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騷》卷一 當時年少春衫薄

第四十八章 真真認主

卷一 當時年少春衫薄

第四十八章 真真認主

張原道:「不必多禮——穆姑娘先回去了嗎?」
穆真真忸怩不安,臉漲得通紅,說:「太太,小婢不會武藝的,就是有一點蠻力,那日也是被喇唬逼得狠了才動手,小婢平時從不與人爭鬥。」
光相橋畔有一些柳樹和公孫樹,午前陽光頗為曬人,柳樹上的蟬們叫得很起勁,然而再有一兩場秋雨,這些鳴蟬就會銷聲匿跡。
姚復有些無趣,但既立了契約,而且此事定會傳得沸沸揚揚,這就非賭不可,為了確保自己必勝,他還得對去年歲考一、二等的生員進行拉攏,少不得要請酒送禮,五十四個人吶,這筆開銷可不小,但又節省不得,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萬一張原那小子三月後真能寫出不錯的八股文,那他豈不是糟糕,這個必須要考慮到的,他是訟師,要算無遺策才行——
張原便吩咐小石頭:「小石頭,讓你娘多備二人的飯菜,我要留穆家父女用餐。」
……
張母呂氏坐在南樓下的圍廊上,大丫頭伊亭、小丫頭兔亭侍候一邊,墮民少女穆真真坐在張母呂氏面前的一張小杌子上說話,見到張原進來,趕緊起身叫了一聲:「張家少爺——」垂眼看著自己的鞋尖,那是草履,白白的腳拇指露出來了。
穆敬岩答道:「真真進去拜見奶奶了,還沒出來。」
可今日他是來向孫教諭告假的,告假不成卻陷進這麼個有賠無賺的賭局,姚復甚感鬱悶。
穆敬岩退出。
張母呂氏也很感興味,說道:「我聽小武說了,真真一棍子就把一個喇唬打跑了,真真你怎麼打的?」
張原心道:「探馬赤軍是什麼軍隊?千夫長這軍銜可不低。」問:「你這一身武藝是家傳的吧?」
張原道:「兒子曉得。」
張原道:「賭八股,不能勝的話我怎麼會與他賭。」
張母呂氏也沒強求穆真真耍棍,便命傳飯,留穆家父女用餐,用飯畢,穆家父女拜辭回三埭街,張母呂氏還送了穆家父女一些米面和布匹,囑咐穆真真有閑常來走動。
「少爺,那姚訟棍來做什麼?」小奚奴武陵跟在張原後面問。
張原道:「這算得什麼,來,請坐,我有話問你。」張原沒對穆敬岩太客氣,墮民被人輕賤慣了,過於客氣的話穆敬岩會如坐針氈,反而是難為他。
這黃須大漢站在那裡,即便是躬著身,也如半尊鐵塔一般很有威勢,這若是騎著戰馬,披堅執銳,該是何等英武。
穆真真忙道:「小婢哪有少爺高。」膝蓋微曲,讓自己矮一些。
穆敬岩眼睛一亮,隨即又黯淡了,說道:「小人這墮民身份是不能入行伍的。」
穆敬岩道:「先父去世時小人才十二歲,也沒學到什麼武藝,只習得一路槍法,至於拳腳功夫,小人是看先父耍練看得多了就記住了一些,自己胡亂練的。」
張原讓石雙陪穆敬岩,他入內院去見母親。
伊亭與穆真真出去,不一會兒帶著穆敬岩進來了,穆敬岩隔著天井向張母呂氏磕頭,張母呂氏道:「好好,認得了,你出去吧。」
張原道:「我與他打了個賭,我要讓他丟掉生員功名。」
