前的現場。
坑洞中傳來長長一聲木頭斷裂崩落聲,一陣塵土揚起。
「傑瑞?」萊姆叫道。
「拿了,指甲和頭髮也採過樣本了。萊姆,我還有這個線索:那小女孩的名字叫佩妮,但嫌犯卻叫她瑪格,就像他稱呼那個德國女孩為漢娜,記得嗎?」
「他在進去之前,說不定會先在外面偷窺一陣子。」她說,提著吸塵器走到窗台那裡,蒐集那邊的東西。
他會用什麼方式對付那個女孩?
莎克斯從已撞毀的車上,找到一個桶子。
他們從這扇門開始,一路勘驗到他們右邊的恐怖峽谷,仍冒著煙的建築物。他們一次移動一呎,莎克斯用波里光照射鵝卵石。「我要找車胎紋,」萊姆說:「我想知道他的車停在哪裡。」
「佩妮、佩妮……」卡蘿拉喃喃說,接著又開始乾嘔起來,吐出幾口唾液。莎克斯把氧氣面罩遞給她,自己往後一靠,覺得既虛弱,又疼痛。
拔掉鉸鏈,拉開房門,拖女人進去,捆住她。他轉身離開,但又停住了。他找了一個地方,回過頭,清清楚楚地看著卡蘿拉,就像昨天早上看著那個被他埋在鐵軌邊的男人一樣。
「天啊,警員,」塞利托看向一片凌亂的街道。「那女孩呢?」
「妳是說他的另一個人格這樣做,」萊姆說:「不知道是哪一種人格讓他玩弄這些把戲。」
「我丈夫……」她以古怪的眼神看著莎克斯。「我丈夫已經死了。」
那麼,如果我們動得更快,也許就能逮得到你。
「好,現在我們檢查巷道。」萊姆指示說:「這附近交通一整天都很繁忙,所以他來這裡時,一定不想把車子停在大街上。他會把車子停在那裡,用那邊的門進去。」
「別胡說八道,湯瑪斯。我道歉,可以吧?我、很、抱、歉。」
「在這,」她說,看著地上。「這裡有車胎紋,但不知道是前輪還是後輪。他說不定是倒車進來的。」
沒有回答。
林肯.萊姆看著她的背影,彷彿看見三年半前的自己,脫下了西裝,爬進市政府附近地下鐵車站的建築工地。「莎克斯!」萊姆喊了一聲。她回過頭。「小心點。我看到現場鑑識車的情況了,我不想在一天之內失去妳兩次。」
「不,」她激動地吼道:「他才不在乎她。他是變態!我從他看她的眼神就知道了。我要宰了他,我他媽的一定要宰了他!」憤怒的話語到最後變成一陣嚴重的咳嗽。
「莎克斯?艾米莉亞?」
「我被人看得煩了,」萊姆實話實說:「所以才不再出門兜風。」他看著她嘴唇上的傷口。「妳受傷了?」
她看著剛用來擦去臉上血跡的毛巾。這條毛巾浸過酒精,剛送來時是棕色的,但現在已變成了粉紅色。她的傷勢並不算太嚴重,額頭劃破了一道傷口,手掌和臂膀有幾塊地方受到二級灼傷。然而,她的嘴唇再也不會完美無缺了,在車禍發生時,她的下嘴唇被深深切開一道傷痕,必須縫上三針。
萊姆含住控制管吸了兩次,讓輪椅轉了個方向,然後又用力吹了,下,這輛「暴風箭」輪椅便向前行進。
「那我們就去找不是他刻意留下的線索。我們一起勘驗這個現場,莎克斯,妳和我一起。走吧。」他輕輕朝吸管吹了兩口氣,輪椅便向前推進。他們走到離教堂還剩十呎的地方時,莎克斯突然說:「等等!」
「有點模糊。」
「你有沒有注意,當你心情好的時候,就叫我莎克斯,當你心情不好時,就叫我艾米莉亞?」
「天啊,」班克斯喃喃說:「這下我們要上哪去找那個女孩?」
莎克斯走向那輛翻覆的現場鑑識車,找回耳機,戴上。她打算呼叫聯絡萊姆,但又突然躊躇了,接著,她脫下耳機扔開。他還能對她說什麼?她看向教堂。在已經沒有刑案現場的地方,該怎麼進行現場勘驗工作?
