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騷》卷一 當時年少春衫薄

第三十四章 雙鏡記

卷一 當時年少春衫薄

第三十四章 雙鏡記

「你笑什麼。」張萼道:「你別小看這東西,極是神奇,坊間可沒有得賣。」
張原的胃口也被吊起來了,道:「好,那倒要見識見識,要蒙眼嗎?」
張萼聽張原這麼說,心裏稍微痛快些,說道:「行,這眼鏡就送你了,你戴上試試看,我試過,頭暈。」
張萼也不知道張原若猜出來他就該怎麼樣,說:「反正你猜不出來,那賣此物與我的人說,這東西在大明朝只此一件,蘇州也絕不會有。」
張萼罵道:「那我豈不是上當了,賣與我的奸商說此物是西——」
張原笑道:「三兄雪中送炭,此物正是我想要的,多謝多謝。」
「神奇吧,可伸可縮,能粗能細,好似陽具。」張萼用了這麼個比喻,他自己先大笑起來。
蘇州是大江南北奇技淫巧、稀罕方物匯聚之地,而且據張原所知,眼鏡這東西似乎萬曆中期就有了,所以推說蘇州有完全立得住腳。
張萼見張原喜歡,便道:「既然你喜歡,那五兩銀子也值了,喏,這是眼鏡盒子。」
——少年張原的眼疾一半是因為肝火旺和甜食吃得過多,另一半卻是遺傳近視,以前的張原不喜讀書,不存在夜以繼日看書看壞眼睛的事,但卻是個近視眼,這自然是遺傳,張原的父親張瑞陽秀才沒考上,眼睛卻讀壞了,十步外就看不大清楚別人面目,現在的張原雖然不至於近視得那麼嚴重,估計也有三百多度的近視,日常生活是沒有任何影響,但能看得更清晰豈不是更好,所以正需要這麼一副眼鏡。
張原心道:「什麼事都往前世、往夢裡一推也不大好。」便笑道:「三兄博覽方物,也有疏漏的時候嗎,這種眼鏡在蘇州那邊幾年前就有了,家姐年初歸寧就和我說起過,松江府諸生有戴這眼鏡的,所以我一摸便知。」
張原這時沒戴眼鏡,眼睛也是一亮,又驚又喜,心道:「萬曆年間就有這東西了嗎,這在歐洲也才出現沒幾年吧,這就漂洋過海來到我大明朝了!」
張萼正得意洋洋呢,一聽張原這話,神態霎時大變,臉色鐵青,低頭看著手中的望遠鏡,呼吸粗重,突然大吼一聲:「賊奸商,騙得我好苦!」手起管落,將那黃銅望遠鏡砸在花梨木桌角上,應聲斷為兩截。
讓張原萬萬沒有想到的事情突然發生了——
張原道:「這眼鏡還是很稀有的,五兩銀子我認為值。」五兩銀子相當於人民幣三千多塊,嗯,後世名牌眼鏡也要這個價吧。
張原伸手過去,輕輕按住那物,略一摸索,忽然失笑,他摸到的這東西冰冰涼,薄薄圓圓,分為兩片,中有綾絹相連——
張萼氣憤如癲狂,繞室疾走,忿忿道:「賊奸商騙我說這望遠鏡大明朝只此一件,就是在泰西諸國也很稀有,奸商說是在濠鏡澳門的一位泰西船長手裡買得的,要了我一百八十兩銀子,奸商可惡,奸商可惡,真正氣死我也!」
張原將那物的綾帶繞在自己左手食指上,說道:「我管這個叫眼鏡,這是戴在眼睛上的,就像我現在戴的這眼罩,當然,它是透明的,讀書過度,視物不清,戴上它就能看得清,對不對?——三兄,你怎麼不吭聲了?」
聽得箱櫃挪移開啟的聲音,張萼得意道:「新得了兩件寶物,你若都知道是何物那我就服你。」取出一物,走過來放在張原面前的榧木棋盤上:「你摸摸看,猜得出這是做什麼用的我就把它送給你。」
