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的法則》第五部

39 會面

第五部

39 會面

「喔,真的?」
「呃,大概三十五歲吧,看起來有點滄桑。」
「喔?年輕嗎?」
羅傑把眼睛閉上片刻。今天是奇怪的一天,他一生中最奇怪的一天,沒有理由到了現在就變得不奇怪了。
貝雅特在面前那個年代頗為久遠的方盒形對講機上按下按鈕。
「是嗎?什麼人情?」
那支易利信手機的綠色燈號熄滅,哈利把手機丟進外套口袋。
哈利吐出一個大大的O型菸圈,做為回應。
「我知道這樣會痛,」他說:「我也知道不管我弄得妳多痛,妳都不會說,所以我弄痛妳只是出於我個人的樂趣,還有妳的。」
她語氣輕蔑,但羅傑注意到她臉上的表情改變了,變得好奇。
「哎呀,我是不是哪裡做錯了?」湯姆微微一笑,舉起雙手做投降狀。「妳以前很喜歡這樣的,貝雅特。」
「我跟一個男人約好在這裡碰面,我怕他來了又走了,所以想請問妳有沒有看見一個身高約一九〇,金髮平頭的男人?」
「真麻煩。」
羅傑搖了搖頭。
他剛剛在街上繞了幾圈,好讓自己不會在五點以前抵達。他不想看起來太心急,這樣會引起懷疑。其實如果哈利提供的消息真的如他所說的那樣,可以導致今年夏天最轟動的一起案件完全逆轉,並不會有人去懷疑一個記者過於心急。
「史文,你顯然不太清楚湯姆的能耐。我跟我那個計程車司機朋友說好了,如果沒事的話,五、六點之間要打個電話給我,現在已經六點十分了,你有沒有聽見電話鈴聲?」
「哈利,我剛剛打電話給奧莉.希芬森,她非常擔心。」
「什麼意思?」
「什麼?湯姆不可能知道我們在用哪支手機吧?」
他又看了看錶。已經過了七分鐘。
「什麼事?」
「他是說溜嘴的,除非他的電話被監聽,他想用這種方式來警告我。」
「哈利跟妳就是在討論這個?」他用手指撫摸她的肌膚。
羅傑這才看清楚女子臉上不是陰影,而是瘀痕,她的額頭、顴骨、脖子上全是瘀痕。
她臉上依然掛著微笑,但這個微笑是內斂的,羅傑覺得這個微笑不是對他展露的。
「瑪瑪士……」
星期一
「化驗室說那是種子。」
「只要你照我們說的話做,你弟弟就不會有事。另外,這件事最好不會洩露出去。」
「謝謝妳的幫忙,」哈利答道:「我需要的就是這個。」
她揚起頭,突出下巴,看著正在替她倒啤酒的酒保。
「去年冬天我家突然變大。」羅傑說:「我還得在這裡等上一陣子,妳如果願意陪我的話,我請妳喝啤酒。」
「呃,」她說:「我們可以一起等上一陣子。」
「是妳的伴侶打妳嗎?」羅傑問。
「請問一下。」羅傑說。
他不會來了。哈利.霍勒不會來了。這代表什麼呢?這件事該死的肯定不是他的錯。
「挪威磨坊的專家證實你懷疑得沒錯。」貝雅特對電話說,揮了揮手,請侯勒姆離開辦公室。
「我會再回來找妳的,」湯姆輕聲說:「我保證一定會再回來找妳,妳知道我說到做到。」
「沒有。」
酒保幾乎沒抬眼。
「可是他……」
羅傑在水下酒館的窗戶前停下腳步,看著水族槽裡的水冒著氣泡。這時一副景象閃過他的腦際:一個七歲男孩急急忙忙朝他游來,瘋狂地划水,臉上帶有明顯的驚慌神情,彷彿他的大哥羅傑是世界上唯一可以拯救他的人。羅傑大笑,高聲叫喚,但湯瑪士並不知道他已游到淺水區,只要站起來踩上地面就好了。有時羅傑會陷入沉思,覺得自己雖然教會了弟弟湯瑪士如何在水中游泳,但最後湯瑪士卻在陸地上沉淪。
「他沒出現?」一個聲音說。
「這表示他們已經知道這支手機。他越來越逼近了。」
「你有什麼事?」
貝雅特開始呼吸急促。
「我得掛電話了,」哈利說:「時間越來越少了。我可能還會打給妳,如果事情照我想的那樣進行的話,這樣可以嗎,貝雅特?」
「我不這麼認為。」哈利說。
羅傑仔細端詳紅髮女子。她是不是跟那些人一夥的?這個頗具姿色的三十多歲女子,被人毆傷,會跟那些人是同夥嗎?不太可能。