「妳說他在看著她,所以才會把她銬在空曠的地方,但妳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做。唔,我想出來了,他之所以會觀看被害人,是因為他必須這樣做。」
一位消防隊的人叫道:「喂,警官,裡面還沒完全處理好,還很危險。」
萊姆瞄向群眾,看見一些人正在看著他,但有更多人,看的是艾米莉亞.莎克斯。
「我要開始吸取這扇門附近的東西了。」她宣布說。萊姆看著她臉上受了傷,頭髮凌亂,處處還有末梢燒捲的毛髮。她先吸過這扇門的基部,就在萊姆打算提醒她刑案現場是三度空間時,她已舉起吸塵器,開始吸取門柱上的東西。
「那當然。」塞利托說。
「我今天早上才看過資料。妳拿到被害人的衣服了嗎?」
在啜泣和嘶啞的咳嗽聲之間,卡蘿拉緩緩說出自己遭綁架的經過。
「你在說什麼?」
莎克斯點頭說:「還在歹徒手上。」
「去採一點灰燼樣本,大概裝個一、兩品脫,越接近起火點越好。」
教堂只剩兩面牆還矗立著,奇怪的是,三樓有一部份地板,筆直插進累積在地下室呈新月形的灰燼和殘塊中。
他把輪椅開到人行道,朝控制管用力吸了一下讓輪椅停住,然後瞇起眼睛環顧四周。「既然他想看被害人,我敢打賭他一定也想看教堂裡的這些信徒。他會找個安全的地方觀看,找一個不需要在事後清理滅跡的地方。」
莎克斯點點頭,把一匣新彈匣裝進葛拉克手槍,抓起證物袋,一對鉛筆和吸塵器。萊姆看著她跑過對街,非常細心地沿著階級檢查上去。「他到過這裡,」她喊道:「這裡有手套痕跡,還有鞋印——磨損的情況和之前我們發現的一樣。」
「不知道。」
而這正是萊姆準備提醒她的第二件事。
莎克斯轉身望去。
「沒比我剛才在裡面的時候危險。」她說,用牙齒叼住油漆桶提手,爬下牆到洞裡去了。
就像他現在走上的這條路,就像他現在參加的行動,就像他曾交談過的如此多對話,萊姆現在漸漸深入他的意識中。他到了一個特殊的地方,他並不知道這是哪裡,只發現這裡並不是只有他一個人。他看見一個矮小的人,戴著手套,穿著暗色衣服,頭戴滑雪頭套。他從那輛銀色的福特金牛座轎車下來,那輛車上有清潔液的味道,是一輛新車。那個女人——卡蘿拉.甘斯——躺在行李廂裡,她的孩子則被關在一棟用粉紅色大理石和昂貴磚頭蓋成的老房子。他看見這個男人把那女人從車上拖下。
「想打開鎖上的門,有兩種方式——用鑰匙開鎖或拆鉸鏈。這種門是從裡面栓死的,因此他只能拆鉸鏈的栓子。看,當他離開的時候,沒多費力氣把它們好好放回原位。」
「我承認我說了謊,妳可以生我的氣,艾米莉亞。趕快氣一氣,然後開始工作。」
至於卡蘿拉的問題,是吸入過多濃煙和手腕骨折。醫護人員用臨時石膏固定好她的左手腕,吊在她脖子下。她低著頭,咬緊牙齒說話,每次呼吸都像嚴重的喘息。「那個混蛋。」咳嗽。「為什麼……佩妮?到底為什麼?她才三歲而已!」她用未受傷那隻手的手背拭去憤怒的淚水。
「在那邊!莎克斯,快去仔細檢查。」
