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斯理017:規律》多了一個

第二部 沒有人認識的人

多了一個

第二部 沒有人認識的人

卜連昌仍在掙扎著、叫著、我抱著萬一的希望,問那職員道:「先生,吉祥號貨輪在出發前,船員只拍了這一張全體照?」
我一想到了這一點,立時順手拿起了放在一個角落的鏡子來,遞給了卜連昌,道:「你看看,看看你自己,是不是認識你自己。」
這實在可以說是天下最怪的事了!
卜太太連忙搖頭,我道:「卜太太,你的名字,是叫作彩珍?」
卜連昌在我站了起來之後,立時又蹲到了門縫前,急急地道:「你看看清楚,亞牛,我就是你的爸爸,你——你——」
如果照片上有卜連昌這個人在,那麼,事情變得更加複雜了!因為,船員全不記得卜連昌這個人,還可以勉強解釋為遇險的時候,每一個人都受了刺激(這個可能其實也幾乎是不存在的)。但是,船公司的職員和他的家人,如何會不認識他呢?
這是多麼可怕的事!
我幾乎是扶著卜連昌向前走去的,我們停在「G」座的門前,在那扇門旁邊的白牆中,也漆著「中醫師包存忠」的字樣。
我忙又問道:「你先生的職業是——」
我略呆了一呆,我是卜連昌的甚麼人?甚麼人也不是,但是在那樣的情形下,我卻只好說道:「我是他的朋友!」
關於這一點,我也答不上來。
我沒有別的選擇了,誰叫我因一時的好奇,認識了卜連昌這樣一個「多出來的人」。
我已經感到事態十分嚴重,那位胖婦人,似乎不想這件事再繼續下去,她用力在推著門,想將門關上,可是這時,卜連昌就像發了瘋一樣,突然用力一撞,撞在大門上。
我呆了好久,不禁苦笑了起來。
卜連昌自然也看到了他們,卜連昌立時叫道:「亞牛、亞珠!」
而卜連昌說那樣的謊話,他的目的是甚麼呢?
我忙道:「那就行了,反正你明天一早就要到公司去,有這張照片,就可以證明你是他們中的一個了!」
但是我還是堅持著:「你看看有甚麼關係?」
我將白素拉到一邊,低聲將卜連昌的遭遇,用最簡單的方法,向她講了一遍。
卜太太雖然沒有說話,但是從她的神態上,已經毫無疑問,可以看出,卜連昌所說的一切,全是事實。
電梯停在七樓,卜連昌的手在發著抖,他推開了電梯門,我和他一起走了出去。他抓住了我的手臂,轉過頭來:「剛才那女人是七嬸,我不出海的時候,經常和她打牌,可是她——她——」
當我看完了小郭送來的調查報告之後,不禁發了半晌呆。
如果,讓他照鏡子,他也不認得自己的話,那麼,事情雖然仍是怪誕得不可思議,但是至少可以用「借屍還魂」來解釋的了。
卜太太吃了一驚,雙手亂搖:「先生——你——不要胡言亂語。」
卜連昌呆立在門口,我扶著他進了電梯,出了大廈門口,又扶著他進了我的車子。
卜太太才嘆了一聲道:「先生,我先生他——死了,我一直不敢對孩子說,她們的爸爸已不在人世了!」
我向包醫師望去,包醫師立即道:「是的,那是卜連昌卜先生。」
我也代他高興,眼看著他興高采烈地走了出去。可是,當他出了門之後不久,我的高興,便漸漸地消失了,因為,我想到,事情決不會如此簡單!因為,不認識他的人,不單是吉祥貨輪上的船員,而且,還有公司的職員,和他的家人!
卜連昌幾乎哭了起來:「那是我買給你的啊!」
我心中迅速地轉著念,我想了許多念頭,我首先想到的是,那個死在南美洲的卜連昌,是甚麼樣子的呢?
第七天,小郭的調查報告也送來了,那個卜連昌,是一個海員,今年三十歲,他的職位是三副,一直走遠洋航線,是在哥倫比亞和當地的流氓打架,被小刀子刺死的。遺有一妻,一子,一女。
卜連昌臉色灰敗,轉過身,向外走去,我跟在他的後面,到了門口,又轉身向包醫師夫婦,連聲道歉,但他們已忙不迭將門關上了。
那自然是怪不得公司的同事的,因為卜連昌的確是怪人,他實在太怪了,他是一個突如其來,多出來的人,這世上本來沒有他,而他突然來了!
