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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章 少年

第001章 少年

「靠,胖墩,你不是說二愣子要半夜才回來嗎?早知道我自個兒佔一卦了。」
雖然是泥塑的手,但是那力道也不容小覷,這一巴掌拍的葉天頭頂的鮮血頓時潺潺流下,只感覺雙眼一黑,整個人就暈了過去。
隨著一陣笑聲,一個和葉東平年齡相仿的人走了進來,在他身後,跟著胖墩幾個小子,不過一個個卻是縮頭縮腦的,在沖葉天打著眼色。
看著自己的這個學生,于浩然也是哭笑不得,葉天的學習成績那是沒地說,別說在鎮子里的小學了,在縣裡也能數一數二,但就是不學好,那心思整天都放在玩上面了。
……
「葉子哥,給我看看。」
葉天撇了撇嘴,揮舞了下拳頭,用威脅的目光看向身邊的幾個夥伴,說道:「今天于清雅哭了的事情,誰都不許告訴我爸啊,不然……」
「爸,于老師,我們吃飽了。」三五分鐘過後,桌子上的菜就被席捲一空,葉天拍著小肚子站了起來,眼睛瞅向門邊。
于浩然看了眼裝著一臉老實像的葉天,笑罵道:「臭小子,學習是不錯,就是太頑皮,德智體美勞要全面發展才行啊。」
這個年代可不流行什麼寄宿,放學就要乖乖地往家裡趕,不過好在茅山附近沒有什麼大型野獸,跑慣了的路,倒是不虞出現什麼意外。
只是還沒當葉天慶幸自個兒逃過一劫的時候,忽然感覺頭頂傳來一陣劇痛,卻是那塑像舉過頭頂的右手,正好砸在了葉天的小腦袋瓜上。
父子倆相依為命過了這麼多年,顯然不是第一次配合著幹活了,在葉天清理好黃鱔后,葉東平鍋里的豬油也熬熱了,放入一些蔥花辣椒后,將鱔片倒入鍋中,隨著「嗤嗤」聲響,一股香味充斥在了院子里。
葉天的相貌和父親有六分相似,不過相比葉東平剛毅的面龐,葉天的臉型卻稍顯柔弱一點,在葉天小的時候,外面村子來做客的人,見了葉天總是誇這女孩真漂亮,搞得葉天五歲的時候就單身一人爬上了茅山,說是要去拜師學藝做個男子漢。
「當然看清楚了,不過……看了一眼就被她發現了。」
葉天知道二愣子那脾氣,要是被抓了現行,指定會嚷嚷的全村人都知道,他可不認為自己在二愣子結婚的時候幫他抱過雞,就會被另眼相待。
「師傅,人呢?」
茅山。
就在葉天幾個人小聲議論著二愣子媳婦屁股上的那顆黑痣,到底是在左邊還是右邊的時候,院子門口突然傳來一聲炸響。
當然,葉天自個兒並不懂那「哼哼呀呀」的是個什麼意思,到現在也沒怎麼搞明白。
雖然只有三個菜,但量卻很足,單是那條魚就有六七斤重,加上三斤鱔片,足夠五六個人吃的了。
「葉子哥,你放心吧,我們才不會說呢。」
「于老師。」
葉天家原本是村裡的一座祠堂,不過在那十年中,祖宗牌位都被那些整天尋摸著要「破除封建迷信」的狂熱紅小將們給砸掉了,祠堂也變成了下鄉知青們的住所。
找到鱔魚洞后,就可以把鉤放入洞里,如有鱔魚吃鉤,向里猛推一下,使鉤全部進入嘴內,並轉動一下角度,順勢拉出洞外,及時用另一隻手握住黃鱔的脖子提出魚洞。
看了看桌子上的空碗,葉東平笑罵了一句,站起身說道:「都出去玩吧,于老師,我再炒點花生米,你那事慢慢說。」
忽然一聲炸雷響起,整座道觀似乎都晃了晃,葉天回頭看了下外面,不自禁地為老道士擔心起來。
葉天小的時候不知道陳司令是誰,但是上學以後知曉了陳毅的來頭后,就經常笑話老道士吹牛,老道士也不生氣,只是笑而不語。
在村子青石房子的外牆上,還遺留著「要鬥私批修」,「將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等石灰粉刷的字樣。