「奇怪,萊姆,你怎麼這麼清楚?」
那輛機械車轉了半圈面向這邊,開始朝他們移動。這不是拆炸彈的機械車,而是一輛顏色紅得像蘋果的輪椅,這讓莎克斯立即聯想到龐帝克的火鳥汽車。這輛輪椅是電動的,後輪比一般輪椅小,座椅底下裝有一顆大電池。
「死不了。」莎克斯看向救護車。「這位被害人,卡蘿拉,她身上沒半毛錢,也沒地方住。她到這裡是替聯合國工作的。我想請你們打幾通電話好嗎,警官?看有沒有人能安置她一陣子?」
(因為這是他的天性。)
「他這輛輪椅買了好幾年了,」湯瑪斯還是停不住嘴。「也早已學會吹吸式控制法。這輛輪椅是用吸管控制的,他真的開得很好。還有,他永遠叫我湯瑪斯,我永遠得不到用姓氏稱呼的優待地位。」
「我跑進著火的卡車。」班克斯笑著說,摸了摸頭上的繃帶。
但為什麼?萊姆納悶。他為什麼要看?為了確定被害人不會掙脫逃跑?為了檢查他沒在現場遺留下任何東西?還是……
「妳知道這場火從哪裡開始燒嗎?」萊姆問。
「我的意思是,要你去看一下她的情況。」
「知道。」
「他也許不想傷害她,所以才只帶妳一個人來教堂。」
「他不是這樣的,」湯瑪斯說:「他只是不喜歡被任何事固定住。」他朝這輛特殊的輪椅點點頭。她看向輪椅側邊,這是「行動公司」製造的,型號叫做暴風箭。「在他編造那些可憐兮兮的故事時,這輛輪椅一直放在樓下的房間裡。啊,我也算助他說謊的幫兇。」
「那這是前輪。」他對一臉迷惑的莎克斯笑著說:「妳不是汽車專家嗎?莎克斯,下次妳上車發動引擎時,注意一下妳會不會在開動前先轉一下方向盤,看看輪胎的位置正不正。前輪的胎紋永遠比後輪模糊。現在,那輛偷來的車是九七年的福特金牛座。從車頭到車尾有一百九十五點五吋,軸距一百零八點五吋,後輪中央到行李廂約有四十五吋。妳把位置量出來,然後用吸塵器吸。」
她點點頭,從牆緣上消失。
「我看見那些線索燒起來,就算還有東西留下,也都已化成灰了。」
「妳找到什麼了,莎克斯?他的駕駛執照?他的出生證明?」
「沒有。」
「黃金,」她說,帶著微笑。「我找到了一些黃金。」
湯瑪斯走在輪椅旁,不過輪椅卻是由林肯.萊姆親自操縱的。莎克斯注意到,萊姆是利用一根含在嘴裡的管子來控制輪椅,方式雖十分怪異,但萊姆駕控得很俐落,不一會兒就駛到她面前,穩穩地停了下來。
四十分鐘過後,莎克斯已被救護人員包紫縫合好身上的傷勢,也吸飽了純氧,使她感覺像吃了迷幻藥。她坐在卡蘿拉.甘斯身旁,看著教堂在大火過後的殘景。事實上,這座教堂幾乎燒得什麼都不剩了。
他的目光越過對街,看著那個街區上唯一的有優勢地位的地點:教堂正對面一家餐廳的戶外陽台。
「我們從哪開始?」
「快來!」
她花了十五分鐘時間仔細研究現場,當她回來時,提著一個小證物袋。
「萊姆,你太大意了,必須先拿橡皮筋綁在輪子上。不能讓你的痕跡弄混嫌犯的痕跡。」
「我現在心情沒有不好。」他反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