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術師》第二部 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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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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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斯特伯伸了個懶腰說。他覺得現在的狀況舒服極了,自己的雙手都在身體的前面,而腳上的鐐銬又都已經解除。事實上,他還有另一種舒服的感覺,那便是聽著他的辯護律師對他洋洋灑灑唸出一長串紐約州政府認為他不適應這個社會的理由。儘管這些理由如洗衣店清單般單調無聊,可他卻覺得有趣極了。不過,律師還沒唸完,就被門外的警衛給打斷了。他招手示意羅斯到外面來,然後兩人簡短地談了些話。律師的臉上頓時出現憂慮的神情。
他也立刻照辦了。
媽的,看我做了什麼!噢,媽的!快救他!誰快來替他急救!
「沒問題。」康斯特伯乖乖坐下了。
所以,我們該如何愚弄像這樣的觀眾呢?
重建。許多幻術師會忽略這種心理活動,但摩爾雷克絕對不會。他在計畫該如何從拘留所脫逃時,就已經仔細想過了。押解他走過長廊往監獄去的警員,全相信他們看見犯人掙脫手銬、奪槍,然後不小心被射死在他們面前。這是極令人震驚、慌亂和恐怖的事件。
「喔,我還以為是因為你們逾越過邊境,像渡過紅海之類的,抵達某個安全之地。」
「這下我更想早點脫離這個鬼地方了。所以,我們開始工作吧。你再告訴我一次關於起訴的事,還有我們應該怎麼做才能讓葛拉迪同意協商。」
「這提醒了我,喬,我一直想問你。逾越節是什麼時候?」
舉一個例子:有位著名的幻術師表演把一根孔雀羽毛穿過手帕的戲法。觀眾幾乎都無法看出他使用何種巧手戲法,好讓那根羽毛看起來像穿過了手帕。他用的方法是什麼呢?羽毛的確穿過了手帕,因為手帕上面有一個洞!觀眾最早一定會想到這種方法,但接著他們就會認為,對這樣一位偉大的表演者來說,這種方法實在太簡單了。他們寧可認為這位幻術師使用的是更複雜更煞費苦心的手法。
「大概吧?」

「這是為了你和我而做的,喬。葛拉迪算什麼,我才不理會他呢。這是為了我自己做的。我把威爾交出來,把傑迪的頭放在淺盤上——這樣一來,至少所有人都會相信我這個人是正直無私的。現在我們來打一些電話,然後把這些混亂全給擺平。」
「這是出局。」卡拉說。
貝爾轉向塞利托。「路易斯說你打過電話,要保護小組的人撤走。」

萊姆嘆了口氣。接著,他又突然說:「證物呢?」他看著房門,又看向梅爾.柯柏,彷彿這位削瘦的技師能讓從拘留所遞送證物來的人立刻出現似的。現在他們有兩個刑案現場了:一個是在發生假槍擊事件的拘留所長廊,另一個是在地下室的清潔工作間裡。有一名搜索人員在那裡找到一個袋子,裡面有假傷痕道具、衣物和其他一些東西。
「沒錯。」他點點頭。「這個節日有何意義?」
「那是埃及人的新生兒被殺的日子,上帝『逾越』了猶太人的家。祂饒恕了他們的新生兒。」
「喔,他一定會滿意的。」這名人犯嘆了口氣。「在上次我和你談過話後,我又查出了更多事實。告訴你,喬瑟夫,我受夠那些發生在肯東瀑布的事情了。他們進行那些事已經一年多了,就當著我的面偷偷活動。葛拉迪不是一直提到殺害州警的事嗎?我本來以為那是無稽之談,但是,不對,那邊確實有一些人在計畫進行。」
他往門外瞄一眼,確定走廊上沒有人後,便踏出小房間匆匆向樓梯走去。最後的那個時刻差不多快來臨了。
這名人犯厭惡地嘆了口氣。「你知道這個大麻煩該由誰終結嗎?那個人就是我。我必須這麼做,我受夠這些狗屁倒灶的事了。我要查出威爾在哪裡,查出他到底打算做什麼。」
真的想要愚弄人們,光是在幻術中誤導他們是不夠的。原因在於,當人們遇到一個與邏輯違背的現象時,他們的腦子會不停思考那個景象,以便搞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們幻術師把這種行為稱之為「重建」。除非我們設計的手法夠聰明巧妙,否則一位聰明又具有懷疑心的觀眾只會被愚弄一時,他們在表演結束之後很快就會識破我們的手法。
他一回會客室便馬上說:「我們必須在這裡坐一會兒了。威爾脫逃了,他就在這棟建築物裡。」
萊姆看著貝爾,原本他那張一副悠閒自在的臉此時已皺成一團,蒙上一層陰鬱的表情。再一次,如同在這件案子屢屢發生的,萊姆有種感覺,覺得又有某個早已計畫好的陰謀正要向他們揭露。
門鈴響了,湯瑪斯去應門。一會兒後,羅納.貝爾匆匆走入客廳。「我不敢相信,」他喘著氣說,被汗浸濕的頭髮亂蓬蓬垂在額頭上。「確認了嗎?他真的逃走了?」
「那就一言為定了。」兩個男人互相握了手。
「謝謝你,喬。」康斯特伯看著他的律師說:「我很高興請到你來幫忙。」