羅傑點了啤酒,看了看錶。
「哈利,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一句話喜歡講很多遍?還有,我突然發現你好像都沒有在努力替我解套。」
「你真的能保證事情很快就會結束嗎?」
「也許吧,可是這並不表示……」
這不是那個皮夾克男子的聲音,也絕對不是哈利的聲音,不過這個聲音有點耳熟。
「那是什麼?」他問道,指著桌上兩片相疊的載玻片。
哈利笑了幾聲,彷彿機槍的乾咳聲:「我拍胸脯保證。」
男子迅速環顧店內,用手掌在喉頭比了個殺頭的手勢,轉身出門。
「不會,」她舉起酒杯。「你希望看到的人總是不會出現,會來的總是別人。」
湯姆把鼠蹊部推向貝雅特的肋骨。血液衝上她的雙耳。她瞄準位置,向前撲去,頭部啪一聲撞上塑膠對講機。
羅傑把手機放回口袋,舉起酒杯猛灌啤酒,然後放下杯子不斷喘氣。八點。還有兩個半小時。
「請問一下……」女子抬起頭來,勉強露出微笑。
「住手,」她極力忍住道:「把你的手拿開。」
「什麼別人?」
「……他們沒在追捕你。好吧,算你說得對,不過你一定還有其他記者可以連絡吧?」
「妳以前提供給我的服務、服從、還有妳那冰冷緊實的小穴啊。」
貝雅特掛上電話,朝門口望去。
「來這招。」
「我是怎麼告訴你的?」
「抱歉,」酒保說,舔了舔手指,翻過一頁。「你進來的時候我才剛上班,你去問她看看。」
她呵呵大笑,笑聲聽起來甚是悲涼,但至少她笑了。
「也許你還是應該去一下,」他說:「那個記者說不定只是下意識那樣說而已,又不代表什麼。」
「從妳帶的那個包包大小來看,他應該已經算是『前任』伴侶了。如果妳今天晚上需要地方睡,我家還滿大的,有一間客房。」
「說得越少越好,事情很快就會結束了。」
五點半,店門打開。
湯姆把手輕輕放在貝雅特的脖子上,她全身緊繃。
貝雅特發出呻吟。湯姆把她的手臂折得更高了。
哈利躺在沙發上,若有所思地看著菸霧呈螺旋狀飄向他們上方的天花板。
十分鐘過去了。酒保坐在吧台角落,閱讀渡假指南。
貝雅特朝旁邊揚起頭,看著湯姆。湯姆舔濕嘴唇,俯身靠近她。
羅傑朝她那桌點了點頭。
「我認為他是下意識地在警告我。」
酒保放了音樂。「撒旦總部樂團」高聲歌唱,盡力驅散陰暗,帶來光亮。
「我給妳一個機會保住工作,貝雅特。我們知道哈利用他那個計程車司機朋友的手機打電話給妳。他人在哪裡?」
「晚安,錢登。」
「很有意思的想法。」哈利喃喃地說。
史文呻吟了一聲。
他在水下酒館門口站了幾秒鐘,讓眼睛適應裡頭的昏暗。除了酒保之外,他在店裡只看見一個人,一個紅髮女子的背部半對著他,面前擺著一杯喝了一半的啤酒,手指夾著一根香菸。羅傑走到地下室,朝裡頭看去,一個人也沒有。他決定坐在一樓吧台等待。木地板在他腳下發出嘎吱聲,紅髮女子抬頭朝他望來。陰影灑落在她的臉上,但她的坐姿和體態具有某種魅力,讓羅傑覺得她漂亮,或曾經漂亮。羅傑注意到她在桌邊放了一個包包,也許她也在等人。
「你也太偏執了吧,哈利。」
貝雅特關上對講機。
只要哈利一到,他們是不是就會衝進來?他們什麼也沒告訴他,只叫他準時抵達,表現得跟平常工作時一樣。羅傑又喝了一大口啤酒,希望酒精能安撫他的神經。
對講機發出吱喳聲。
湯姆猶疑片刻,放開她的手臂。貝雅特直起身來。
「只不過因為你在電話上說的是『優秀警察』,而那個記者說的是『警監』,不一定就代表他已經知道你說的人就是湯姆啊,他可能只是猜想而已。」
「是嗎?」
「是不是有個男人來過這裡?他很高,金髮……」
羅傑在街上繞圈時,睜大了眼睛觀察四周,看有沒有車子停在不該停的地方、有沒有人站在街角看報紙、有沒有流浪漢睡在長椅上。結果什麼也沒發現。這是當然的,那票人可是專業人士。這就是他最害怕的地方,那票人說得出做得到,而且可以逃過法律制裁。他剛剛聽見一個同事對著杯子喃喃地說,警署裡發生了一些社會大眾難以相信的事,就算報紙登出來了也令人難以置信,而羅傑的看法跟社會大眾一樣。