「臭小子,一個比一個能吃。」
「師傅,師傅,我來了。」葉天從雨幕中一頭鑽進了道觀。
「葉子哥,明天就放假了,咱們晚上要不要慶祝下?去李二愣子家的玉米地里偷玉米吃好不好?」
不多時,一大搪瓷缸子爆炒鱔片,一條紅燒魚外加一碗魚頭湯,就擺在了桌子上,另外還有自家種的青菜,在農村而言,這幾個菜也算是很豐盛了。
看到于浩然的神情,葉東平笑著說道:「于老師,這小子是不是又惹禍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您就當是自己的孩子,教訓的時候別手軟……」
「小兔崽子,你們找死啊?」
這座道觀不是很大,除了進門處的主殿之外,後面只有兩間廂房,由於年久失修,大門已經破舊不堪了,去年被老傢伙劈了當柴火燒了,倒是省了葉天去敲門。
不過隨著知青們的返鄉,本來住了十多個人的祠堂,現在只有葉天父子二人了,偌大的地方稍顯有些破敗。
葉天點了點頭,這事他們也不是第一次幹了,話說從葉天五歲時李愣子結婚那天起,他就鑽過新房的床底,第二天有聲有色的去學給村裡人聽。
果然,于浩然沒提學校發生的事情,等幾個小傢伙圍到桌子邊后,端起倒滿了酒的杯子,和葉東平碰了一下。
李庄不是很大,一共只有二十三戶人家,從村頭到村尾,幾分鐘就能來回跑上一圈。
葉天嘴裏嘟囔了一句,不過動作卻是一點都沒放慢,右手在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土牆上撐了一下之後,身形騰躍而起,靈巧的翻了出去。
頭上是人身毛細血管最密集的地方,就是平時擦破點皮,也會血流不止的,葉天小小的身體倒在地上,不一會鮮血就將身邊的地面染紅掉了。
茅山地處江南水鄉,山腳下溪流遍布,不過人們似乎對於螃蟹不太感冒,很少有人捉了去吃,倒是釣黃鱔捉魚的人隨處可見,在這個物資貧乏的年代,人們也在想方設法改善著自己的生活。
雖然他們這年齡還不足以引起身體某個部位的變化,但卻是向學校同學吹牛的好資本,是以幾個小傢伙只要逮著二愣子不在家的時候,總是對這項活動樂此不疲。
供台上的道士身穿麻衣,束髮盤髻,左手放在身側胸前,右手卻舉至頭頂,托著一個巴掌大小的泥塑羅盤,整個造型看上去頗為怪異。
葉天也不知道李道士多大歲數了,不過老道士常說當年陳毅司令在茅山打游擊的時候,就一口一個大叔的稱呼他。
外面的暴雨下的愈發地急了,一道道閃電在天空中肆虐著,破舊不堪地道觀在這暴風雨中搖搖欲墜,似乎隨時都可能坍塌下來。
而兩米多高的泥塑,從供台上摔下后,也是四分五裂散了一地,不知道這麻衣老祖在千年前,是否會算到自己有此劫難?
和茅山主峰道觀供奉三清不同,這座道觀里的塑像,卻是一尊普通的道士塑像。
葉天抬頭看時,麻衣道士的塑像,已經如同小山一般的向自己壓來,葉天連忙往後退去,由於身材矮小,才堪堪躲過了祖師爺的腦袋。
「成,不過你們幾個小心點,被捉到可別把我招出去了。」
「這酒……喝的沒味道,還是二鍋頭夠勁啊。」葉東平一杯酒下肚,搖了搖頭,似乎想到了什麼,眼神微微有些黯淡。
但是在這偏僻的小山村裡,正處在「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年齡的孩子們,每天的業餘時間,除了玩耍之外,談論的最多的就是吃了。
按照老道士的話說,這是他們麻衣一脈的老祖宗,雖然不受人間香火,卻是要誠心膜拜的。
在水裡抄了一下之後,葉天右手飛快的在木板上閃動了幾下,隨手一抖,一條一斤多重的黃鱔,就一片片地落在了旁邊準備好了的搪瓷缸子里。
雖然此時那位總設計師已經喊出了改革開放的口號,在南方沿海的一座城市裡,也正轟轟烈烈地進行著大建設。