貝爾警探馬上拿出行動電話撥通號碼。「路易斯?我是羅納。聽好,威爾逃走了……不、不,他並沒有死。是裝的。我要葛拉迪和他家人現在馬上到庇護所去,直到那傢伙被抓到為止。我會派遣一支……什麼?」

「我要請肯東瀑布所有我還叫得動的人一起追查巴尼斯的下落。說不定,他們可以說服他,告訴我們威爾的下落以及他現在想做的事。」
「你們的節日啊。是在什麼時候?」
接著他便倒在地板上,躺在那兒像個被扔掉的布娃娃,以最淺的方式呼吸。他的眼睛可以完全睜開不動,因為他滴過一種黏性眼藥水,即能讓眼睛呈現渾濁狀,同時又能保持眼球潤滑而不必眨動眼皮。
困難的問題……
卡拉說:「既然如此,那他就只能假裝對自己開槍,利用視覺上的角度製造幻象。」
「謝謝你,長官。謝謝。」
一聽見最後這個驚訝的字眼,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轉向貝爾。「誰和他一起?……他一個人?你在說什麼?」
警衛離開會客室,這名人犯一個人留在房裡間,透過霧濛濛玻璃窗看向外面的城市。儘管他是個徹頭徹尾的鄉下人,但仍相當喜歡紐約這座城市,並且和眾人一樣因九一一事件而憤怒驚訝地說不出話。如果他和愛國同志會的理念能夠實踐的話,這次悲慘的事件就絕對不會發生,因為在他們的理想下,那些想對美式生活做出傷害行為的人將會被連根拔除、完全無所遁形。
「等等,安德魯。」羅斯不安地說:「你該不會做不合法的事吧?」
貝爾轉頭對屋裡的人說:「情況比這還糟……葛拉迪現在一個人去下城,想和康斯特伯會面談一些認罪減刑的事情。」他又繼續對著電話講:「路易斯,你先確保他的家人都聚在一塊,然後打電話給其他組員,要他們立刻回來。別讓任何人進入公寓,除非是你認識的人。葛拉迪那邊我會想辦法聯絡。」他掛斷電話,又撥了一個號碼,拿著行動電話等了好一會兒。「沒人接。」他便留下語音訊息:「查理斯,我是羅納。威爾已經逃走了,目前我們不知道他的下落,也不知道他會去哪裡。你一聽到這個留言,就盡快找一位你認識武裝警員保護,然後立刻打電話給我。」他留下自己的電話號碼,接著又打了一通電話,找緊急應變小組的隊長鮑爾.豪曼。他通知他說葛拉迪目前正前往拘留所,身邊沒有任何人保護。