姚復冷笑一聲,放下轎帷,坐正身子,心裏頗不痛快,有些煩躁,對自己糊裡糊塗與張原這小子的賭局感到莫名其妙,他堂堂生員,與一黃口小兒慪氣打賭,實在是有失身份,但方才在儒學致道齋中,孫教諭與那劉宗周都似乎有意縱容,激得他不得不賭,張原小子終生不參加科考又算得什麼,張原老爹考了半輩子也只是個童生,這與終生不科考也沒什麼區別,而他卻要以放棄生員功名來和張原小子賭,雖然他自知必勝,但勝之不武啊,勝了也沒什麼益處,無非是削了山陰張氏的顏面而已——
張原笑道:「穆姑娘也身手不凡。」
張原道:「坐下,坐下好說話。」
張母呂氏招手讓穆真真走近些,說道:「真真乖巧,小小年紀又沒了娘,可憐見的,以後讓她常來我家走動,算是認我家為主,年節忙時來幫忙,也給她父女算一份工錢,我兒以為如何?」
小丫頭兔亭沒等吩咐,飛快地就尋了一根木棍來,要讓穆真真舞弄給太太看。
主僕二人回到家已經是巳時末,墮民穆敬岩依舊立在前廳等候,見張原回來,趕緊上前見禮。
三埭街的墮民往往會認一戶清白人家為主,這樣算是有個依靠,年節、婚喪、壽誕到主家幫忙,得主家一些賞賜,主家有勢力的話,這墮民也少受人欺負。
小石頭跑回來道:「少爺,太太已經吩咐過留飯了,我娘早準備了,快要開飯了。」
穆敬岩惶恐道:「小人怎麼敢在府上用飯。」
穆敬岩這才坐下,坐的姿勢也是挺腰提臀,隨時準備站起來。
武陵大感興奮,問:「少爺與他賭什麼,一定能勝嗎?」
張原道:「不急,機會總還是有的,英雄豪傑不怕出身低,你那槍法武藝還是不要荒廢,閑時也練練。」
張原笑道:「真真會武藝的,很能打,所以個子高。」
內院大天井畔,那兩盆花葉凋零的黃棠棣已經移走,換上的是兩盆僧鞋菊和兩盆秋海棠,僧鞋菊是魯雲谷送的,花開得正好。
姚復先一步出了儒學門,一個僕人和兩個轎夫在門外等著,姚復坐上閩轎,僕人扶著轎杠,快步離去,行至半裡外的光相橋頭,姚復扭身撩起轎帷朝學署看了看,那個張原也出來了,正與一個小廝在說話——
張原道:「就問兒子八股文學得如何了,莫要懈怠。」
張原問:「我看你不似漢人,先輩是色目人嗎?莫要疑懼,我只是好奇,隨便問問。」
張母呂氏「嗯」了一聲,叮囑道:「學署先生雖如此說,但我兒也莫要太心急,累壞了身體可不好,眼睛尤其要養。」前兩個月兒子的眼疾可把呂氏嚇壞了。
穆敬岩連坐都不坐,謙卑地道:「少爺有什麼事要吩咐?」
穆敬岩大為感動,應道:「是。」
張原安慰道:「你這般武藝,做轎夫真是太屈了,以後若有從軍機會,你可願意從軍?」
穆敬岩陪著小心道:「回少爺的話,小人祖輩似乎是蔥嶺那邊的葛邏祿人,小人並不知是哪一代祖先在什麼時候來到中原的,只幼時聽先父說過祖輩是前朝的探馬赤軍千夫長,到小人這一輩也不知多少代了,祖宗姓名都記不得了。」
張母呂氏笑眯眯問:「我兒,學署先生傳你何事?」
張原拾起地上一枚公孫樹落葉,小扇子一般的葉子半青半黃,兩指捻著葉莖猛地一旋,葉子飄飄飛旋落下,游目四望,青天白日,小橋流水,心情似乎不錯。
穆敬岩道:「小人沒有教她,也是她自己亂看亂學,小人怕她惹禍,這次若不是遇到少爺,小人父女,唉——」
張母呂氏對穆真真道:「難怪真真十四歲就這麼長身量,卻原來真真的爹爹是這麼個長大漢子——真真比我兒張原還高一些吧。」
穆真真掩飾不住喜色,說道:「那小婢讓爹爹來給太太磕個頭吧。」
張原道:「好啊,母親決定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