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23 人的數字
馬克杯輕輕發出砰的一聲，回到桌面。
下午兩點零八分，莫勒的一句話替這場爭辯畫下句號。
他放下馬克杯。
「這樣會讓他住手嗎？」湯姆問，轉頭望向奧納。
「五個。」莫勒說。
他在沒有窗戶的黑暗辦公室裡可以聽見自己的呼吸聲，他旋轉投影片，移動投影機的遠近，調整構成星星的黑線焦距，直到符合為止。它符合了。它當然符合。他看著地圖，圈起兩個地點，打了幾通電話。
哈利搖了搖頭，告訴大家說，根據國家戶政局的紀錄，有一位老太太住在那裡，這位老太太名叫奧莉．希芬森。
「在許多儀式中，五是個常見的數字，例如黑魔法、巫術和魔鬼崇拜，基督教也會出現五這個數字。耶穌在十字架上就是被釘出五個傷口。伊斯蘭教的基本信仰稱為五柱，每日必須五次拜禱。在許文獻記載中，五被稱為是人的數字，因為人類有五種感官，人生會經歷五個階段。」
「凶手跟著莉絲白來到街上，然後……不對，這樣太危險了。莉絲白一出電梯，凶手就攔住她，再用氯仿迷昏她。」
「這三起命案都發生在圓周上，圓心是奧斯陸中心，」哈利說：「另外，命案地點正好間隔七十二度。各位可以看到，命案現場位於……」
「想得好，哈利，」湯姆說：「在女廁執行儀式會被發現的可能性比較低。」
太陽開始朝拋物線的下半段運行，影子慢慢向德揚區一處無人校園延伸而去，校園裡只聽得見足球被踢上牆壁的單調聲響。哈利那間密閉的辦公室裡，空氣已變得有如一碗濃湯，由蒸發的人類體液熬成。卡爾柏納廣場右邊的星星尖角正好位於坎本區英順路的一棟建築物上。哈利說明尖角下的這棟建築物建於一九二一年，當時稱為「結核病之家」，後來做為學生宿舍，起初提供給經濟系學生住宿，後來提供給
他端起馬克杯，緩緩啜飲咖啡，讓自己鎮定下來。
「不對，」湯姆斬釘截鐵地說：「太危險了，這樣他就得把莉絲白抬出去，放上停在路邊的車輛，如果有人看見，就會記下車型，說不定還會記下車牌號碼。」
「抱歉……」
「奧斯陸火車站的鐵路線？」莫勒問：「沒有人住在那裡吧？」
「很好，」湯姆說：「我會連絡特種部隊的希維德．傅凱，立刻開始詳細計畫。」
「好吧，」哈利說，「我用量角器畫了一個簡單版的五角星，不過已經夠我們用了。」
「我的老天，」莫勒驚駭地說：「你是說他……他給我們……」
哈利把投影機轉了個圈，把方形投影光從他臉上轉到白色牆面上。
「這個數字是五。」
「凶手。」
「我不這樣認為。現在我們是在預測個人行為的特徵，我猜得不會比你們還準。」
奧納聳了聳肩。
奧納清了清喉嚨。「五點左右。」
「第五個問題，也是最後一個問題，凶手選擇的做案地點，從地址來看似乎是任意挑選的，可是命案現場都有一個共通點，這個共通點是什麼？貝雅特？」
便在此時，某種狀況發生了，這種狀況有時會發生在他身上。長期酗酒下來，發生的頻率越來越頻繁。毫無徵兆之下，地面突然消失，他感覺自己往下墜落，失去所有的現實感。坐在他面前辦公室裡的不再是四名同事，這不再是命案，這不再是奧斯陸的溫暖夏日，名喚蘿凱和歐雷克的人從不存在。他知道這短暫的恐慌發作結束後，陸續還會有恐慌來襲。他硬著頭皮撐住。
「那是密碼，」哈利說：「一個非常簡單的密碼，一個常見的分母，一個從古早以前就清楚流傳下來的數字。」