我搖頭道:「你別胡思亂想了!」
卜連昌顯得很高興,可是我的心中,卻感到了一股涼意,因為我看到,卜連昌才一走了過去,那看更人的臉上,便現出了一股神情來,在背後打量著卜連昌,又向我望了一眼。
看到了一輛警車,停在輪船公司的門口,我知道船公司的職員已報了警,我衝進了船公司,只見卜連昌在兩個警員的挾持下,正在竭力掙扎著。
電梯停在三樓,那中年婦人在電梯一停之後,便推開了門,匆匆走了出去。
因為我覺得,事情已快到水落石出的階段了,因為,確有卜連昌其人,而且,卜連昌也有妻,有子女,那情形,和我身邊的卜連昌所說的一樣,只不過忽然之間,大家都變得不認得他而已。
是以我問道:「卜太太,那麼,你的先生呢,在甚麼地方?」
男孩道:「我?我叫卜錦生。」
我站起身來,也不去接聽電話,也大聲道:「告訴他們,我立即就去,叫他們別報警!」
卜連昌雖然經我一再示意他不要出聲,可是他卻終於忍不住了,他大叫道:「彩珍,你在胡說甚麼?我不是站在你面前麼?」
卜連昌呆了一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伸手去按門鈴。門先打開了一道縫,還有一道鐵鍊連著,一個胖女人在那縫中,向外張望著。
我陡地停下車,車子已經過了街口。
卜連昌道:「自然,自然,麻煩了你那麼久,真有點不好意思。」
我也不知道卜連昌會有那麼大的力道,他一撞之下,「蓬」地一聲響,那條扣住門的鐵鍊,已被他撞斷,他也衝進了屋中。
撇開所有的一切不可思議的事不說,單說他是如何會在海面上漂流的,這一點,已是不可思議之極的事了!
我奔出門口,跳上車子,闖過了三個紅燈,趕到了輪船公司。
卜太太的身子,劇烈地發起抖來。
直到現在為止,這個卜連昌,還提不出任何證據(除了他自己所說之外),可以證明他在海面遇救之前,曾在這世界上出現過!
卜連昌苦笑著,道:「還有公司中的那些人,他們明明是認識我的,何以他們說不認識我?」
我可以聽到電話那邊的聲音,可知打電話來的地方,正在一片混亂之中,是以每一個人都在放開了喉嚨大叫。
卜連昌的照片,在報上一連登了七天。
我自然沒有出聲,我們一起走進了電梯,一個中年婦人,提著一隻菜籃,也走了進來,我真怕卜連昌認識那中年婦人,又和她招呼!
卜太太含著淚,點了點頭。
那兩個孩子正在奔逐,卜連昌一叫,他們便突然停了下來,卜連昌又道:「亞牛、亞珠,阿爸回來了,你阿媽呢?快開門給我。」
他滿臉皆是憤怒之色,面漲得通紅,發出野獸嗥叫一樣的怪聲來。
胖女人臉上的神情更疑惑了,她道:「你老婆?先生,你究竟是甚麼人?」
我忽然生出了一個很古怪的念頭來,我在想,卜連昌在海中獲救之後,可能還未曾照過鏡子,那也就是說,他可能未曾見過自己的樣子。
卜太太只去了一兩分鐘,便走了出來,她的手中,拿著幾張照片。
我忙道:「不必報警,我們走!」
我並沒有立即回答她,我先請卜連昌坐下,斟了一杯白蘭地給他,希望酒能使他的神經鎮定一些。
就在這時,一陣小孩的喧嘩聲,傳了出來,我看到一個八九歲的男孩,和一個六七歲的女孩,追逐著,從一間房間中,奔了出來。
那胖女人面上的神情,仍然十分疑惑,卜連昌卻突然暴躁了起來:「快開門!我老婆呢?她應該知道我今天回來的,為甚麼不來接我?」
我自然知道他是為甚麼害怕的,他是怕他的妻子和他的兒女不認識他。這種擔心,若是發生在別人的身上,那實在是天下最可笑的事情!