「臭小子,那麼大聲幹嘛,是不是又幹什麼壞事了?」
把木板放在地上,葉天伸手從旁邊的盆里抓過一條黃鱔,熟練地將其釘在了木板上,右手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一把小刀,輕輕一劃,就將黃鱔的肚皮給削開了。
「真香啊,老葉,我從鎮上回來的時候買了點黃酒,咱們一起喝幾杯……」
從李庄到山上地道觀,差不多要一個小時的時間,走到一半的時候,天上忽然下起了暴雨,等葉天趕到道觀里,渾身已經被淋的像個落湯雞一般了。
「沒有的事,爸,我來幫你殺黃鱔。」
和葉東平一樣,于浩然也是外來的知青,不過由於在當地找了對象,就沒有返回上海,從七八年到現在,一直都在小學里任教。
在一處山間的小路上,三四個九、十來歲出頭的半大小子,斜背著軍綠色上面打著補丁的書包,一雙小眼睛滴溜溜地往路兩旁尋摸著,露著腳趾頭的布鞋還不老實的踢著地上的小石子。
就在葉天剛跑到圍牆邊上,身後就傳來了胖墩的呼痛聲,回頭一看,卻是被二愣子扭住了耳朵,咧著嘴乾嚎呢。
葉天有些心虛地看了眼老師,不過他也知道,自從班主任和自家老子成了朋友之後,倒是沒怎麼打過小報告了,看來今兒又能躲過去了。
走在幾人中間的葉天聽到小胖子的話后,開口說道:「吃什麼玉米啊,晚上來我家裡吃魚,還有螃蟹和黃鱔呢。」
見到來人後,葉天立馬老實了很多,站起身規規矩矩的喊了聲老師,來人不僅是他的班主任,更是于清雅的老爸,誰知道今兒是不是來告狀的?
要不是茅山沒和尚,看了放映隊播放的《少林寺》后,估計葉天都敢把頭髮刮禿了去出家。
「葉子哥,黃鱔是你釣的吧,你真厲害,我就老是釣不上來。」
葉天臉色悻悻地說道,這小丫頭片子太不經逗了,哭著跑去告訴了老師,害的自己今年考了雙百也沒拿到三好學生的獎狀。
小胖子一臉討好的表情,湊到葉天身邊,問道:「葉子哥,你把鏡子放在腳面上,到底看清楚她裙子裏面沒有啊?」
雖然李庄還沒有人家裝電視,但是夏天農村的夜晚,還是比較熱鬧的,吃過晚飯出來乘涼聊天的人,還有田間的蛙叫蟲鳴,都為這個小村莊平添了一分生氣。
正當葉天向外面張望的時候,忽然聽到身後響起「嘎嘎」的聲音,回頭望去,卻發現那尊泥塑徑直往自己的方向倒了下來。
「唉,今兒還是去師傅那吧。」
不過老師總是偏愛學習成績好的學生,雖然嘴上嚴厲,但心裏還是喜歡的,在叫了幾次家長后,于浩然倒是和葉東平成了朋友。
見到二愣子堵住了院子們,幾個小傢伙頓時作鳥獸散,紛紛往兩邊跑去,這農村的圍牆也不過就一米多高,就連小胖墩都能翻得過去。
因山勢曲折,形似「已」字,故名句曲山,道家稱「句曲之金陵,是養真之福境,成神之靈墟」。
幾個小傢伙說著話,已經看到了不遠處的村子,頓時加快了腳步,向村口跑去,原本蹲在村口大槐樹下準備迎上來的一隻黃狗,見到是這幾個傢伙后,連忙夾緊了尾巴又縮了回去。
出了二愣子家的院子后,葉天也沒回家,直接往村子後面的山坡跑去,他可不想放假第一天就挨揍,到山上躲幾天老爸的氣消了再回家也不遲。
于浩然放下酒杯,說道:「老葉,我正好有件事想給你說呢。」
唐宋年間,茅山道教達到了鼎盛時期,前山後嶺,峰巔峪間,宮、觀、殿、宇等各種大小道教建築多達三百余座、五千余間,道士數千人,有「三宮、五觀、七十二茅庵」之說。
這些村子里的孩子,到了上學的年齡后,都要步行五六里路去鎮子上的學校讀書。
葉天將書包甩在了一邊,笑嘻嘻地從門邊拿過一個木板,在木板的頂端,釘著一根釘子。
西漢時陝西咸陽茅氏三兄弟茅盈、茅固、茅衷來句曲山修道行善,益澤世人,後人為紀念茅氏功德,遂改句曲山為三茅山,簡稱「茅山」。
「哪有啊,爸,我餓了,吃飯吧。」