哈利回到辦公室，把投影片放上投影機，把方形的投影光對準地圖，然後關燈。
哈利把燈關上，辦公室漆黑
四人看著哈利。
「不管手法是什麼，被害人是被任意挑選的，」哈利說：「重點是下手地點。如果是維廉搭電梯從五樓下去，而不是莉絲白，那維廉就會成為被害人。」
「……星星的三個尖角上。」貝雅特低聲說。
「沒錯。」
一切準備妥當。
「大家小心，」莫勒吼道，吼聲蓋過椅子刮擦地面的聲音。「絕對不能洩露半點消息，記住奧納說過這種反社會型殺人犯會到處打探警方的調查行動。」
其他三人臉上慢慢出現恍然大悟的表情。哈利走到門邊。
哈利指向他在地圖上畫的兩個圈圈，分別位於星星的兩個尖端。
「小心喔。」哈利說，指向一個畫有陰影的小方塊。
「各位可以看到，這是五角星，又稱魔鬼之星，我們在卡蜜拉和芭芭拉的陳屍現場附近都發現刻的或是畫的五角星。大家都知道，這個五角星是根據黃金分割比例畫出來的。奧納，要不要再跟我們說一次它是怎麼畫的？」
「我真的不知道，」心理醫生奧納哼了一聲。「我最厭惡精密科學了。」
「好吧，」湯姆說：「我們可以假設他明天會去學生樓下手，要阻止他，我們必須做好完善的行動計畫，大家都同意嗎？」
只聽見卡嗒一聲，驀然間一張蒼白臉龐被照亮，臉上有兩個深陷的黑色眼窩，額頭上有一顆星星。這張臉在黑暗中浮現在四人眼前，接著便聽見一陣嗡嗡低語聲。
「第一個問題，」哈利說：「凶手在每個被害人身上都留下一顆鑽石，做為標記，這個鑽石有幾個角？」
一點零五分，莫勒、湯姆、貝雅特和奧納坐在借來的椅子上，擠在哈利和哈福森共用的辦公室裡，像老鼠一樣安靜。
會議室的投影機不見了，於是哈利前往犯罪科的會議室。搶案組組長伊佛森正在進行例行演講，同事之間都把伊佛森的演講題目稱為「我如何變得這
貝雅特的雙眼用力眨了眨。
哈利望著四張疑惑的臉龐。
「那一定是倉庫，它……」
「夠我們用？」莫勒問。
「我的老天，」莫勒說：「每五天殺一個人，那不就是……」
桌前每個人都點了點頭。
「五。」
哈利繼續說明，不時被其他人興奮的話聲給打斷。太陽高高越過蒼白炎熱的夏日晴空，底下是無數白色小船帆，正懶洋洋地、意興索然地往岸邊駛去。碧悠維卡區一處隆起式十字路口上（當地人稱之為交通機器），一個購物袋在道路上方的暖氣流上飄浮，道路蜿蜒盤繞，彷彿蛇巢裡相互交纏的毒蛇。歌劇院工地面海那側的庫棚旁，一個男子正努力在已經發炎的傷口下找尋靜脈；他繃著臉朝四處張望，彷彿一頭憔悴的豹，腳下踩著獵物，知道自己必須動作快，否則鬣狗很快就會來到。
「第二個問題，凶手切下每個被害人的左手手指，一隻手有幾根手指？第三個問題，命案和失蹤案連續三週發生，分別發生在星期五、星期三和星期一，中間間隔都是幾天？」
「如果真如你所說，也許就可以解釋為什麼這些女性被害人沒有受到性侵害，」奧納說：「如果這個謀殺犯……」
「他不是在街上等待，」貝雅特說：「他是在樓梯間等待。維廉說他們公寓的大門沒辦法關好，我們去查過，確實如此。凶手在樓梯間留意電梯，看有沒有人從五樓下來，如果有人出現就躲進通往地下室的走廊。」
「學生樓或站長的家都沒有五樓。」哈利說。
「目前為止我跟各位說了一些數字上的巧合，說不定它們真的是碰巧剛好，不過接下來這個可以證明它們不是巧合。
「不是用氯仿，」莫勒說：「而且車子停在遠處。他用槍威脅莉絲白，逼莉絲白走在
「時間呢？」