七天之後,幾乎卜連昌一走在街上,就有人認識他就是那個在報上刊登「誰認識我」的照片的怪人了,但是,卜連昌在世上,根本一個熟人也沒有,因為七天來,沒有人和我聯絡。
「那就請你一起到警局去。」
這實在是不可解釋的。如果卜連昌的確是他們中的一個,那麼,人家怎會不認得他?自然不會所有的人都聯合起來,一致說謊,說自己不認識卜連昌的。
而我將卜連昌,暫時安置在我的進出口公司中,做一份他可以勝任的工作。
我才向那些照片看了一眼,心中就不禁替坐在沙發上,掩住了臉的卜連昌難過!
而在我身邊的人就是卜連昌,那男孩子卻不認識他!
我雙手扶在駕駛盤上,心中亂成一片。
卜連昌用一種怪裏怪氣的聲音,笑了起來:「我認識的人,他們全不認識我了,倒是你,我本來完全不認識的,反肯幫我的忙!」
卜太太一面發著抖,一面仍搖著頭:「不,你不是我的先生。」
我坐在他的身邊,望了他一眼,卜連昌喃喃地道:「為甚麼?他們全不認識我了?」
小郭的調查報告,做得很詳細,除了那個卜連昌的照片之外,還有他的遺屬的照片。
卜連昌衝進屋子來之後,一直都只是呆呆地站著,在發著抖。
卜太太和包醫師夫婦,都吃驚地望著他,包醫師厲聲道:「你再不走,我要報警了!」
兩個警員已挾持著卜連昌,向外走了出去。我在那片刻間,已然可以肯定,那照片絕沒有駁接、疊印的痕跡。那警官問我:「你替他擔保麼?」
男孩眨著眼:「叫卜連昌!」
卜太太望了我片刻,大概她看我不像是壞人,所以,她轉身進入房中,那時,卜連昌已在一張沙發上,坐了下來,雙手掩住了面。
我的手指才一碰到卜連昌的肩頭,卜連昌便像觸了電一樣跳了起來:「我到哪裏去?這裏就是我的家,我回家了,我到哪裏去?」
我道:「那怎麼會?你是她的丈夫,天下焉有妻子不認識丈夫的事?」
卜連昌不禁笑了起來:「她出來也有半年了,早已適應了城市生活。唉,她為甚麼不來接我?你說,她會不會也不認識我?」
我又道:「卜太太,還想麻煩你一件事,你一定有你先生的照片,可不可以拿出來我看看?」
我安慰著他:「你老婆才從鄉下出來,自然沒有那樣靈活。」
卜連昌的嘴唇在發著抖,發不出聲音來,我知道,他出聲的話,一定是說「我就是你的先生」。
我忙又道:「你爸爸叫甚麼名字?」
站在那女人,和那兩個孩子之旁的,是一個身形很粗壯的男人,那男人,和自稱卜連昌的,根本沒有絲毫相似之處。
我發動了車子,卜連昌坐在我的身邊,一直在喃喃自語著,看來,他的神經,好像已很不正常。
可是,另外有一個人,卻又自認為卜連昌,他知道那個已死的卜連昌家中的一切事,但是另一方面,他的生活背景,又和那個卜連昌絕不相同。
我走出了車子,關上車門,和他一起走進了大廈。他對那幢大廈的地形,十分熟悉,大踏步走了進去,我跟在他的後面。
卜連昌還沒有說話,那胖女人道:「包醫師還沒有開始看症,你們先到街上去轉一轉再來吧!」
我連忙推開了卜連昌,蹲下身子來,道:「小弟弟,你叫甚麼名字?」
我奇怪地問:「為甚麼?」
我向前看去,看到一塊很大的招牌,寫著:「三代世醫,包存忠中醫師。」
「當然不像!」
卜連昌還真是認識那中年婦人的,他叫道:「七嬸,才買菜回來啊,小寶是不是還在包醫師那裏調補藥吃?其實,小孩子身弱些,也不必吃補藥的!」
過了半小時之後,電話鈴突然響了起來,白素拿起了電話,我聽到一個男人大聲道:「有一位衛斯理先生?我們是輪船公司!」
我不讓他再說下去,便打斷了他的話頭,道:「別說了,等你回到家中之後,好好休息一下,就不同了。」
我又退回車子裏,轉進了那條街,卜連昌指著前面:「你看到那塊中醫的招牌沒有?我家就在那層樓。」
我坐在沙發上沉思著,一點頭緒也沒有,因為這實在是難以想得通的事。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我將卜連昌安插在我的公司之中任職,公司中所有的同事,在第二天起,就開始叫他「怪人」,一直叫到現在,「怪人」幾乎已代替了他原來的名字了。
我忙走過去,問那女人道:「阿嫂,你不認識他,他是卜連昌啊!」
卜連昌喃喃地道:「如果他們全不認識我,那麼,我何以會認識他們?我明明是吉祥輪上的三副,為甚麼船一出了事,我被救起來之後,就甚麼都不同了?」
亞牛睜大了眼睛,現出很奇怪的神情來,他一面吮著手指,一面道:「咦,你怎麼知道?」
我直起了身子,那男孩的父親叫卜連昌!
