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當時年少春衫薄
第六十八章 住家弟子
王思任先問張原近來都讀了哪些書，聽張原回答后，點頭道：「果然勤奮。」便就《八大家文鈔》和《文章正宗》這兩部書向張原問了六個疑難，張原一一作答。
張原上前施禮。
張原向族叔祖叉手唱喏，就去族叔祖的書房等著，族叔祖的書房比較凌亂，書畫、卷帙堆得到處都是，不是婢僕偷懶，而是張汝霖不讓婢僕整理，一整理反而找不著他要找的東西了——
張原笑道：「行行行，就留下，我等下對宗子大兄說。」
王思任贊道：「此子聰慧過人，辨析精微如老儒，這如何是童子的識見！好，你就留在我這裏，我教你三個月，有三個月時間就能得授我所領悟的時文精義，當然，這隻是窺了門徑，而要真正寫好八股，至少三年的磨礪。」
張汝霖道：「此子近來用功頗勤，謔庵儘管考他便是。」
張汝霖微笑道：「學劉啟東的時文易，學王謔庵的時文難，你可得用心啊，莫要畫虎不成反類犬。」
武陵在穿堂口叫道：「少爺，水備好了——哈，雪精回來了，哈哈，雪精喜歡咱們這裏。
王思任府第就在杏花寺東邊，有張氏健仆先行投刺通報，兩頂轎子停在王宅大門前時，王思任已經迎了出來，拉著張汝霖的手笑道：「肅翁來得好早，這才辰時末，就已到了外縣。」
張原便跟著那侍僮來到前廳，張汝霖已準備停當，兩個侍僮、六個健仆隨行，張汝霖乘帷轎，張原乘繩轎，一行十餘人出門向東往會稽行去，王思任府第距離山陰府學宮大約有七、八里地。
張原當即鄭重拜師行禮，王思任留他祖孫用午飯，張原因為要回去報知母親，午後便隨族叔祖回了山陰，說好明日再來王思任府上，算是上門弟子，要住在王家，以便朝夕受教。
王思任道：「且慢，兩個月不到的時間教他寫出讓人心悅誠服的時文，這個在下敬謝
張汝霖道：「正是，張原近日苦讀《會稽王季重闈墨三十六題》，頗有所悟。」
王思任含笑上下打量著張原，說道：「一個多月不見，張世兄風采愈佳了，想必是聽書多有領悟。」
張汝霖品了兩口茶，說道：「謔庵也知道我今日來意，就是帶張原來拜師的，束脩贄禮都已備好，張原，磕頭吧。」
張汝霖笑道：「謔庵才名遠播，孫輩求師心切，今日一早就到我那邊候著了——張原，還不過來見禮。」
見張原進來，張汝霖笑道：「你倒來得早，老夫都還未用飯，你且到書房稍候。」
張原道：「族孫近日讀了謔庵先生闈墨三十六篇，很是驚訝，沒想到時文也能這麼寫，極富才情想象，並不輸于唐宋古文。」
說話間，過了杏花寺，杏花寺四周遍植杏樹，這深秋時節，當然沒有什麼杏花，葉子都落盡了，樹丫光禿禿的。
張原急忙去拔了門栓打開後門，果然是白騾雪精，一早在河邊吃草吃得滿嘴青沫，就到東張這邊來了，白騾雪精這些天在張原家後園待慣
張汝霖笑道：「難道貴縣的書商就肯分你銀子？」
「哦。」王思任看著張原，臉現笑意，道：「那好，不過我還要先考考他。」
張原心道：「那美婢果真就是蓮夏，當日怎麼會被張萼叫去如此這般呢？」一抬頭，就已看到族叔祖張汝霖頭戴凌雲巾，穿著直裰道袍，立在廊階上——
哪裡有動靜，哪裡就有小丫頭兔亭，這小丫頭見白騾回來，喜笑顏開，也央求道：「少爺留下雪精吧，雪精只吃草，不吃飯。」
等了小半個時辰，一個侍僮過來說：「介子少爺，大老爺喚你去。」
張汝霖笑道：「謔庵也知此子與人打賭之事嗎，拜師只是拜師，能學到什麼地步在於他自己，至於賭約，他自己另有良策，不用替他擔心。」
張汝霖捻須頜首，顯然很滿意族孫的回答，王思任提的這幾個疑難可不是一般死記硬背就能答得上的。
過了府河，便是會稽縣城，張汝霖對張原道：「謔庵在會稽山下的避園尚未建成，現今他還是住在城中，我昨晚遣人先去問明白了，免得今日拜訪不遇。」又
九月初一，張原早早起來，先到後園蹦跳一回，又練了兩遍太極拳，正準備回內院沐浴更衣，忽聽得正對投醪河的後園小門「砰砰」響，心道：「誰這麼一大早來走後門，還踢門，如此無禮？」走到門邊問：「誰人？」
張原見書桌上有一封名帖，精緻的松江譚箋，紅帕包裹，上書「友生董其昌拜」六個小楷，董其昌的字很好認，小楷高秀圓潤、丰神獨絕，張原以前見過影印的董其昌書帖，這真跡是第一次見，看來族叔祖張汝霖與董其昌有往來，以後他想必也能有機會見到書畫雙絕的董其昌。
入廳分賓主坐定，張原沒敢坐，站在族叔祖身側。
用罷早餐，張原衣巾一新地出門了，小奚奴武陵跟隨侍候，先去西張拜見族叔祖張汝霖，在北院垂花儀門外，那個領他進去的婢女不是上回那個看一眼就臉紅的美婢，張原隨口問起，那婢女道：「介子少爺是說蓮夏嗎，蓮夏她爹爹病重，所以暫不來隨侍。」
族叔祖的案頭堆了很多書，都是音韻訓
武陵和兔亭歡天喜地，圍著白騾雪精打轉。
沒人應聲，張原就以為是哪個早起的頑童經過這裏順便踢了幾下門跑了，很可能就是張定一，那小子最近沒去社學讀書，整日東遊西躥，幾次到他這邊來，見他在聽書或者練字，就無趣地走了——
這次有回應了，卻不是人話，而是一聲騾鳴。
張汝霖大笑。
王思任迎張汝霖、張原入內，邊走邊道：「山陰書商可惡，將我墨卷胡亂刊印，售價奇高，卻不分我半兩銀子。」
王思任道：「會稽書商尤為可惡，道上遇見我，會說季重先生，你那些時文集子近來是洛陽紙貴啊，雕版都印廢了幾版，季重先生聲名遠播了——也不分我銀子，瞧那神氣，似乎我還得請他喝酒謝他。」
張原轉身回去，沒走兩步，又是「砰砰」的踢門聲，張原掉頭喝道：「什麼人！」
……
張原心道：「謔庵先生倒很有版權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