張萼道:「這玩意名字不少,有這樣稱呼那樣稱呼的,反正是新奇之物,以前沒有過,誰都可以給它取名,只要你說出它做什麼用我就服你,此物就送給你,要知道我是花了五兩銀子買來的,告訴你,紹興府可沒得買。」
張原「啊」的一聲跳起身來,惋惜無比:「三兄,你這是做什麼,何苦!」
張萼道:「這個——不必了,我拿在手上給你看,看你能不能說出是做什麼用的?」說著從一個小皮箱里捧出一物,很得意地呈在張原面前:「看,這是什麼?」
「你說你說,說出來是做什麼用的就送給你。」張萼大聲道,不信張原還能見過此物,連他都是前日才見識到的。
張萼的書房裡有一種古怪的香氣,也辨不出來是什麼香,混雜的香,張萼喜新厭舊,房間的薰香也常常換,昨日雞舌、今日佳楠、明日又可能換上香檀,張萼雖然豪奢,卻遠不如張岱有品位,他只知求新求奇求昂貴——
張萼發癲了,開始亂砸書房裡的器物。
張原隨口問:「三兄,你這望遠鏡哪裡買來的?」據他所知,望遠鏡好像是德國傳教士湯若望萬曆末年帶到中國的,怎麼現在就有了?
張原接過眼鏡盒子一看,盒子鏤刻精美,材質是名貴的雞翅木,精緻小巧,隨身攜帶也很方便,便摘下眼鏡小心收好,謝道:「多謝三兄,我眼睛不大好,正用得上。」
張原鼻翼抽動,扶了扶眼罩,問:「三兄有什麼新奇之物讓我看,不,讓我摸?」
張萼脾氣雖然暴躁,但素來豪爽,擺手道:「自家兄弟,這算得什麼。」卻又一臉神秘地道:「我還有一物,你再能猜出做什麼用的,那我——那我——」
張萼見張原臉有驚異之色,更得意了,輕輕旋轉手中那黃銅製作的圓管,竟又抽出一截稍細的銅管,再旋,又抽出一截,三截相連,長約一尺二寸,午後陽光照進書房,照在這打磨得極精細的黃銅管上,金屬的色澤光鮮璀璨——
張萼及時閉了嘴,改口道:「聽你這麼說這眼鏡值不了五兩銀子了,那奸商,我非砸了他的店不可,還說是特意給我捎帶的。」
張原輕輕撫摸著那薄薄圓圓之物,說道:「我知道此物做什麼用,就是不清楚它在這裏叫什麼名。」
張原摘下眼罩,仔細看在大明朝算是稀罕物的眼鏡,這鏡片似乎是水晶石的,手指觸上去冰冰冷,玻璃沒有這麼冷,戴上眼鏡,透過鏡片望出去,整個世界都明亮清晰起來,眼睛也沒有不適之感,簡直是為他驗光定製的一般,贊道:「妙哉,真是好東西,這下子不愁看不清遠處了。」
張原沒有笑,他眯眼細瞧張萼手中的三段銅管,沒錯,這就是望遠鏡,這時叫千里鏡,絕對是歐洲人帶來的,晚明中西方文化交流極其頻繁,那些來到東方的傳教士幾乎個個都是科學家,中國人尊佛祖尊神仙尊孔子,天主教很難插進來,所以傳教士們迂迴變通,曲線傳教,利用自己先進的數學、天文、地理、物理知識與開明的士大夫交往,成效顯著,發展了一批信徒,利瑪竇是這些傳教士中的代表人物,人稱「泰西大儒」,泰西就是指西方,不過利瑪竇現在已經去世了,張原記得很清楚,利瑪竇萬曆三十八年病逝于北京,利瑪竇獻給神宗皇帝的有自鳴鐘,沒有望遠鏡——
張萼在翻白眼,叫道:「張介子,你怎麼連這個都知道,這也是你夢裡見過的?你做了多久的夢啊,怎麼什麼都見過,真邪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