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當時年少春衫薄
第七十一章 嬰姿
張原卻是心裏叫苦，那部四書筆記就在這書房裡，前日王嬰姿小姐匆匆離去並未將這部書冊帶走，他也沒有翻看，隨手放在一邊，現在王思任讓小僮去取，哪裡取得來！
張原雙眉一揚，道：「不許對別人說起今日之事，誰也不許說，若傳出去，我就揍你。」事情一經傳揚就會變質，流言蜚語就來了。
武陵雖是個家奴，但自幼陪著少爺讀書識字，肚子還是有幾滴墨水的，最近幾年西張那邊又經常搬演戲曲，《西廂記》啊，《牡丹亭》啊，武陵都看過，《西廂記》看了好幾遍了，今日見這王家小姐女扮男裝跑到少爺這裏來，武陵油然想起了《西廂記》，在武陵看來，「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隔簾花影動，疑是玉人來。」這詩既好懂又有風情，實乃好詩，比什麼「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妙得多，而現在，自家少爺似乎要與這王氏小姐上演真真實實的《西廂記》，這讓小奚奴武陵興奮且無比期待，轉念一想：「紅娘在哪裡，紅娘呢？」
張原耳朵尖，隱隱聽得這位王嬰姿小姐在低聲罵丫頭，不禁笑了起來，心道
此事頗為曖昧，一時不好解釋，張原正在琢磨說辭，那小僮回來了，稟道：「老爺，沒有找到那部筆記，小奴把乙字型大小書櫥都找遍了，就是沒有。」
武陵退出書房外，坐在小杌子上剝橘子吃，心想：「王可餐姓王，這王公子也姓王，看著都像女人。」
張原忙道：「老師且慢，學生有話說。」
張原無語。
「王公子？」王思任眉頭微皺，便即恍然，二話不說進內院去了，過了小半個時辰才出來，暮色已然沉沉而下，書房裡一片昏暗了。
張原翻看了幾頁，將這書冊遞還給王氏女郎，說道：「這個我不能看，謔庵先生會責罵我的。」
張原被她說的笑起來，解釋道：「謔庵先生讓我自己梳理領悟，而沒有把這書冊給我照著背誦，這絕非先生吝嗇藏私，而是自己梳理出來的能領悟得更深刻，照著背誦看似進境快，其實欲速則不達。」
張原見王思任進來，趕緊起身侍立。
王思任愕然，問：「怎麼會
張原恭恭敬敬道：「請老師提問。」
王氏女郎斜了武陵一眼，說道：「你先出去，不要妨礙我與你家公子說話。」
正這時，一個青衣小婢慌慌張張跑來，開口便叫：「嬰姿小姐，夫人找你呢，你快回去吧。」
「奇哉！」王氏女郎嘆道：「我爹爹當日也是這麼對我阿兄說的，可是你十月底就要與姚秀才賭八股，事急從權嘛。」
王思任允了。
王思任笑道：「胸有成竹啊，好，那我問你，四書里提到的仁，有幾處？仁有幾種析義？」
小僮應聲去了。
王氏女郎盯著張原看，半晌道：「那我可不管你了，你自己用功吧。」
張原從容不迫，一一答來，尤其是對仁與富貴、仁與禮樂、仁與君子小人的辨析尤為入微，王思任聽得捻須微笑，又擇其疑難精深處，問答半晌，王思任點頭道：「敏而好學如此，真是讀書種子啊，哈哈，啟東先生可是在盼著你輸給那姚秀才。」
張原沒有什麼話說，只是把那冊四書筆記捧了出來。
王思任坐下，看
張原哭笑不得，說道：「王兄，你這麼看著我，我怎麼能專心用功。」
王思任命僕人掌燈，對張原道：「筆記既已拿來那你就讀吧，三日前不能讀，現今可以讀了。」竟對女兒王嬰姿私會張原的事隻字不提。
張原接過那沉甸甸一卷書冊，見封面沒有題鑒，翻開一頁來看，王思任精麗的小楷賞心悅目，不禁贊了一聲，再凝神讀了兩頁，嘆服道：「熟讀此書，四書義這種小題的破題就可迎刃而解，這簡直就是科考秘笈啊。」
張原微笑道：「多謝關心，不急，還來得及。」
王氏女郎瞪大眼睛道：「不是吧，你這麼迂腐古板。」
王氏女郎笑道：「這書我都看了，不是我大言，我若是現在去參加童生試，中個秀才怕也不難。」
本來好整以暇端坐著的王氏女郎那張粉臉突地一下就紅了，也不敢抬看張原，離座轉身，足不點地似的飛快走了。
武陵揀起地上的橘子，走過來道：「少爺，這王——」
王思任不提，張原自然也不會提，想越描越黑嗎，就當王嬰姿是王公子好了，
王思任搖了搖頭，對張原道：「稍待，我親自去找。」起身欲行——
張原道：「是初二日午後王公子拿來給學生看的，學生並沒有看。」
張原道：「老師想必也知道那姚生員的劣跡，學生也是借賭約之機激勵自己勤學上進，順便為鄉梓除一害豈不是好。」
武陵忙道：「小的哪敢，小的一向守口如瓶，少爺放心好了。」見少爺閉上眼睛想書了，他便退出門外，依舊坐在小杌子上，浮想聯翩，連手裡剝好的橘子都忘記吃了——
張原以為她說完就會走，不料她還坐在那裡，還說：「用功啊，我看著你用功。」
不須一刻時，那王氏女郎就又來了，走得急，面色泛紅，微微氣喘，將一卷厚厚的書冊遞給張原道：「這就是我爹爹輯錄的四書提要，專門針對寫八股文的，你看看。」
門口的武陵「吧嗒」一聲，手中剝了一半的橘子掉在地上，目瞪口呆。
這王氏女郎道：「奇怪了，你以後入縣學、入國子監，難道都是一個人閉門學習的？」
……
此後三日，小奚奴武陵
王思任那日聽張汝霖說過，張原另有良策勝那姚復，這八股張原本來就是要學的，便道：「你既已融會貫通，那就可以看看我輯錄的一部四書筆記了，對於四書小題的破題論述頗精，讀後對於四書義小題八股，無論如何出題都能應對自如。」轉頭對門邊侍候的小僮道：「去內院書房，在乙字型大小書櫥，取我那部封面無字的筆記來。」
初四日午後申時，王思任到書房來了，這三天他對張原基本上是不管不問，但張原的默學苦思他是知道的，雖說三天時間要梳理貫通四書實在有點勉為其難，但張原不能以常理度之，誰讓張原年少氣盛與那姚復立下賭約呢，所以張原必須在三日內做到這一步，不然，十月底前寫出清通的八股就是痴人說夢——
小奚奴武陵舌頭「嗒」的一聲，表示驚嘆，也有點不信。