不過在進入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經歷了那十年浩劫之後,茅山卻顯得有些衰敗,雖然在八十年代初期經過了修復,但仍然難現鼎盛時期的香火。
「瞧把你饞的,黃鱔有什麼吃的,螃蟹才好吃呢,這月份剛好是吃螃蟹的時節。」
「爸,我回來了,我今年又考了雙百……」
「嗯?什麼聲音?」
在一處小院人家的窗戶底下,三顆小腦袋正擠著往屋裡瞅著,藉著窗外的月光,依稀可以見到關著燈的屋裡那白花花的身體。
提到了吃,除了走在中間的那個小男孩之外,其餘幾個小傢伙均是眼睛發亮,情不自禁地往肚子里咽起了口水。
「吃飯,吃飯,來,老葉,咱們先走一個。」
聽到有魚吃,幾個小傢伙的口水頓時流了出來,葉家大伯燒魚的手藝那可是頂呱呱的,就是白水煮的魚湯,也能讓人喝的回味無窮。
雖然茅山樹高林密,葉天也是不懼,他五歲的時候就敢往山上老林里鑽,只不過上錯了山峰,因緣巧合的在一破舊失修地道觀里認識了個自稱姓李的老道士,被他忽悠的拜了師傅。
一個小胖子羡慕地看著葉天,八九歲就能長得像個秤砣,那絕對是見了能吃的東西就往嘴裏塞的結果。
這釣黃鱔可是個技術活,工具倒是簡單,用個自行車條就行了,一頭磨尖,彎成鉤子,另一頭彎成圓圈。
「祖師爺,我可對沒有您不恭敬啊。」
俗話說知子莫若父,聽到葉天的聲音后,院子里的中年人站直了身體笑罵了一句,每年都要被老師教訓好幾次,他當然了解兒子惹是生非的本事了。
小胖子眼珠子一轉,出了個壞主意,倒不是說這幫孩子發育的早,實在是在這偏僻的山村裡太無聊了,讓這幫小子的精力無處發泄。
「這麼大的雨,老傢伙不會出什麼事吧?」
「這個笨蛋……」
不過貌似讀了五年小學,葉天次次考試都是滿分,卻從來沒往家裡拿過一張獎狀,不是把女同學的辮子系在了椅子上,就是往男廁所里扔鞭炮,家長倒是沒少叫。
說起來容易,但是想掌握好火候,卻是極難的,葉天能成為這周圍幾個村子的孩子王,除了打遍同齡無對手之外,一手釣黃鱔的技術,連許多大人都比不上。
大人們喝酒聊天,幾個小傢伙可是沒閑著,筷子飛舞,先是夾了塊魚肉塞嘴裏,然後在碗里埋上一塊鱔片,最後眼睛還緊盯著下一個目標,一個個都像是小狼崽一般。
在靠近金壇地界的山麓下,環繞著幾個小村莊,大的不過百十戶人家,小一點的村子,甚至只有十幾戶,每到清晨傍晚時分,都能看到陣陣炊煙在山腳各處升起。
「胖墩,二蛋,你們幾個回家說一聲就過來吧。」走到村頭,葉天就停住了腳,他家就在村口處。
老傢伙雖然有點神神叨叨的,整天逼著他背《麻衣相法》、《水鏡集》等拗口的書籍,但卻真有一身好功夫,葉天只不過跟著他學了一些導氣術,就打遍同齡無敵手了。
要說家境,葉天家是外來戶,可以說是這幾家最窮的,但是葉天的父親總是想方設法的為兒子補充營養,沒有肉吃,這魚可是從來沒斷過的。
葉天一進院門就大聲嚷嚷了起來,和剛才與小夥伴們說的江南土話不同,葉天此刻說的卻是地道的普通話,裏面似乎還帶著股子京腔韻味。
葉天前殿後房轉悠了一圈,卻是發現老道士竟然不在道觀里,撓著頭走回了主殿,對著殿中間供奉著的一尊塑像拜了一拜。
「葉子哥,要不……咱們吃過晚飯,去看二愣子他老婆洗澡吧?我知道二愣子今天要去水庫下漁網。」
是中國江蘇省的一座道教名山,是道教上清派的發源地,被道家稱為「上清宗壇」,有「第一福地,第八洞天」之美譽。
葉天所在的村子,叫做李庄,顧名思義,這個村子除了葉天父子之外,其餘的人全部都姓李,據說是太平天國的時候,兩兄弟從蘇北逃難到此,才有了這個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