「有可能，」哈利說：「但如果他準備得像目前看起來這麼充分，那麼他應該會知道律師事務所的男性比女性多，是不是這樣？」
四人都看著哈利，眼神茫然。
哈利現在正在做的就是把它彈出來。他召集演奏會觀眾，請他們下午一點到他辦公室集合。到下午一點之前的這段時間，足夠讓他拼湊出最重要的部分，也就是最後一部分的密碼。要拼湊出最後的密碼，他需要北極星和星圖。
「五？」
「我的老天。」莫勒第三次說這句話，他對老天的祈願聽起來十分真誠。
「明天。」奧納說。
「那女廁呢？」貝雅特說：「去女廁就不算是隨機下手了。如果被害人的性別不重要，那凶手去男廁不是比較自然嗎？這樣他走出男廁的時候就不會引人注意，可以降低風險。」
「高優先等級。」哈利說，拔下插頭，推著放置投影機的小推車，從驚愕不已的伊佛森身旁走過。
「五。」哈利說。
「喔，該死了……」貝雅特驚呼，跟著猛然住口，脹紅了臉。「抱歉，我是說……五樓。所有的被害人都死在五樓。」
「好了，各位，討論死者已經討論得夠多了，我們要不要把注意力放在活人身上？」
太陽緩緩下沉，溫度慢慢上升。
五角星的最後一個尖角指向一條條黑色平行線。
「……這個凶手沒有特定的下手對象，這就表示被害人是女性全都是巧合，這樣一來，被害人就不是特定的性對象，讓凶手滿足的是殺人本身的行為。」
「星期六。」貝雅特說。
「很好，貝雅特，」哈利說：「然後呢？」
一陣靜默。
「你說的是弗勒公館，」奧納說：「站長的家，非常有名，我想現在應該變成辦公室了吧。」
星期五
他決定當他聽見馬
哈利在湯姆眼中看見火花燃起。哈利了解湯姆。湯姆喜歡行動、緝捕、撲擊獵物，這些是警察工作中的美味珍饍。
「不對，地圖是正確的，」湯姆說：「那裡的確有間房子。你們搭火車進奧斯陸的時候都沒注意到嗎？那裡有一棟磚房，孤伶伶地矗立在那裡，還有花園什麼的……」
貝雅特做個鬼臉。「五？」
哈利得到的天啟通常很小，猶如一滴冰水滴到頭上，僅此而已，不過當然了，抬頭注視水滴落下的軌跡可以用來建立因果關聯。但是這個天啟很不一樣。這個天啟是個禮物，偷來的禮物，是不應當得到的幫助，是來自天使的幫助，就如同艾靈頓公爵那種頂尖樂手才會得到的音樂靈感，完全現成，從夢中直接出爐，只要坐下來把它彈出來就行了。
「五天。」湯姆說。
上班路上，他順便去文具店買了一把尺、一個量角器、一對指南針、一支筆頭最細的氈頭墨水筆和許多透明投影片。他一到辦公室就開始工作。哈利把他撕下來的那張奧斯陸大地圖找出來，黏好撕破的地方，把布告欄的表面弄平，再次將地圖釘上辦公室的長牆壁。然後他在透明投影片上畫一個圓，分成五等分，每一等分七十二度，用墨水筆和尺將距離最遠的兩個點用直線連起來。畫完以後，他把投影片舉起來對著燈光，投影片上畫的正是魔鬼之星。
哈利點了點頭。
「他給了我們一顆北極星，」哈利說：「這就是他的密碼……告訴我們一共會有五起命案，三起已經發生，剩下兩起。根據這顆星星，剩下兩起命案應該會發生在這裡和這裡。」
「而且我們知道時間。」湯姆說。
莫勒口中吐出這個數字，彷彿吃了某樣噁心的東西。
「我跟貝雅特去發懷葵街，看能不能見到希芬森老太太。」哈利說。
「等一下，」湯姆說：「凶手如果是在街上等待，他怎麼知道莉絲白住在五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