這些出席餐會的人在重建他們所看到的表演時,都拒絕接受事實,不相信在這種明明是即興的表演中會有如此精心複雜的設計。
「因為那時他們還沒進到羈押室,」塞利托解釋,「事情是在通往羈押室的路上發生的。」
讓我和各位分享幻術師這行的一個手法。
可敬的觀眾,你們能看出我用的是什麼手法嗎?
「打給誰?」
另一個例子:一位幻術師和友人在某家餐廳聚餐,朋友起哄要他表演幾招魔術。他再三推辭,但最後還是勉強同意,於是他拿了一張桌巾,把它攤開遮住附近一對正在用餐中的情但。不到幾秒鐘,那對情侶就消失不見了。幻術師的朋友全大感驚異,他是怎麼辦到的?他們絕對不會想到,這位幻術師早就料到他會被朋友要求表演,因此早已和餐廳經理串通做好準備,市置了一張折疊桌以及雇用一對男女演員來扮演情侶。在幻術師遮開那張桌布之時,他們便得到訊號,快速從現場消失。
「我心領了,安德魯。」說完,他凝視著這名人犯的雙眼。「如果訴訟能按照我所希望的情況發展,說不定明年你和你太太就可以來參加我們的逾越節家宴。為了慶祝這個節日,我們全家人會聚在一起吃晚餐。我們家族共有十五個人,並不全是猶太人。這種宴會是非常有趣的。」
哈,華爾斯警員,現在要救我已經來不及了。我已經沒救了,像死在路邊的野鹿。
警衛解開康斯特伯反銬在背後的雙手,然後重新銬在正面身體前。
「打到葛拉迪的住處。你告訴路易斯要所有人離開,只留下他一個。」
摩爾雷克小心翼翼走在男性人犯拘留所的一樓,心裡回想著剛剛逃脫的過程,同時對他可敬的觀眾無聲地說一段行話。
「沒錯,」萊姆陰沉沉地說:「緊急應變小組正在搜索那個地方,艾米莉亞也在那裡,不過目前連個鬼影子都還沒看見。」

「你有名單嗎?」
這名人犯臉上掛著微笑,宛如一名正在感謝教民捐款的牧師。
殭屍和假血……天啊,真是一團混亂。「他是怎麼通過他媽的金屬探測器的?」
「現在我瞭解了。」
康斯特伯說:「我當然有。他們都是我的朋友,很好的朋友。至少,過去是好朋友。他們不是去河畔旅館吃午餐嗎?那些人的確雇用威爾來刺殺葛拉迪。我有名單、日期、地點和電話,而且還有更多內幕會陸續傳來。愛國同志會裡還有許多人願意和我完全合作,所以你大可放心。」
「剛過一個星期。記得那天我特別早離開嗎?」
在我這輩子裡只有一件事,只有一件事對我有意義,那就是表演。幻術、魔術……
「這點我質疑。」萊姆說,轉頭看向塞利托。
「在頭髮下面暗藏一包血袋和爆竹。至於槍擊,有可能是用假槍,」她大膽提出假設。「凌空接子彈的表演者用的都是假槍,或是改造過的,一把槍同時擁有兩根槍管。要不,他們就用真槍裝假子彈。他可能用假槍換掉了拘留所那個警員身上的佩槍。」
「可是,你應該慢慢瞭解我了吧?」
「那他的眼睛呢?」萊姆問:「根據現場的人說,他的眼睛是睜開的,完全不會眨動,而且眼球都變渾濁了。」
但即使在這最高潮的時刻,人的心志仍會進行該有的運作。在煙霧消散之前,那些警員雖然驚慌,卻也會立刻開始思量事件的經過。就像每個進行重建工作的觀眾一樣,既然他們知道艾力克.威爾是一名老經驗的幻術師,就會免不了懷疑這場槍擊事件可能是假造的。
一會兒後,那扇厚重的金屬房門打開了。警衛讓喬瑟夫.羅斯進入會客室。
康斯特伯皺起眉頭。「在這裡?」
不久之前,她才從史都文生療養院飛奔趕到萊姆的住處。
我們必須用最出人意料的方法——若非愚蠢地簡單,就是複雜到超過任何人可以想像的程度。
「坐下,別說話。」
聽見這句客氣禮貌的話,這名警衛不由得微微遲疑了一下。他正押解安德魯.康斯特伯進入位於下曼哈頓「墳墓」上層的會客室。
他們的眼睛看見一顆腦袋在衝擊力下開了花,而且,緊接著看見的是一具不會動彈的死屍,看見了鮮血、腦漿、骨頭和一對呆滯的眼睛。