我點著頭道:「好吧,我想你不必我再陪你了!」
船公司的一個職員,走了過來,他的手中,拿著一張照片:「這人衝進公司來,說要看吉祥輪全體船員的照片,本來我們是不讓他看的,但是他又一再哀求著,誰知道他一看之下,就發了瘋!」
我向卜連昌望去,卜連昌叫道:「不是這一張,衛先生,不是這一張!」
我和卜連昌一起到了警局,一小時後才離開。卜連昌的臉色,變得更蒼白。我望著他。他緩緩地道:「我不想再麻煩你了。」
船公司中有一張桌子翻轉了,幾個女職員,嚇得花容失色,躲在角落中,一個警官向我走了過來:「你是他的甚麼人?」
我沉聲道:「卜先生,現在你不走也不是辦法,你遭到的困難,可能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沒有一個人是認識你的!」
他一直和我說著他家中的情形,而在每隔上一兩分鐘,他就必然要嘆上一口氣:「我老婆為甚麼不到機場來接我?」
長年和我在一起,白素自然也遇到過不知多少古怪的事情了。
而他的收入也相當不錯,所以他們的家庭,可以說相當幸福。
從那看更人的神情舉止看來,在他的眼中,卜連昌分明是一個陌生人!
世上,的確有一個卜連昌,但是那個卜連昌卻已經死了,有極其確鑿的證據,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我在那職員的手中,接過了那照片來,照片上有二十多個人,我看到第二排,數到第八個,那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絕不是卜連昌。
那胖婦人嚇得尖聲叫了起來,天下實在再也沒有比胖婦人尖叫更可怕的事了,是以我連忙走了進去,道:「別怕,千萬別怕,他沒有惡意!」
我只好勉力向他們兩人裝出微笑。
那時,我正在我那家進出口公司的辦公室中,我呆了片刻,才按下了對講機的掣,通知我的女秘書,道:「請卜連昌來見我。」
而更令人迷惑難解的事,現在的這個卜連昌,在他出現之前,根本沒有人認識他,而他的出現方法,也是奇特之極,他是在吉祥號貨輪出事之後,被人從海上,和其他的船員,一起救起來的。
我十分同情他:「現在,看來沒有甚麼法子,證實你的存在了!」
我吃了一驚,在剎那間,我忽然想起了「借屍還魂」這一類的事情來。
白素突然之間,講出了那樣一句話來,不但卜連昌立時瞪大了眼,連我也為之一驚。
白素道:「卜先生說,他是吉祥號貨輪上的三副,但是大家都不認識他,據我所知,一艘船上的船員,總有合照留念的習慣——」
我聽得女秘書立時道:「怪人,董事長請你進去。」
我只好反問道:「他做了甚麼?」
我和卜連昌一起上了車,卜連昌的家,是在一個中等住宅區之中,一路上,我多少知道了一些他的家庭情形,他的妻子才從鄉下帶著兩個孩子出來,他們租了一間相當大的房間,那一層單位,是一個中醫師的,可以算得上很清靜。
卜連昌呆立著,我可以看出,他的身子在微微發著抖,而我也沒有出聲,我實在沒有甚麼好說的,事實已再明顯沒有了,他認識那中年婦人,但是那中年婦人卻根本不認識他!
亞牛搖著頭,卜連昌急了起來,道:「亞牛,我買給你的那一套西遊記泥娃娃,你還記得麼?」
我指著那男人問道:「這位是你先生?」
而卜連昌在跳了起來之後,立即尖聲叫道:「有的,我們曾在公司的門口,合拍過一張照片,我們二十四個人,一起拍過照的,我站在第二排,好像是左首數起,第八個人,在二副的身邊!」
我立時道:「好的,我和你一起上去。」
那兩個孩子來到了門口,仰起頭,向卜連昌望來,卜連昌的臉上,本來已現出十分親切的笑容來,可是當他看到了那兩個孩子的神態時,他臉上的笑容,卻僵住了!那兩個小孩望著他,那女孩問道:「阿哥,這人,是甚麼人?」
那位中醫師,和他的胖太太,則充滿了敵意,望定了卜連昌和我。
男孩搖著頭:「我不知道。」
卜太太臉上的神情,更是憂戚,她先向身邊的兩個孩子,望了一眼,然後拍著他們的頭:「快進房間去!」
我向他揮了揮手,示意他不要急於開口。
這的確是很容易解決的,如果卜連昌曾在照片中出現,那自然是表示他這個人,的確是存在的!
