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當時年少春衫薄
第二十三章 山陰縣衙
侯之翰不明白王思任為何關心此案，依言問姚秀才，姚秀才裝模作樣問了張大春幾句，回話道：「稟縣尊，張原於今日午後未時三刻在自家宅中毆打僕人張彩致殘，證據確鑿。」
王思任道：「侯兄問問那苦主，腿是何時何地被張原打斷的？」
日見堂是侯縣令處理日常公務之處，侯縣令請王思任坐在大堂一邊，張原和那個俊俏少年立在王思任身後。
瞽師彈罷一曲，張汝霖與王思任笑談了幾句，王思任指指張原，張汝霖也看過來，招手道：「過來——有何事？」
張岱道：「不清楚，沒引見，想必是季重先生的子侄吧。」
張原扭頭看著那張俏臉，微微一笑，低聲道：「我打沒打人全靠縣尊判定。」
王思任道：「試為我說一則。」他身後那個俊俏少年也神情專註起來。
張原大喜，作揖道：「多謝謔庵先生。」想了想，說道：「說一個賊人急智的故事，有一賊，白晝入一人家，偷得磬一口，剛出門，就遇到主人回來了，情急智生，賊問主人說『老爹買磬否？』主人說『我家有磬，不買』，賊拿著磬走了，到了晚上這家人找磬，沒了。」
侯之翰
王思任笑道：「今日未時三刻，張原在西張狀元第聽三弦說故事，哪裡能匆匆跑回去打人。」
王思任招手讓張原近前，問：「聽說你夢中讀書數千卷，除那《金瓶梅》外，不知還有什麼奇書？」
那姚秀才呈上狀紙，又義憤填膺地慷慨陳詞，說童生張瑞陽之子張原小小年紀下手狠毒，只因家僕張彩不慎打翻了茶盞，竟喪心病狂把家僕張彩腿給打斷了，請老縣尊明鑒。
山陰縣衙、會稽縣衙還有紹興府衙同在一城，這在大明兩京十三省都是少有的，山陰縣衙在城西，前面是縣衙公署，後面是廨舍，縣衙正中是節愛堂，節愛堂東側為幕廳，西為庫房，節愛堂后是日見堂，各三楹，左右兩階分別是吏、戶諸房和糧、刑諸科，東為土地祠，西為牢獄，當然，衙前廣場少不了一座聖諭亭，亭中立一石碑，上刻朱元璋的《聖諭六條》：「孝順父母、尊敬長上、和睦鄉里、教訓子孫、各安生理、毋作非為」——
王思任側頭對張原笑了笑，向侯之翰道：「侯兄，先審案，為民解憂要緊，在下願旁聽。」
王思
僕人來報，侯縣尊派人來請季重先生赴宴。
張汝霖本是板著臉教訓晚輩，被王思任這麼一說，也笑了起來：「我是激勵他，張原資質不錯，必須磨礪，荒廢了可惜。」向王思任說聲：「少陪。」起身去了。
訟師要把持訟狀，少不得要勾結縣署的吏典衙役，這衙役平時也沒少受姚秀才好處，說道：「縣尊，那苦主斷了腿，在縣衙門前哭嚎，已有不少百姓圍觀，只怕不好拖到明日。」
衙役道：「本縣童生張瑞陽之子張原。」
張原由張岱陪著一路進來，走了好一會兒才到北院，張汝霖正與王思任在北院涼棚下聽瞽師彈三弦，那個疑似女扮男裝的俊俏少年也在，還有幾個湊趣的清客。
王思任一愣，問：「什麼幻？」
姚秀才上堂來了，長揖不拜，這是生員的權利，可以見縣官而不跪，在姚秀才身後，一老一少抬個竹擔架，擔架上躺著一人，滿身泥污，扭著身子不住喊痛，可以很明顯地看出左小腿紅腫淤血。
張汝
王思任笑道：「這算得什麼官司，你儘管說來，縣衙門我等下也要去一趟的。」
王思任問道：「那苦主要狀告誰？」
王思任當然連稱不敢當，只以平輩論交，正寒暄間，衙役遞上一名帖，侯縣令一看——治下門生姚復，縣衙常客，皺眉道：「這人又有什麼事！」
侯之翰道：「這都什麼時辰了，申時了，讓他明日再來吧。」
初秋天氣，午後還是很熱，一走到涼棚下，就覺涼爽遍體，這涼棚引水周流，暑氣盡去，張原和張岱侍立一邊，等那瞽師彈完一曲，瞽師「箏箏琮琮」彈個不休——
張原還沒得到張汝霖的答覆，有點進退不得，隨口道：「奇書甚多，玄幻都市歷史科幻，應有盡有。」
張原便將家奴張大春之事說了，又道：「那張大春求府河畔的訟師姚秀才寫狀詞去了，姚秀才顛倒是非，極是健訟，晚輩少不了要上公堂說明，晚
既有被告，那自然要到堂回話對質，侯之翰正要命衙役去傳張原，卻聽王思任道：「侯兄——」起身走到侯之翰身邊。
侯之翰叱道：「腿斷了先去續骨接腿，明日再來，難道明日本縣就不認他斷腿了。」
抬擔架的兩個人，老的便是張大春，那躺在擔架上的就是張彩。
張原低聲問張岱：「宗子大兄，謔庵先生身邊的那個少年是什麼人？」
張原眼睛眯了起來，沒想到張大春出的代價還不小，把兒子張彩的腿都給打斷了，要以此來誣陷他嗎？
西張宅第豪華，牆門六扇，以木為骨，削竹豎編，門前種白皮松，階沿全用青石，高牆內重堂復道，堂宇宏邃，與東張的衰寒真有天壤之別。
張原忙道：「就是說經史子集都有，還有笑林諧史，晚輩猶能記憶一二則。」
侯之翰笑道：「老師要聽審案，那侍教生實在惶恐。」見王思任堅持要旁聽，也就不再推遲審案，即刻升堂。
衙役道：「姚秀才是來告狀的，說他一表親被人毆打至殘，請縣尊升堂審案。」
王思任大笑，他身後的那個俊俏少年也捂著嘴笑，盈盈的眸子盯
張原感覺有人盯著他，轉頭看時，見那個王姓少年正別過頭去。
山陰縣令侯之翰，太平府當塗縣人，萬曆三十五年丁未科三甲進士，侯之翰年齡與王思任差不多，但一見王思任，卻是口稱侍教生，侍教生就是門生，卻原來王思任十六年前任當塗知縣時，侯之翰就是那時才考取生員的——
此言一出，滿堂愕然。
張原自是唯唯受教。
說話間，張汝霖回來了，將一封書帖遞給張原，說道：「你持我書帖去見侯縣令，侯縣令自會為你做主——謝什麼，東張西張不都是一張，叔祖只盼你早日科舉成名，方不負天賜異秉。」
張原辭了叔祖張汝霖和大兄張岱，隨王思任出府，那個俊俏少年自然也是隨行，侯縣令派了四張涼轎在西張府門前等著，王思任不乘轎，不過兩、三里地，步行前去。
張原道：「不過晚輩眼看官司在身，實在無心說笑。」
王思任起身道：「方才聽了一個賊人急智故事，是得去一趟。」對張原道：「隨我來。」
張汝霖笑道：「謔庵，你那門生又來請了，你還是去吧，代我說一聲，天熱體胖，不想動彈。」
忽聽身邊那俊俏少年輕聲問：「這人是你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