「我想葛拉迪應該會感到很欣慰。」
當他們三人走在長廊上時,摩爾雷克已戴上從那名女性警員後褲袋中偷出來的乳膠手套。接著他剝掉大腿上的繃帶,從皮膚上的裂縫取出一根萬能鑰匙。他解開手銬,用手攻擊女警的臉和男警的喉嚨後,便去拔她槍套中的手槍。一陣扭打爭奪……最後他終於把槍口對準自己的「腦後」,扣下了扳機。在此同時,他接通電路,引爆貼在頭髮下的小爆竹,炸開一包裝有假血、一點灰色橡膠物質和牛骨碎片的血漿袋。為了增加像真度,他還用暗藏的一把剃刀片割開頭皮!這是身體上可以大量出血卻不會感到太過疼痛的部位。
「說實話,安德魯,一開始我還有點驚訝,沒想到你居然會雇用我這種猶太律師。你知道的,你的一些風評過去我已經聽說過了。」
「羅斯先生還沒來嗎?長官。」
「假扮成死人的方法和道具有數十種。他可能使用某種特殊眼藥水讓眼球保持潤滑,如此可以保持十到十五分鐘不眨眼睛。還有一種能自己保持濕潤的隱形眼鏡,看起來灰濛濛的,能讓你的眼睛和殭屍的一模一樣。」
「你?你想怎麼做?」
「我叫你閉嘴。」
這重建的結果導出了一個答案——若說這個槍擊事件是此人假造的結果,未免太令人難以置信。於是,在確信這個人已死的情況下,他們讓他一個人留在現場,沒加上手銬腳鐐,所有人都到外面去使用無線電呼叫或打電話報告消息去了。
你們剛剛所看見的幻術也是在類似情況下產生的。我稱它為「被開槍射擊的犯人」。
貝爾拉長了聲音說:「我想,我們現在應該馬上把查理斯和他的家人全接到庇護所,直到查出到底怎麼回事為止。」
「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塞利托問。「媽的,又是他幹的!就像把我們的人都引去幻奇馬戲團一樣。」
「意思是一種替代計畫。所有優秀的幻術師在進行表演時都會預備好有一、兩套備案。如果你搞砸演出,讓觀眾看出破綻時,就必須換上這種出局計畫以挽救表演。他一定認為自己有可能被逮捕,所以他便啟動了出局計畫,好讓自己順利逃脫。」
「嗨,喬。葛拉迪同意協商了嗎?」
現在,他走在法院大樓地下迂迴複雜的通道上,前往地下室的清潔工作間。他早在幾天前就已把新的道具服裝藏在這裡。一進入這個房間,他便脫去衣服,擦掉受傷的外觀,把舊衣服和鞋子塞進幾個小盒子裡。不到十秒鐘,他就換上新衣服,添加上一點化妝,完完全全變成了另一個人。

「出局?」萊姆問:「這是什麼意思?」
「好極了,」羅斯說,露出一臉寬慰的表情。「葛拉迪一開始會不好對付,那是他的作風。不過,我想這次應該會很順利才對。」
「無論如何。抱歉那天沒祝你佳節愉快。」
「他是如何辦到的?」
「不會,我保證絕對沒問題。」
這位邋遢警探也同意。「的確,我不認為他有辦法換掉警槍,也不可能有機會卸下真子彈換上假子彈。」
「嗯。我猜他大概再過十分鐘就會趕來了。不過他還想要從你這裡多得到一些消息,安德魯。」
「我只知道一件事。」萊姆說:「他不會離開城區。他會留在那裡享受。」
可是,他們的耳朵聽見的是真實的槍聲,手槍射擊出的是真實的子彈。
這位擁有雙槍的男人掛了電話,搖著頭說:「這下可差得遠了。」他看向客廳裡的證物表。「好吧,現在這傢伙會上哪去?」

羅斯笑了。「這樣說也很有道理。」
「不知道。我猜,他應該帶了警察去搜捕他了。」

「葛拉迪沒事吧?」
塞利托說:「我完全贊成。」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