我忙道:「白素,你有甚麼辦法?」
我點頭道:「自然。」
可是從她這時臉上的神情看來,她一定也認為那是她遇到過的怪事中最怪的一件了。
我苦笑了一下:「事情總有解決的一天,我看,現在你沒有辦法留在這裏,因為他們根本不認識你。我有一個提議,你先到我家裏去暫住一些時日,你以為怎樣?」
我又道:「卜太太,他的聲音,不像你的先生?」
我望著他,他的神情極痛苦,我對他所說的一切,實在是絕不懷疑,有很多事,如果他不是卜連昌,根本不可能知道。
可能是她看到了照片,又想起了丈夫,是以她的雙眼之中,淚水盈眶。她將照片交到了我的手中,那是他們一家人的合照。
因為我根本無法想像那究竟是怎樣一回事。
那職員可能以為我也是神經病了,他瞪著眼,不耐煩地道:「又不是結婚照,還要拍多少款式?」
那女人吃了一驚:「卜連昌?他倒和我的先生同名同姓!」
「他是海員,在一艘輪船上服務,我幾天前才接到通知,船在南美洲的一個港口時,他被人殺害了。」卜太太哭了起來。
胖女人搖著頭:「你們找錯人家了,我們倒是有兩間房租出去,但不是租給他的,是租給一對夫婦,和兩個小孩子!」
但是,我卻覺得,卜連昌已經有了那樣可怕的遭遇,他那樣的擔心,卻也不是多餘。
直到那女人走了出來,他才用充滿了希望的聲音叫道:「彩珍,我回來了!」
他所認識的人,人家全都不認識他,他說曾和大家合拍過照片,但是,當那照片取出來之後,照片上卻連他的影子也沒有。
卜太太現出十分奇怪的神色來,道:「他——他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的?很少人知道我的名字!」
卜連昌失神地瞪大著眼,一聲不出。
他用近乎呻吟的聲音道:「包太太,我是阿卜啊,你怎麼不認識我了?」
卜連昌怪叫道:「我不走!」
那中年婦人臉上的神情那樣奇怪,自然是很可以解釋的。在電梯中,有一個陌生人來和你講話,那並不是甚麼出奇的事,但是當那陌生人,竟然知你家中的情形時,事情便十分可怪了!
我的第二個辦法則是,委託小郭,去調查那個在南美死去的卜連昌的一切。
卜連昌的口唇抖動著,但是他卻已無法講得出話來,我忙道:「他是你的房客,住在你們這裏的,他叫卜連昌,是你的房客!」
另一間房間中,走出一個看來很瘦弱,滿面悲容的女人來,那女人一走出來,亞牛和亞珠兩個孩子,連忙奔到了她的身邊,叫道:「媽!媽!」
一直到了我的家中,他像是喝醉了酒一樣,腳步蹌踉地走著,白素迎了出來,看到了卜連昌,不禁呆了一呆,她用眼色向我詢問這是甚麼人。
我又看了那照片一下,不禁苦笑了起來。
這實在是難怪他的,試想,任何人,如果有了他那樣的遭遇,誰還能維持神經正常?忽然之間,他所熟悉的所有人,都變得不認識他了,連他的妻子、兒女,也全然未曾見過他!
我苦笑著,這個問題,我卻是沒有辦法回答的了,因為我認識他,不過幾小時!