羅傑轉過頭,看見紅髮女子就站在他身後,對酒保比出食指,酒保不情不願地站了起來。
史文坐在椅子上,看著窗外的草地。
「等那個不會來的人?」
除了電話裡哈利的呼吸造成的雜聲外,貝雅特還聽見汽車停下,引擎熄火的聲音。便在此時,她注意到辦公室的光線出現改變。
羅傑轉過了身。紅髮女子的語氣不誇張也不熱切,帶有一絲認命的意味。她的話聲中有某種他認得的東西,某種親切感。現在他更清楚地看見她了,他看見她的眼睛和紅唇。她絕對曾經漂亮過。
「有可能關我的事。」他說。
「我怎麼覺得你想要湯姆找到我們,你做的這些動作都只是故布疑陣,為的是要讓他們以為我們在努力躲藏,好讓湯姆乖乖中計,來這裡找我們。」
羅傑回到吧台。他的酒杯被收走了,於是他又點了一杯啤酒。
「妳說希望看到的人不會出現,來的總是別人。」
「我來是想給妳一個機會,我想我欠妳這個人情。」
湯姆關上門,拉下白色百葉窗,百葉窗遮住了面對開放辦公室的玻璃窗。然後他繞過辦公桌,站在貝雅特的椅子旁,看著桌面。
貝雅特揮出一拳,湯姆在空中抓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臂折到背後,隨即向前推出,動作一氣呵成。貝雅特倒抽一口氣,向前跌出椅子,額頭撞上辦公桌。湯姆氣咻咻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有可能是他,對,」羅傑慌張起來。「他是不是已經……」
「這是怎麼……?」侯勒姆話沒說完,就趕緊避到一旁,讓行色匆匆的湯姆離開辦公室。
「就像你跟我這種人。」
「當然不會,我……」
「我在作戰,寶貝,跟妳作戰。」
羅傑帶著希望抬頭看去。
「我想這不關你的事,年輕人。」
「妳想他會來嗎?」羅傑問。
「接待員沒叫你在外面等嗎?」
「不管是誰都請他稍等一下,我正在忙。」
「希望如此。」
湯姆瞪著她、觀察她。就在此刻,貝雅特發現一件奇怪的事,她不再害怕湯姆了。湯姆想讓她認為他比以往來得更危險,但他的眼神裡有一種她從來沒見過的焦慮。他亂了方寸,雖然只有區區幾秒鐘,但這是貝雅特第一次看見湯姆失去掌控力。
「妳有訪客。」接待員用鼻音如此通報。現在已經過了四點,負責通報的可能是女性保全人員,但貝雅特注意到就算是塞科利達公司的保全人員,只要一坐進接待櫃台,說話好像也都會帶著鼻音。
「我該怎麼做?」羅傑靜靜地問。
「你這個王八蛋,」她說:「我不知道他在哪裡,他也絕對不會讓我陷入這麼艱難的處境裡。」
「沒有一個是我信得過的。再說,我覺得我們不應該再用這支手機打電話了,事實上我想關機了,手機的訊號可以用來追蹤我們。」
「就是你得湊合湊合的人,親愛的。」
「妳剛剛說『別人』是什麼意思?」羅傑問。
「紅鼻子、藍眼睛,看起來好像又老又年輕?」
「還沒,我也是在這裡等他。」
「立刻叫侯勒姆進來。」貝雅特呻吟一聲,臉頰抵住吸墨台。
她轉頭對他投以銳利的眼光。
羅傑的第一念頭是跑出去問他那個手勢是什麼意思?是代表他們要中止行動?還是湯瑪士……他的手機響起,他從口袋裡拿出手機。
羅傑猶豫了一會,又喝了幾口啤酒,把酒喝到玻璃杯上的林內斯啤酒商標的位置,才站起身來。
「請說?」那帶有鼻音的聲音說。
「嗯。」
「等到八點,」那聲音說:「如果他出現,就打你拿到的那個電話號碼。行動必須繼續。」
她從喀噠聲聽出哈利用的是公用電話。
一個身穿皮夾克的男子站在門口,盯著羅傑看。
「她不只是替她兒子擔心,還替她的房客擔心,她房客去山裡度週末,到現在都還沒回來,我都不知道該跟她說什麼。」
「有,她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