那警官已揮手道:「將他帶走,你是他的朋友,可以替他擔保。」
我道:「不是麻煩不麻煩的事,我想,總該有甚麼人認識你的,我替你想想辦法!」
那女人吃了一驚:「你是誰?」
卜連昌說著,那中年婦女以一種極其奇怪的神色,望著卜連昌。
當她聽完了我的話之後,我們才一起來到卜連昌的身前。我向卜連昌介紹白素:「卜先生,這是內人。」
卜連昌憤然接過鏡子來,照了一照:「那當然是我,我自己怎會認不出自己來?」我不禁苦笑了一下,看來,那顯然並不是甚麼「借屍還魂」,而是忽然之間,在一個卜連昌死了之後,多了一個卜連昌出來,而那個多出來的卜連昌,卻誰也不認識他,只有他自己認得自己。
我的心中充滿了疑惑,是以連駕車到了甚麼地方也不知道。還是卜連昌叫了一聲:「就是這條街,從這裏轉進去!」
我將車駛到那幢大廈門前,停了下來,卜連昌打開車門,向外走去,他向我道謝,關上車門,我看到他向大廈門口走去。
卜連昌只是失神落魄地望著白素,白素在他的對面,坐了下來,用柔和的語聲道:「卜先生,這件事,其實是很容易解決的。」
可是,他卻又不是那個卜連昌。
電梯在繼續上升,電梯中的氣氛,是一種令人極其難堪的僵硬。
卜連昌在那時候,身子晃了一晃,幾乎跌倒,我連忙扶住了他。
我道:「不必那麼急,反正已有證據了!」
亞牛大搖其頭:「不是,不是你買給我的,是我爸爸買給我的!」
可是,他還未曾走進大廈,便又退了出來,來到了車旁,他的聲音有些發抖:「我——我希望你能陪我一起去。」
卜連昌也感到對方的神色很不對路了,是以他的臉色又變得青白起來。
卜連昌的身子搖晃著,幾乎跌倒。
照片上的那女人,和一個男孩,一個女孩,我都不陌生,都見過他們。
在那個男人的聲音中,我又聽到卜連昌的大叫聲:「不是這張,不是這張,你們將照片換過了,你們為甚麼要那樣做?」
如果卜連昌是一個神經不正常的人,那自然是很合理的解釋,那麼,他又怎能知道那些人的私事?那些私事,只有極熟的朋友才能知道,而絕不是陌生人所能知曉的。
卜連昌道:「他們全瘋了!」
我將照片交給了卜太太,然後,走向沙發,我拍了拍卜連昌的肩頭:「我們走吧!」
亞牛和亞珠聽話地走進了房間中。
但是卜連昌卻十分固執,他又道:「不,我現在就要去,我要他們明白,是他們記不起我了,而不是我在胡說八道!」
我忙道:「卜連昌,你靜一靜!」
卜連昌怒道:「你在開甚麼玩笑?」
卜連昌低著頭,慢慢向門外走去,他走到了門口,仍然依依不捨,回頭過來,向卜太太望了一眼:「彩珍,你真不認識我了?」
我道:「奇怪得很,真有一個人叫卜連昌,而且也是海員,但是他的船公司顯然和你的不同,他是走南美的,死在那邊了。」
我無法回答他的話,只好道:「這世界本來就是很反常的,是不是?」
那警官道:「你的朋友神經不正常?」
卜連昌的臉上,總算有了一點生氣,他忙道:「我現在就去!」
卜連昌的笑容立時消失了,他又變得愁眉苦臉:「可是——可是為甚麼顧船長他們,都不認識我呢?他們是不是聯合起來對付我?」
我看到他在快走到電梯時,和一個大廈的看更人,點了點頭。那看更人也向他點點頭。
那公司職員道:「我們也不知道他是甚麼意思,他硬說他應該在那張照片中,在二副和電報員的中間,可是,你看這照片!」
卜連昌雙手握著拳:「我有些——害怕!」
白素的話還未曾講完,我和卜連昌兩人,都一起跳了起來!
我在跳起來之際,不禁用手在自己的頭上,拍打了一下,埋怨我自己怎麼會沒有想到這一點!
卜連昌撞開門,衝進去,再加上胖婦人的尖叫聲,和我的聲音,實在已十分驚人,我看到屋中其他的人,也都走了出來。有一個人身形相當高的中年人,他可能就是那個姓包的中醫師,他一出來,就對著卜連昌喝道:「你是甚麼人,亂闖做甚麼?」
我想出來的辦法是,將卜連昌的放大照片,登在全市各大報紙的第一版上,希望認識他的人,立即來和我聯絡。
卜連昌又笑了起來:「我自然知道你的名字,我和你做了幾年的夫妻,你可還記得,我們在鄉下,初見面的那天,是阿保阿嬸帶你到我家來的,你穿著一件藍底紅花的衣服,用紅頭繩紮著髮,見了我一句話也不說,你可記得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